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番十四

婚後番十四

朝霧心裏舒服了,順了一點氣。

她原本不知道自己是懷孕了,只當身子累是叫暑氣蒸的,也不覺得怎麼樣,現在知道自己懷孕了,這突然也就嬌氣敏感起來了。

她心裏頭不自覺地囤起了委屈和生氣來,想着頭一回懷順哥兒那會兒沒享受到的,甚而吃的那些苦,這一回統統都要補回來。不然她這心裏,一輩子也暢意不了。

近幾年來,她雖然過的是蜜罐里的日子,全天下女人就沒有比她過得再好的,但她對李知堯可不是全沒怨氣了。每每提說起過去,心裏總還是多多少少有些氣的。

李知堯自己也知道,不把朝霧心裏的怨氣和心結都盡數消盡了,他們之間總還是算不上圓滿的。為了能得到真正的圓滿,他一直都任勞任怨,從無半句微辭。

現在朝霧懷上了,算是老天給了他一次真正從頭當父親的機會,他自然更要好好把握。利用這一次機會,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地當一回好丈夫、好父親,徹徹底底消解朝霧心頭還未解開的結扣。

接下來的時間,李知堯沒再往前朝去,而是留在坤寧宮陪了朝霧半日。

他就安安心心、耐心極佳地坐着與朝霧說說話,端茶倒水隨手伺候着遞些東西。在朝霧呆得乏悶后,於傍晚涼爽時分,又牽着她的手在坤寧宮內外逛了逛。

不知道有沒有心理作用的原因,在不知道自己懷上身子的時候,朝霧吃飯的胃口其實還算可以,現在知道了,晚上看着桌子上的飯食,總覺得油膩反胃,一口也吃不下。

為了能讓她吃得舒服,李知堯叫御膳房換了好幾回飯食菜色。

可即便是這樣,朝霧也沒吃下多少。

李知堯不過這樣看了半日,便覺出了懷身子實屬不容易。之前他還以為懷孕生孩子是多簡單的事呢,不過肚子一日一日見大,然後日子一到,「哇哇」兩聲,孩子就出生了。

現在看來,這過程中所受的辛苦並不少,且樣樣難熬。然孩子不在他肚子裏,他也不能替朝霧多受半分身上的難過,也便只能在態度上哄著順着安慰她,儘可能地讓她心裏舒服。

身體已經不舒服了,心裏若再不舒服,怎麼能成?

為了能多了解有孕之人的身體狀況以及脾氣情緒之類,李知堯還特意把劉太醫找到面前多問了問。把婦人有孕時期的狀況、要注意的事,都一一問清楚記下。

劉太醫告訴他,婦人有孕的前三個月需要多留心着自己的肚子,因為胎兒還不是很穩定。也是這三個月,婦人會有疲乏反胃噁心嘔吐等癥狀,嗅覺味覺靈敏也都是正常的事。

等過了前三個月,到懷孕四五個月的時候,這個階段孕婦會比較輕鬆。除了肚子比平常大一些,沒有其他特別的糟糕癥狀。再到后兩三個月,肚子再大起來,又會很辛苦。

辛苦完了最後幾個月,等到臨盆,那是被世人稱為「從鬼門關走一遭」的事情。生產前到生產時候的疼,是用語言所比擬不出來的。生的時候稍有不慎,是會送命的。

說完這些身體上的常見狀況,劉太醫又小心翼翼跟李知堯說:「婦人在有了身孕以後,因為身體發生變化,情緒也會受到影響。最明顯的,就是敏感易怒。表現出來就是,看什麼都不順眼,愛發脾氣,動不動就覺得委屈,哭哭啼啼愛抹淚。」

