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南城，亞熱帶季風性氣候，冬季沒有嚴寒，時間也很短，二月中旬，氣溫已有明顯的回溫。
大年除夕夜，外來人口已返鄉，這座城市倒顯得比平時清靜了不少，絢麗的霓虹燈下沒了平時的車水馬龍，道路也顯得空曠了下來。街面上的店鋪，大門緊閉，門框上貼了紅色喜慶的對聯，是各家商戶們對新年迎新的期待。
居友然盛了三碗米飯放在托盤上，路過灶台前的顧莫時，側頭瞥了眼，正看到他拿着裝着白糖的調料瓶正要往鍋里撒。
「啊！那是白糖！」
顧莫無光的雙目猛地回神，手裏的料理瓶口撒出一些白糖，掉入鍋內的玉米排骨湯中，不見了蹤影。
他意識到自己將鹽壺拿成了糖罐，乾咳一聲，後退了半步，有些不確定道：「應該……沒事，吧？」
他本就不會做飯，這鍋湯白荷從下午就燉上了，她說年夜飯要所有人參與才有意義，特意給他分了一個最簡單的，出鍋前加鹽的工作，這要是都被他給弄砸了……
居友然將托盤先放在一邊，拿起湯勺淺嘗了下味道，「沒事，撒出來的不多，嘗不出來，而且玉米本身也有甜味，所以湯喝起來沒什麼不對。」
顧莫聽了這才舒了口氣，「那就好。」
居友然微笑着重新端起托盤，「可以關火了，餐廳那邊白荷也都收拾好了，我們塊過去吧。今天是除夕夜，開心點。」
白荷正解下圍裙走進廚房，順着居友然的話看了眼顧莫，唇邊憋著笑，「自從那天去機場送研研姐上飛機后，他不是抱着手機，就是看着手機嘆氣。」
顧莫關了火，齜著牙用力揉了兩下白荷的發頂，「不準笑你哥。」
「哈哈，我就笑。」
居友然將米飯在餐桌上放好，聽到廚房裏打鬧的笑聲，跟着揚起唇角。
——這麼多年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體會到過年的味道。
電視機里播放着春晚前的預備採訪，喜慶的新年特有曲目充斥着屋內的每個角落。屋內的每間屋內的燈光全部打開，餐廳里色香味俱全的豐富菜肴佈滿整張桌面。圓形的中式餐桌，三個人等邊坐下，白荷說：這樣都是包圍了桌子的每個角落，寓意團圓。
顧白荷：「哥，幫我拿一下醋碟。」
顧莫：「螃蟹不沾醋才能吃到蟹肉的香味。」
顧白荷：「謬論。友然你說是不是？」
居友然突然被點名愣了下，抬起頭看着桌對面兩個方向的兩人正囧囧有神的盯着自己，兩雙有些相似的眼睛裏都寫着：你是同意我的吧？
噗嗤～
他沒忍住笑了下，「我也喜歡沾醋吃。」
顧莫：「嘁——」
顧白荷：「我們口味果然一樣。」她夾起一直蟹腿放在他的盤子裏，「這隻帝王蟹是研研姐特意從X國鮮活空運來的，特別好吃，你多吃點。」
「嗯。」帝王蟹很肥，蟹腿肉飽滿，入口鮮甜，居友然將蟹肉吃了個乾淨，吸了下鼻翼，壓下眼角的熱意，「確實很好吃。」
——更溫暖。
顧白荷溫和的又給他夾了些菜，「我哥十八歲那年，我們就沒了父母，爸媽因為都是獨生子女，也就沒有什麼親戚。既然你也是一個人，如果不嫌棄的話，以後我們就一起過年，我們做一家人。」
居友然愣愣的看着白荷，她雙眼彎出好看的弧度，明顯蒼白的臉上揚著最溫柔的笑意。
——葉研說的沒有錯，她，是天使一樣的存在。
顧莫：「好了，你們兩個別煽情了，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白荷，你的手機呢？咳，19:30了，不是說好的要給她打視頻的嗎？」
噗……
居友然和白荷同時笑出了聲，令顧莫原本只微紅的耳根，這下徹底紅了整張臉。
「不準笑！快打電話！」顧莫佯裝着威脅道。
白荷笑着拿了張紙擦了擦嘴角，喊來智能機械人，將手機連接到投影儀，翻到通訊錄里的第一位，撥通了視頻電話。
嘟……嘟……嘟……
餐桌側面的牆上，手機屏幕清晰的放大在眼前，在響到第三聲的時候，屏幕上，葉研清冷的面容出現在視線里，她看着鏡頭微微揚起唇角，面上柔和下來。
葉研：「新年快樂。」
顧莫擼了兩下髮型，挪動椅子坐到白荷旁邊，入了鏡頭。
顧莫：「新年快樂。」
葉研笑意又深了些，「嗯。」
居友然也跟着打招呼，「葉研，新年快……」他的話還沒說完，屏幕上的畫面忽然劇烈晃動，從地板到天花板的旋轉，伴隨着裏面忽然插入的低沉男聲。
「這是！……他的聲音！手機給我用一下，就一下！」
