第十章

第十章

一開始她和安曉在街頭穿JK制服拍照,被星探相中,就直接給挖到公司了。當時胡亦成還是個小助理,在公司懷才不遇,到處受排擠。她不肯簽約,公司的人捨不得放,那裡面的水有多深她不清楚,反正是胡亦成幫了她一把,後來也辭職了。

她手長得好看,不肯出道就算了,如果連手的天分也浪費就太可惜了。胡亦成勸說了她很久,她才同意跟他簽約。

最初艱難的時候,他們一家公司接一家公司地跑,試鏡被拒絕,重頭再來,送禮給選角導演,被鴿了還得賠著笑臉,每天蹲點貼吧論壇尋找需要手模的活,被坑騙了不知道多少次,但下一次還是會傻傻地上當,就連深夜去郊區的活計也敢接,敢闖。

說到底,都是胡亦成給了她安全感。

他年近三十,迫切干出一番事業來,把她當成鹹魚翻身的唯一籌碼,她不是不清楚。他需要她,她也需要他。

他們珍惜患難時的情誼,有分寸地彼此幫助,她相信在這一點上胡亦成跟她是一致的。就說這個張總吧,已經不是第一次喊她出來應酬了,可胡亦成從來沒有為難過她。

她想了想,還是給胡亦成發過去一條簡訊,讓他少喝點酒。

胡亦成沒有回復。

一直到凌晨,徐皎忽然接到胡亦成的電話,卻不是他打來的,而是餐館的服務生。胡亦成醉到不省人事,對方喊她去接人。

徐皎也沒有多驚訝,早已習慣了收拾爛攤子。到的時候餐館已經打烊了,胡亦成坐在門前的台階上,一眨不眨地望著天。

瞧見徐皎后,他忽然手指一個方向,激動地喊道:「皎皎快看,星星!」

下過雨的街道濕滑,帶著一絲初夏夜晚的清涼,胡亦成一邊說一邊往她這裡跑,忽然腳下一個打滑,整個人往前一撲,摔坐在地上。

他疼得齜牙咧嘴,仍傻傻笑著:「皎皎,有多少年了?我沒在這個城市看到過一顆星星。」

或許是,他從沒有停下來看過一眼天空吧?胡亦成笑了,在略顯凄清的街道上,他朦朧的醉眼讓人心痛如絞。

徐皎立在原地,想要勸他減少應酬的話就在嘴邊,卻怎麼吐也吐不出來。本想和他商量下索賠的事,一時間也說不出口。生怕一張嘴,過往種種都將換個審度的視角,變得面目全非。

胡亦成看她發愣,上前薅她的頭髮:「傻丫頭,看星星呀!」

「星星有什麼好看的?」

「好看呀,不好看嗎?」

徐皎扁扁嘴,上前扶住搖搖晃晃的他:「好看,但已經不早了,就看一會兒,我們就回去吧,好不好?」

「好,就看一小會兒。」胡亦成揚起腦袋,手半覆在額頭上,眼睛眯成一條線,看著看著就笑了。

徐皎把他送回家,照顧到半夜,擔心護士找不到她,留下便簽又匆忙趕回醫院。到醫院時天已零星亮了,護士提醒她早上去拿檢查報告。她身心俱疲,打著瞌睡迷糊應下,回到床上沒兩分鐘就睡著了,再次醒來是被電話吵醒。

安曉在另一頭急得團團轉:「都幾點了你還在睡覺?出大事了!」

「怎麼了?」

她揉著惺忪睡眼,勉強翻了個身,耳朵夾住手機,用健全的手臂扶了下打著繃帶的小臂。人剛坐穩就聽安曉喊道,「胡亦成又去守意了!」

徐皎一驚,人差點從床上摔下來。安曉聽見乒乒乓乓的一陣聲響,忙安撫她:「你別著急,我馬上就到醫院了,你收拾收拾,先辦好出院手續,我陪你一塊去。」

「好。」

胡亦成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徐皎猜他是故意不接她電話,心下更急,也有點後悔昨夜沒有跟他談賠償的事情。原本章承楊就懷疑他們玩仙人跳,現在態度又一個大轉彎,恐怕會以為他們故意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變著法搭戲台是為了訛更多錢吧?

