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百零三章

組委負責人立刻察覺不對,向主持人使眼色。主持人剛要開口,就被記者再次打斷:「據以前住在章家附近的鄰居透露,您父母每天都會吵架,激動的時候您父親甚至會對妻子大打出手,請問這個情況是否屬實?」

還在玩笑氛圍中的記者們紛紛變了臉色,挑到這個地步已經不單單是一個鐘錶人的家務事,而是上升到社會層面。一下子關於「暴力」、「運動員」等敏感辭彙相繼閃過記者們的腦袋,他們充分發揮了自己的職業特長,七嘴八舌地擠到台下,所有的話筒都對準了章意。

這是徐皎第一次看到他西裝革履的模樣,拿著獎盃站在舞台上,本應該萬眾矚目,沒想到卻如此狼狽,被問到退無可退。她壓抑著聲音,問身旁的女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

徐皎從她的表情已經猜到答案:「你知道他失眠,知道他偷偷吃安眠藥,知道他夢遊,甚至知道這些事,為什麼你從來不說?」

「我怎麼說?我憑什麼要說?你是他的誰?」江清晨對上她的眼睛,「徐皎,你知道我為了這一天等了多久,做了多少努力嗎?」

「我站在這裡難道沒有做過努力嗎?這是你可以漠視這一切的理由嗎?」

「我……」

「你又怎麼知道,我努力了多久才忍住自己的心沒有向他靠近,有多辛苦才守好自尊心每天這樣看著他卻不跟他說一句話,甚至連一個眼神都要小心翼翼!我看見他沒日沒夜伏在操作台上,不睡覺不吃飯,心疼得要死掉了卻不能說一句安慰和鼓勵的話,可你呢?你到底在做什麼!明明知道他睡不著,明明看到他發燒,明明最清楚他的病情,卻不帶他去看醫生,不陪在他身邊,滿腦子只有品牌品牌,你真的愛過他嗎?」

江清晨身體劇烈晃了一下。

在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得不到章意的愛。原本他們勢均力敵,可以互相欣賞與成就,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一步步輸了?是在拿到缺失的一頁採訪,卻以此作為籌碼沒有第一時間給他答案的時候嗎?如果當時她能夠感受到他內心真正想要追尋的是一份溫暖而不單單是創製理想的話,後來的結果是否會有所不同?

一切都來不及了。

她已經猜到,如果在守意門口蹲守的那幫記者是為了第一時間搶獨家新聞的話,那麼唯一可能讓守意陷入麻煩的就是這個被封存了十數年的「醜聞」。她沒有低估西城區與老城的恩怨,沒有輕視樹大招風的威力,沒有小瞧一個男人求勝的野心,甚至在章意起身的那一刻,也完全想到了這出好戲,可她還是抱著僥倖心理,認定楊路不可能知道這件事,並且相信只要章意順利領完獎下台,一切都會按照預期發展。

他朝理想邁出了第一步。

守意得到了更多的關注。

而鍾情和金戈,也會由此獲利,事先草擬好的新聞稿會比任何一家媒體率先發布,「家園中華年曆表」將會作為鍾情旗下第一塊獨立創製作品,征戰瑞士巴塞爾國際鐘錶展。到那時章意會成為國內最年輕的AHCI候選會員,鍾情會打響邁入全新鐘錶時代的一炮!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怎麼會走到這一步?那些董事麻木冷漠的眼神,父親寄予厚望的期待,所有員工對她的信任,每當她朝章意走近一步的時候,這些就會浮現,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為什麼不去陪他看醫生?不是,她只是想等這件事情告一段落再陪他看醫生。

為什麼不陪在他身邊?你以為她不想嗎?可如果她一起去北京,公司里一大攤子事誰來處理?百靈鳥就在暗處虎視眈眈,除了張美麗,公司是否還有別的內鬼?她也失眠,也吃安眠藥,有什麼要緊的?等到萬事塵埃落定,他會好起來的,不是嗎?