李知堯一邊聽一邊沉思,聽完后抿著氣慢聲說:「原來生個孩子竟是如此難熬,得活生生受下大半年的罪來。早知如此,也不該要這老二了……」

聽到李知堯說出這樣的話,劉太醫忍不住偷偷掀起目光瞥了他一眼。很快的一眼,瞥完就又把目光落下去的。他有這番舉動,當然是因為驚訝。

他和朝中其他朝臣一樣,都知道李知堯一直把當今的皇后捧在手心裏寵著。但他完全沒想到,李知堯對皇后的寵,竟到了這種不辨是非的地步。

人生在世,有哪一個人不是為了家族後代而活着?身為帝王,延綿皇家子嗣更是重中之重。可在他李知堯眼裏,為皇家綿延子嗣一事,竟還比不上一個女人?

女人生孩子,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么?

天下這麼大,還沒有聽說寵女人寵到不想讓對方生孩子的。

這麼多年李知堯一直不往後宮裏選妃,大家心裏多少都是往皇後身上責怪的,覺得是皇后妒性大,不願與人分恩寵。現在看來,是皇上自己跪得厲害呢!

說出去誰又敢信呢,堂堂一國之君,給自己的皇后跪着。

他這哪裏是寵,他這分明是拿自己當個奴才呢!

這些話,劉太醫當然只敢在心裏想想,嘴上是半個字不敢吐的。李知堯再是荒唐不講禮法規矩,那他也是皇帝,憑着強硬的作風早把朝臣都給治服了。

你看不慣他,只能忍着。

沒有辦法,誰叫他是皇帝呢,且是個不愛聽逆耳忠言的皇帝。

可也就是這麼個手段強硬殺人不眨眼的皇帝,在皇後面前沒有分毫帝王威嚴的皇帝,在登基后的這幾年的時間裏,把大夏治理得超乎想像的好,直接用實績堵上了大臣們的嘴。

劉太醫把話回完,也就帶着這些紛紛擾擾的思緒退了。

回到自己的太醫院,繼續干自己的差事。

***

關於婦人懷孕的一切,李知堯覺得自己已了解了七七八八。

晚上用完飯洗漱完,他和朝霧肩並肩躺在床上睡覺,一時沒有困意,便側起了身子把朝霧擁在懷裏,關切地柔聲問了她一句:「餓不餓?」

朝霧抬手輕輕按住心口,搖了搖頭,「沒感覺餓,只覺得心裏膩。」

李知堯看着她暗暗吸口氣,語氣越發軟,「不吃東西怎麼行,聽說懷了身子還要往外吐,這不是要把身子給折騰壞了?多少吃點,吐的時候也有東西不是?」

朝霧倒不擔心這個,只道:「人跟人不一樣,我懷身子的時候不吐。」

李知堯眼底生出些好奇和放鬆來,「真的?」

「嗯。」朝霧點點頭,「我懷順哥兒那會兒,根本沒什麼感覺,就是有些累。到四五個月的時候,更是沒感覺了。然後到後面要生的時候,才又累些。」

李知堯認真地聽着朝霧說話,好像是想要把錯過的第一次做父親的那段經歷也給補回來。

認真聽完了,他攬著朝霧說:「希望咱們老二也這麼懂事,少讓他娘親辛苦。」

朝霧伸手探到自己的小腹上,聲音低低軟軟的,「希望是個小公主。」

李知堯伸手過去覆住朝霧的手,「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下面咱們都不要了。我看你這麼難受,心裏也跟着不好受。這早著呢,得懷個九、十個月才能生下來。」

朝霧忍不住在嘴角抿上了淺淺的笑,心裏不自禁漫起細細暖流,看着李知堯道:「你還沒見過真辛苦的呢,有的人生個孩子,整個人都沒了形狀了。」

李知堯又輕輕吸下一口氣,語氣緩緩道:「變成什麼樣倒不打緊,就是這過程實在受罪。以前我沒見過,不知道生個孩子還有這麼多門門道道。」

朝霧還是微微笑着,「我算是真發現了,你的想法真是稀奇。」

李知堯看着她,「哪裏稀奇?」

朝霧迎着他的目光道:「這世上,多的是先關心自己的孩子人。更有隻關心孩子的人,難產的時候都要保個小的,因為那是家裏的香火。你十分稀奇,你是反過來的,眼裏只有大人。」

