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章

四月下旬,一支創意廣告《家園&守業》忽然橫空出世,席捲全網。

沒想到孔佑的市場公關、江清晨一而再的解釋,老嚴早一通晚一通的潑婦罵街,這些統統沒有辦法扭轉的局勢,在這支廣告發布后發生了奇迹般的轉變。

《家園&守業》不僅讓不曾了解鐘錶修復行業的千千萬萬的觀眾看到了守意,更為他們帶來了「家園萬年曆錶」真正的價值所在,原來在這喧囂的人世,還有這麼一家老店,有這麼一群可愛的師傅們,他們每天堅持手工作業,與光陰作伴,砥礪匠心,雕琢手藝,互相取暖,守望相助。

他們美好得像一幅泛黃的畫卷,沒有任何語言可以詆毀。

只是靜靜看著,看燈光下他們拿鉗取鑷、或坐或站的樣子,就有一種不知名的幸福從內心深處湧現出來。到處皆詩境,隨時有物華,甚至有不少年輕孩子找上門來,想跟他們一起學藝。

這是徐皎的暑假作業。

她完成了章承楊未竟的電影夢。

為了慶祝大家掃去陰霾,徐皎拿著熱乎乎的廣告費,請他們一起去聽演唱會。

他們在人海中大聲地唱:你曾熱愛的那個人,這一生也不會再見面,你等在這文化的廢墟上,已沒人覺得你狂野,那些讓人敬仰的神殿,只在無知的人心中靈驗。我住在屬於我的豬圈,這一夜無眠。

我不要在失敗孤獨中死去,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

人山人海,望不穿這沸騰人間。主唱對著話筒吶喊:「今天很熱,你們熱不熱?」

「熱!」

「我也熱,我心裡好熱,無比地狂熱!我熱愛這個世界,也熱愛你們!接下來,受一個聽眾的請求,我拜託大家配合我一起,聽我的指令行事。來,燈光師請做好準備。」

好像經過排練似的,全場響起整齊劃一的倒計時。

「五——四——三——二——一!」

「咔嚓」燈滅了,館內霎時陷入黑暗。

瞬息間,亮起一片蔚藍燈海。

主唱略顯沉啞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這位聽眾是個女孩,她托我問台下的一位聽眾: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在第一次聽《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的時候,一個女孩給一個男人講了地鐵四號線故事,當時男人附在女孩耳畔說:「這樣吧,如果你可以給我變出一顆星星的話,我就答應你做個好人。」

女孩聳著肩笑道:「一言為定。」

「現在是你該兌現承諾的時候了。雖然沒有辦法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送你,但這已經是我能夠想到的唯一可以變出來送你的星星,它不會隕落,這輩子、下輩子永遠永遠也不會隕落。我希望你在未來的日子裡,可以像這一幕星永遠耀眼,比太陽明亮,比月亮永恆。」

最重要的是,做自己,永遠開心。

記得每天都要笑哦。

我會帶著你曾經給我的溫暖,幸福地生活下去。

現場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好好哭」,緊接著響起一片哭聲。章意這才發現,原本在他身邊的女孩已經不見了。

她不動聲色地送了他一片星空,又緊接著消失在人海。

章意忽而覺得心口某處殘缺了一塊。他猛的站了起來,不顧身邊人暴躁的怒吼,瘋也似的朝外跑去。

「徐皎——」

遠遠地,有迴音傳來。徐皎回頭,熙熙攘攘間,浮現一團白光。

他的白馬王子沖了出來。

他來到她面前不由分說抱住自己,向自己瘋狂地表白。如果是這樣,儘管他已經有了公主,可能她還是會忍不住心動?會動搖?會留下來吧?