那麼章意呢?會不會也覺得她這個人首鼠兩端,特別糟糕?

徐皎越想越心切,東西也來不及收拾,忙不迭去找主治醫生開出院報告。醫生看她一個小姑娘,吊著手臂路都走不穩,身邊也沒個人陪著,急得都快哭了,忙開了單子,一番叮囑,又讓手下的實習生去幫她辦手續。

小實習生熱心,跑前跑后熱得臉頰紅撲撲。就在安曉過來準備接徐皎一起離開時,手續也辦好了,小實習生仔細講解了日常換洗護理和定期檢查的注意事項,末了欲言又止地望著她:「我、我可不可以……留個你的電話號碼,你、你有什麼不清楚的都可以問我。」

徐皎忙道謝,剛準備給他,手機忽然響起來。她一看來電號碼,頭皮頓時發緊。

安曉問:「誰啊?怎麼不接?」探頭一看,「章意打來的?」

「嗯。」

徐皎哭喪著臉,他怎麼會打給她?是不是胡亦成又漲價了,他來興師問罪?

安曉看到好朋友這樣,也有點後悔把號碼給章承楊了,憤慨道:「先接吧,有什麼關係?大不了再吵一架,有我在,不怕他們。」

徐皎點點頭,走到窗邊,深吸一口氣後接通。

「你好,我是章意。」

嗓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徐皎忽然有點想哭:「我、我知道。」

「是這樣的,你經紀人現在在我店裡……」

她一聽搶白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我馬上就過來!這件事我可以解釋,真的不用賠償,成哥昨晚喝醉了,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說。」

她越說聲音越小,滿懷的歉意被羞愧所替代,最後只剩下不安的抽噎。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在心上人面前做不到坦然自若,腿抖地發軟。

安曉在一旁看著,也快不能呼吸了。

這時章意說道:「不要緊張,就是猜到你可能會著急,才想要跟你說一聲,沒關係,我沒有誤會。「他嗓音溫和,不急不慢,「如果你要過來的話,路上小心一點,注意安全,我會在店裡等你。」

千想萬想,沒料想他竟是這樣的態度。徐皎忍不住了,緊繃的心弦一松,只剩下滿腹委屈。

她半靠在窗上,潔凈的玻璃倒映出女孩白皙的臉頰,髮際的一簇黑髮似乎汗濕了,貼在額角,是彎曲的弧度,像一隻小羔羊,又乖又安靜。

「謝謝你。」她忍著哽咽的衝動,鎮定地說道。

「今天店裡有客人上門,是提前約好的行程,沒有辦法改時間,所以很抱歉,不能去接你了。有什麼事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好嗎?」

「好。」

安曉在旁聽完全程,難以置信地搖搖頭:「你說說,都是老章家的基因,哥倆怎麼差這麼多?章意也太溫柔太體貼了吧?天吶,這是什麼絕世好男人!皎皎,說真的如果你不是我的鐵磁,我就心動了!」

徐皎正傷心呢,一聽立刻撲過去捶她:「不可以,我不同意。」

「呦,不委屈啦?瞧你一臉暗喜的小樣兒,剛還晴天霹靂呢,人家一通電話就把你哄得跟小綿羊似的。」

「哼。」

安曉趁勢抱抱她,安撫道:「沒事,我看章意這樣,是個講道理的。待會去了你跟他好好解釋一下,只要胡亦成收手,肯定不影響你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別擔心。」

「可是……」胡亦成會善罷甘休嗎?