李知堯越發認真了,「那是那些人痴憨,讀書讀成了榆木腦袋,把前人留下的條條框框綁在自己身上,看不清這世間的真相。往後,我必是與你白頭到老,難道還能和孩子白頭到老?」

朝霧定定地看着李知堯,目光輕軟如水,聽他說完了,輕聲接了句:「再多說點。」

李知堯不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但看她如此要求,便只好繼續往下說:「孩子與我們才有幾年的緣分?便是順兒如今才八-九歲,這平日裏也多與錢先生和錢榮在一起。與我們這當爹做娘的,一天能見幾面?有時不過就問安說上幾句話。再往後,他當了太子,去了東宮,再有了太子妃,更是與我們遠了。於我李知堯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那個。」

朝霧被李知堯說得心尖和鼻子裏一陣陣泛酸,孕期小婦人的敏感細膩心思難抑,眼淚啪嗒嗒往下落。她又覺得不好意思,忙伸手一把抱住了李知堯的脖子,這就多愁善感地哭起來了。

抽抽噎噎的,瞧著像感動,又像是委屈。

而這哭法,極像了一個毫不掩飾情緒的小孩兒。

李知堯不知道怎麼就把她惹哭了,忙伸手抱住她,哄著道:「是我說錯什麼了?」

朝霧抱着他的脖子搖搖頭,帶着哭腔的聲音里有一點點奶音,十足的撒嬌腔調,「是你說得太好了,我沒能控制住我自己……」

李知堯聽出了她是感動哭的,自然放鬆了下來,抱着她的胳膊不自禁緊了緊,嘴角也不自覺染開了笑意,心底鋪開如春般的暖……

***

李知堯次日起得很早,同樣輕著動作沒有打擾到朝霧睡覺。她如今懷着身子,渾身疲乏,更需要足夠的睡眠來養著身子。

他起床后洗漱更衣,隨意吃了兩口東西,便上早朝去了。

在朝堂與諸位大臣把朝中大小事情商議一番,最後便提出了要改早朝為七日一上的事情。

李知堯雖是個酷愛獨斷專行的皇帝,但也不是一點策略不講。每次他要做類似的事情,都是先把問題拋出來,然後假裝賢明地問大臣:「你們有什麼異議?」

這種事情,那些手捧道德禮法大典的大臣怎麼會沒異議?他們明知道李知堯不會聽他們的勸諫,但每次也都會抱着「我盡到我的職責」的心態,站出來勸諫幾句。

說起來這也倒不是無用之舉,他們這麼做,心裏想的則是——你是皇帝你不聽,到時候出了問題,你自己承擔,可不能往咱們頭上怪。咱們該說的,可都說過了。

此時聽到李知堯要把早朝改成七日一上,殿中大臣陸續出來幾位,講明其中要害,讓他三思而行。說起來也多半都是空話,大概意思就是你不勤勉,如何得民心之類。

李知堯聽他們說完了,最後還是該怎麼樣怎麼樣。

七日一早朝的事,便就這麼定下了。

下了朝,朝臣們結伴出大殿,此時已經不會再像以前那般,對李知堯獨斷專行不滿意,出慶元殿就搖頭撇嘴或嘆氣。現在已經習慣了,他們不去多管多費神,也落得輕鬆。

李知堯下朝換上便服,也沒有在前朝多留。他直接坐輦回坤寧宮去,走之前吩咐身邊的大太監裴元,讓他派人把大臣送上來的摺子都搬去坤寧宮,說他以後就在坤寧宮看摺子。

李知堯坐着步輦回到坤寧宮的時候,朝霧已經起來了,但宮裏的氣氛並不是很好。他不管沿路行禮跪拜的宮女太監,大著步子直接去往朝霧的房間。