可惜,沒有如果。

徐皎拭去眼角的淚痕,深吸一口氣轉過頭,大步朝前走去。

後來章意才知道,那一晚她去了香港。

「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她簽了新的經紀公司,名匠你聽說過吧?說起來就是緣分了,以前校招的時候她借給人家一雙鞋子,後來人家發展了娛樂經紀的業務,特別看好她的潛力,就把她簽了。去香港當然是參加活動,難不成是去玩嗎?不過我聽她的意思,確實有可能會長留香港發展了。」安曉眼珠子轉了轉,「誰讓有些人當初沒有珍惜她,現在追悔莫及了吧?」

章承楊在旁邊扯她胳膊:「你少說兩句。」

她噘著嘴,哼出牛鼻音來。

章意問:「她去香港幾天?」

「我也不知道,說不定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吧?」

章承楊一看他哥臉都白了,湊過去小聲道:「哥,你還好嗎?」

「我沒事。」

「你沒事的話我再跟你說個事唄。」

章意看向他。

章承楊咽了下口水:「那什麼,你明天要去試禮服,人設計師都按照尺寸和要求改好了,時間也是一早約好的,就明天,上午十點。」章文桐出國之前也格外交代了這件事,章承楊任重而道遠,「爺爺的意思是不逼你,不過要處理好,別再多傷一個女孩的心。」

「我明白。」

說是明白,行動上卻沒有一絲明白的跡象,一整天都在神遊天外。眼看他把客人買來送給客戶的兩款表裝錯包裝盒,老嚴忙上前打住他的手。

「還好我眼尖瞧見了,要是這麼著寄了出去,你看客戶會不會扛把刀過來宰了你?弄混淆事小,後果有多嚴重你想過嗎?一個是需要賣力討好的甲方爸爸,你就給人家整塊勞力士?人家以為你瞧不起他。隨便維護關係的你卻弄塊江詩丹頓,人家都要懷疑你是不是背著他中飽私囊了。」老嚴把他拱開,「心思不在就別跟這礙事了,去後頭澆澆花,跟財旺玩一會兒。」

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落個跟章承楊一樣狗嫌貓厭的下場,章意頗有點不是滋味,悻悻躲去了後院。木魚仔偷摸過來,跟老嚴說悄悄話。

「師父怎麼了?」

「小孩子家家不懂,一邊去。」

「我怎麼不懂?」木魚仔擠鼻子弄眼睛,「快給我說說。」

老嚴嘿嘿一笑:「得相思病了唄。」

「思誰?」

「你咋突然跟他一樣不開竅了?」

「這是我的問題嗎?您沒瞅見啊,不止徐皎,江總監也好多天沒來了。師父這心思哪是我能揣摩的?」

章承楊從後頭走過來,強行分開兩人:「我哥到底是什麼心思,也許明天就能見分曉了吧?」

就為這個,毫不誇張的說守意從裡到外都興奮了一夜。第二天小木魚送完章意一回到店裡,大傢伙就都湊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怎麼樣了?」

小木魚一臉高深莫測,揚起下巴道:「賭局擺好了嗎?」

「早就擺好了,我們都押注了。」

「對,你是知情人,不能參與,不然太不公平了。」

「不過看在你辛苦跑腿的份上,今天誰贏了誰請客,給你買個全翅桶。」

木魚仔環視一圈:「一個不夠,得要兩個桶才行。」

「就能這小身板吃得下嗎?行行行,兩個就兩個。」

「你們都押了誰?」

章承楊說:「不告訴你,反正賠率很大。」

「就是,問這也跟你沒關係。你快別賣關子了,說吧!」

「那我說了啊——」木魚仔貓著上身,一個個看過去,拖長著尾音道,「師父去婚紗館了。」

眾人霍得一聲,一個個跟落水狗似的垂下頭來。

原來他們全都押徐皎贏。

「不過!」他一個大喘氣,為防被人群毆,猛一掀開凳子撒腿朝外跑去,只留下一道得逞的笑聲,「中途轉去機場了!」

章意出發前就帶好了護照,一切早有準備,並非臨時起意。

當孔佑在櫥窗外看到江清晨獨自一人抱著婚紗在試衣鏡前發獃時,心中忽然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緊接著劇烈地跳動了下。

意識到這種場面可能裝作沒看見更合適,儘管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停了下來,也沒有想過上前去。不過天公不作美,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江清晨轉身看到了他。

她驚恐地像只小獅子!