屏幕上，葉南山的臉蒙然闖入，令居友然怔了下，開口聲音有些僵硬，「新年，快樂。」
葉南山聽到他的聲音，唇角勾了勾，一雙眸里含着深意，「嗯，等我回去。」
手機再次被葉研拿了回去，白荷給她看了他們今天一起做的一桌飯菜，還有屋內居友然送的新年禮物，一個很好用的智能機械人，還有屋內每個門上她親自選的福字，以及葉研房門口那個顧莫親自編的，很醜的中國結。
顧白荷：「研研姐，我們等你回來。」
葉研點頭，只簡單的「嗯」了一聲。
電話掛斷，她看着恢復到主界面的手機屏幕，唇角的弧度連着內心的溫暖殘留了一會兒。
她抬起頭，目光觸及面前的交錯的人影時，嘴角收起，連帶着眸里都瞬間恢復冰冷。
「家主，您四叔請您入席。」帶着一絲高傲的女聲忽然在葉研面前響起，女人就這麼站在葉研面前，低頭睨着她道。
葉南山坐在一旁，姿勢慵懶，他手裏把玩著打火機，舌尖抵了下腮，目光陰冷的看向面前的女人，「你是在提醒家主要尊、老，嗎？那是不是也在變相提醒家主，你是她，血脈上的『小堂妹』？葉春瑤，幾年不見，你膽子倒是大了不少啊。」
葉春瑤臉色一白，葉家家主最大，如有不敬，鞭刑30，這是族內的鐵規矩，任何人都不可能破除。
她慌忙彎腰九十度，對着葉研深鞠躬，頭都不敢抬，「家主，是我錯了，請您原諒。」
葉研依舊盯着手機上白荷剛發來的照片，對面前的人視若無睹，一直到葉南山站在了她側邊，這才收起手機，將手搭在他臂上，由他扶著入場。
她行至葉春瑤身側時，腳步未有一絲停頓，聲音清冷帶着寒，「下去領罰。」
身後細微的「支支吾吾」聲，葉研沒有理會，只側頭看了下回頭看戲的葉南山，有些無奈的動了下唇角。
隨處都在的保鏢早已在葉研下了命令后，迅速上前，捂住葉春瑤的嘴巴，不讓她發出聲音，接着一左一右架着她消失在訓戒堂的方向。
葉家莊園。
X國最大的莊園，說是一座宮殿都不為過。家族的重大聚會以及會議都會在此舉行。這裏也是葉家每任家主最熟悉的地方。她們從小在這裏接受最為嚴苛的教育，掌管着這個莊園里最大的秘密，接着在這裏孕育出下一代接班人，以此傳承。
葉家很重視家族團結，延續著華國的習俗，一年中最為看重的便是春節。
這一天，葉家所有族內成員都會聚集在莊園里一起跨年迎春。這樣看似美好祥和的家庭聚會，背地裏早已是冰冷刺骨的貌合神離。各方不安分的勢力，聚在一起，試圖私下成盟。
「家主。」
「家主。」
長型的西式餐桌兩邊的人恭敬的站在座位前齊聲問侯，一直到葉研在首座上坐下，這才在身後的椅子上坐下。
葉研看着面前價值不菲的餐盤上放着的牛排，以及精緻的配菜，忽然覺得索然無味，腦海里冒出剛才白荷視頻時給她展示的六菜一湯。
——有些想吃白荷做的熏魚了。
金碧輝煌的餐廳內，餐桌上發出細微的聲音。葉家家規，食不言，用餐期間，無人說話。
葉研吃了兩口，就放下了刀叉，擦了擦嘴起身離席。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聲音清脆，又顯得尤為寒涼。
她端了杯紅酒，走到陽台上。
X國靠近赤道，熱帶雨林的氣候，全年無冬季。
葉研輕倚著欄桿，淺抿了口紅酒。夜晚的微風很舒適，卻也吹不散她略微煩躁的心緒。
以前，每一年，這樣的冰冷早已經成為習慣，如今卻覺得異常難熬。
腦海里，一幕又一幕的場景閃過——是過去的四年，他們陪在她身邊的每一個春節。
每一個，充滿歡聲笑語的春節。
「晚上怎麼吃這麼少？」葉南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葉研回神，側過身與他碰了下杯壁，「沒胃口。」
葉南山望進她的眸里，半晌嘆了口氣，「暫時收收心，過了春節，你就要回歸葉氏，雖然是提前熟悉這幾年的空缺，但，既然回去了，所有一切就都變了。」他聲音軟了些，「研研，葉家家主，從來沒有自由。」
葉研眸光微斂，「嗯，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美好的東西，都很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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