「你知道嗎?有一次我跟他出海遇見突發情況,他差點死在海里。」徐皎的聲音迴響在她的耳畔,「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讓他背負這個,背負那個?從前他為守意活,現在他為鍾情活,甚至要為金戈而活,為你而活,獨立創製確實是他的理想,可你們在他的理想上加了一塊又一塊的砝碼,重得他根本邁不動腿,還怎麼讓他追求理想?」

「你們就不能讓他為自己活一次嗎?」

如果不是她那一番話,也許他不會上台。如果他不上台,也許那道暗瘡會在一個更加合適或者可控的場合脫落,而不會像現在這樣大庭廣眾,被人揭穿內心最深的恐懼。

他捂著腦袋,聲嘶力竭地吼道:「不,我爸沒有打我媽!他們感情很好,我記得的,他們感情很好……」

在他童年記憶里父母曾經無比恩愛,雖然只有短暫的一段時間,但他們真的相愛過。作為運動員的凌葒,在初次見到安靜的手藝人章安青時,一種與動態截然不同的靜態美劇烈衝擊了她的靈魂,

她一下子就墜入了愛河。

章安青也喜歡她的熱情,她的奔放,她勇敢的表達和永遠充滿活力的精神。他們像磁鐵的兩極互相吸引,很快走到一起。情濃時除無必要,幾乎形影不離,短短半年就結婚組成了新的家庭。

章文桐深知章安青在鐘錶修復這一行投注的心血和超出常人的專註,擔心凌葒只是一時興起,不是沒有阻止過他們,可相愛的男女都沒有放在心上。婚後不久凌葒就懷孕了,運動員的生涯非常短暫,這個孩子來得不合時宜,可這是她跟章安青第一個結晶,怎麼捨得輕易打掉?於是,凌葒作出了犧牲。

一旦有了犧牲,心裡的天平就開始傾斜,當最初的濃情蜜意漸漸被家長里短所包圍,又有幾個女人可以忍受整天只與鐘錶作伴的丈夫?

他們開始吵架,開始離心。最後,在一次失控的爭執中,凌葒砸碎了客人心愛的表,那是客人先生的唯一遺物,章安青一氣之下失手將凌葒推下樓梯。

凌葒後腦著地,當場死亡。而當時已經熟睡的章意,早已在父母不知道的情況下醒來,躲在角落裡親眼見證了那一幕。

後來的他,再也沒有體嘗過家庭的幸福與溫馨。

章安青瘋了一樣把自己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中,沒日沒夜地修表,車零件,給手錶上鏈……每到夜深人靜時,章意就會聽見機械般的響動,滴答、滴答——呲呲——

透過那些聲音,他彷彿看到自己日漸失去靈魂的父親。小小的少年積攢著一股力氣,亟待某一天爆發出來。可不等他爆發,父親自殺了,死在操作台上。

少年大病了一場,醒來后把傷害統統忘記,只留下了美好的影像。可這份美好,也漸漸被歲月偷走了。

他想不起來,怎麼想都想不起來,絞盡腦汁地想卻仍徒勞,腦海里不斷閃過那些爭吵的畫面,在圍堵下節節敗退,衝撞中不知被誰擰到手,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他舉目四望,茫茫人海,哪裡才是他的方向?他彷彿被拋棄在一座孤島上,島上只有他一個人。就在一個記者再次提到「毆打」的時候,一道清亮的聲音穿透桎梏,直擊震顫的耳膜!他猛地抬頭,看到人群中正拚命往前擠的女孩。

她小小的身軀迸發出了巨大的力量,將孤島周圍的海域進行全新的劃分。他也想擁有和她一樣的力量,努力向前,一如那一夜在海里循著她的聲音義無反顧地奔涌而去,可面前的浪太大了。

一道巨大的浪花撲過來,記者興奮且醜陋的目光直逼眼前,他想也不想舉起獎盃,朝對方腦門上砸去。

「哐」的一聲,整個世界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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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不開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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