「你怎麼會來這裡?」

孔佑垂著腦袋:「我……」

「專門來看我笑話?」

「怎麼可能?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他撓撓耳後根,強忍著臉上的臊熱,「我只是擔心你而已。」

「我沒事。」

沒事的人從來不說自己沒事,相反只有有事的人才會這麼說。他上前兩步挨著她坐下,拍拍自己的肩:「作為竹馬,借你靠靠。」

江清晨微微一笑:「我真的沒事。」

他不信,對準她的臉仔細觀察,確定沒有看到一絲痕迹才敢相信,不由地問道:「你不難過嗎?」

「難過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只是這個結果來得晚了一點而已。」早在製表人大會現場,她就猜到了今天的結局。

「昨天晚上章意去家裡找我了,好笑吧?他只去找過我兩次,一次他答應娶我,一次他告訴我,不會娶我,雖然結果不一樣,但這兩次都是為了徐皎。」

她等待了一個漫長的過程,設想過許多個結束的場合,卻沒想到他會再次連夜去找她。當時他站在客廳里,與她相隔的仍舊是那張大理石桌,上面甚至擺了一瓶剛剛醒好的紅酒,可他們誰也沒有舉杯。

她問他:「還是不相信我們之間的緣分,對嗎?」

他沒有說話。

當時她的腦袋裡一直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叫不甘心,一個叫不捨得,剛開始兩傢伙還打得激烈,到後來看他一直默不作聲,忽而失去了力氣,覺得沒有意思,就握手言和了。

「章意,你的選擇是對的。」她不想再隱瞞下去了,也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她要打碎所有的假象,讓自己清醒過來。

「其實西南那一行是我故意騙你去的,當時你和徐皎感情正好,我怕我再也沒有機會,所以給自己製造了一次機會,但我沒想到會把自己弄得那麼難堪,也讓你那麼痛苦。」

說做戲也不完全是做戲,她確實在山裡走失了,不過沒有多久就重新聯繫上了嚮導。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跟魔障似的一想到就停不下來,念頭好比滾線球越滾越大,她思來想去,最後還是給了嚮導一筆錢,讓對方陪她演了場戲。

她還特地強調,一定要找他過來。

而他竟然沒有絲毫驚訝,只是坦誠地說:「我猜到了。」

「很明顯嗎?」

「不是,是車子拋錨的時候太巧了。」

她第一次做那種事,還以為自己設計有多巧妙,原來早就被他識破了。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像皇帝的新衣,到底在做什麼?

「你猜到了,為什麼沒有揭穿我?」

「我知道你找刻花機是為了我。」

「不。」她沒有那麼純粹,「我是為了鍾情。」

從一開始這個讓她變得稀里糊塗的緣分,就是她強加給他的,他被迫接受了它,她卻沒能讓緣分繼續下去,是她的錯。

「章意,我要對你說句抱歉,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信任。」

他還是那麼好,盡量在寬解她:「不要放在心上,世上不會再有劉備與孔明,我反倒要感謝你,如果沒有你,家園不會誕生。」

「你還願意嗎?做我的合作夥伴?」

「當然。」他說得無比自然。

她心中的大石頭忽的落了下去,一瞬間所有的傷痛都被治癒了,至少還可以做朋友。她已經猜到答案,可她仍舊不死心地問:「能告訴我為什麼嗎?為什麼是徐皎?」

他想了一會兒說:「有一次她和胡亦成吵架,吵得很兇,胡亦成逼她去當演員,她不肯,一定要按照初心堅持下去。當時長寧叔說,我們每個人都應該珍惜童真,可你不能只教會她童真,這是不負責任的行為。她站在學校和社會的十字路口常常迷失自己,可每一次她都選擇了勇敢面對。雖然勇敢的後果往往不如人願且只有她一個人承受,但她不僅受住了,還反過來鼓勵我做個好人,做個僧人,你很難想象吧?她可以那麼閃亮。」

一直到她離開,他才發現他的生命里到處都是她的影子。無處不在的護手霜,各種維生素和水果的補給,再也沒有人陪他玩「幾點了」和「拍一拍」的幼稚遊戲,也不會再有人聽他講枯燥的鐘錶史,和他一起潛入大海,再回到人間。

他對她說:「我是黑夜裡被那隻小小螢火照耀到的孤島。」

千萬人海,何其有幸?

此之孤勇,怎堪相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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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不開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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