徐皎一想到昨天夜裡喝得醉醺醺坐在地上仰望星空的男人,就覺得什麼解釋都是蒼白的。胡亦成不可磨滅的存在,彷彿讓她如鯁在喉。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實習生已經離開了,只留下一張列印出來的詳細醫囑在床畔,安曉指著徐皎說:「禍水!」

徐皎沒有心情和她玩鬧,叫好計程車,兩人下樓直奔長亭古街,到了「守意」門口,一眼就看到胡亦成坐在那天章承楊坐的太師椅上,手邊捧著一盞描鶴青瓷白玉杯,碧綠的葉子翻卷著,飄起裊裊白煙。

瞧他一副悠哉自得的姿態,徐皎稍稍定心,這才打量起「守意」。略顯湫隘的門頭,撲面而來一股歲月沉澱出的古樸之氣。一眼看過去,各式高低櫃格,裝點著「會說話、也調皮」的小傢伙們,彷彿能看到他們偶爾竊竊私語、透過一扇扉門審視煙火紅塵的目光,那將是何等的驚艷。

再定睛一看,滿目琳琅,古色古香,廳堂敞亮,進門就是一張展示及招待作用的長桌,雕著繁複的滿園春色,海棠枝頭,黃鶯啼叫,栩栩如生,內嵌玻璃,以蠶絲綢絹襯托,擺著幾件古董懷錶。

靠右牆裡側則是一張長約一米五的金絲楠木工作台,表面光潔鋥亮,陳設一絲不苟。後面緊挨著一排修表工位,工作桌上人手一台檯燈、一台校表儀和一架打磨車床,眼下只有兩個修表師傅和學徒戴著放大鏡,正伏在桌面工作。

左側以鏤空房梁與雕花屏隔出一間茶水室,擺著一套中式桌椅,角落還堆疊著一座精緻小假山,劈水道,有清泉流瀉其中,兩尾紅黑鯉魚交相掩映在綠藻下,胡亦成坐的太師椅就在其中。繞過會客室,連接修表工位的一整面背景牆都是定製落地櫃,高高低低擺著各種古董老物件,特級黑桃木色澤暗沉,青黑木紋經得起光陰的考驗,因此更彰顯物件的珍貴,一座上世紀銅鍍金老人變戲法鍾位於正中,滴滴答答地轉動著。

恰到整點,它發出一聲厚重的「當——當」響。

整間屋子以小窺大,可見主人家的良苦用心,應是為了達到「修舊如舊,補新以新」的匠心之意。

聽到有人進來,修表工位寥寥幾個人抬頭。當中一個身穿棉麻質地短褂,一張娃娃臉看著年紀不大的男孩走過來:「小姐姐,是你呀,我叫木魚仔。你是來找我師父的吧?」

昨天章承楊回來已經把醫院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他了,他就知道小姐姐不是那種愛慕虛榮的人。他掩飾不住一顆躁動的心,笑得虎牙都露了出來:「不過我師父正在裡面會客,你得等一會兒。」

雖然不知道這個男孩從哪裡見過她,但徐皎還是客客氣氣地道了謝。正好胡亦成看到她,朝她招手。

她走過去,胡亦成迎頭就問:「醫生怎麼說?可以出院了?」

「嗯。」徐皎忙道,「成哥,你怎麼來這裡了?」

電話可以拒接,當著面含糊不了,胡亦成冷著一張臉道:「我都聽他們說了,你還真大方,一分錢賠償都不要。徐皎,你當你是開善堂的?三個月不能開工,這部分損失我找誰去?」

「可是,是我主動去幫忙的,人家又沒求我。」

「這是什麼話?如果沒有你,他能輕鬆躲過那一劫嗎?說不定店鋪已經被人洗劫一空了,你幫了他們這麼大的忙,不說賠償,至少得感謝一番吧?」

徐皎點點頭:「我知道,可是感謝的方式有很多種,兩百萬實在是……」

胡亦成忽然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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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不開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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