進了屋走過紅木落地罩,便見朝霧正一個人坐在床頭,閉着眼睛用腦門頂着床架子,好像是受了誰的委屈一樣。臉色有些難看,眉頭也微微蹙著,眼角好像還有些濕。

李知堯走到她旁邊,小心翼翼問她:「怎麼了?」

朝霧繼續拿腦門頂着床架子,深呼吸兩口氣,才開了口說:「不想說話。」

李知堯想了想,這宮裏上下也沒人敢給她氣受啊,想來想去,試探著問:「順兒不聽話,惹你不高興了?他又怎麼了,你告訴我,我這個當爹的去管。」

朝霧閉着眼睛不動,說話聲音很輕,好像使不上力一樣,「不關順兒的事。」

那這是怎麼了,李知堯實在猜不到了,於是伸手拽了她袖子問:「那是我惹你了?」

朝霧好像不高興讓他碰,忽一下甩開他的手,抬起頭來帶着脾氣道:「就是你,都怪你,說什麼吐不吐的,結果今天早上起來就開始吐了,吐了好幾……」

正說着話不知道又聞到了什麼,朝霧突然把嘴一捂,忙起身又奔著秋若給她備好的乾淨小桶邊去了。到了旁邊,扒桶便吐,有時能吐出東西,有時只是乾嘔。

李知堯看她這般反應,忙跟到她身後,抬手給她拍完背又順了順。等她吐過了,忙又去倒了杯白水來給她漱口。然後一面看她漱口,一面擰眉問:「吐得這麼厲害?」

朝霧吐得眼角都是濕的,漱完口放下杯子,轉身又去床邊坐下。姿勢還是剛才那樣的姿勢,坐在床頭,用腦袋頂着床架子,好像有無限的心事在心頭醞釀一般。

李知堯把髒了的小桶拿出去,給秋若拿去處理,並讓她再拿個新的來。接下新的小桶時,他問秋若:「皇后從早上起來就在吐么?」

秋若點點頭,「突然有了反應,早上起來乾嘔了兩下,用早膳的時候直接吐了出來。早膻也沒吃什麼,就喝了碗白粥。之後吃什麼吐什麼,吐了好幾遍,奴婢看着也着急。」

李知堯輕輕抿下一口氣,吩咐秋若:「你現在去御膳房看看,讓廚子做些開胃止吐的東西。若不知道做什麼,就去問太醫院問問。皇后交給朕吧,朕在這裏陪着她。」

秋若忙行禮領命,「是,皇上。」

李知堯折身進了屋來,到一邊放下手裏的小桶,在銅盆邊洗了手,又去朝霧身邊坐下。他不再問些誰惹了朝霧的廢話了,只捏起她的手來,嘗試着說話逗她。

朝霧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了兩下,心情慢慢放鬆了些。身上難受得要命,心裏莫名覺得委屈難過,於是就微顫著聲音說:「邪了門了,昨兒還好好的,今早就這樣了,我原來是不吐的……」

李知堯看着朝霧這樣,與平時簡直是兩個樣子。又嬌又作又任性,像極了高興就笑不高興就哭的小孩兒。這個樣子的朝霧看起來十分逗,他沒忍住就笑了出來。

朝霧自己難受着呢,結果李知堯竟然看着她樂起來了。她越發有些惱了,突然轉頭瞪住李知堯,一臉的生氣委屈,拿手打一下他道:「我都這樣了,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李知堯想忍住的,但看朝霧這偏可愛的模樣,怎麼也忍不住。她自己大約是不知道自己什麼樣的,她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身體上了。

朝霧看李知堯忍不住笑的模樣,更氣了,擰著眉抬腳就踹了他一下。

李知堯這便又忍了忍,伸手把朝霧往懷裏抱。不管她架胳膊一臉惱色地推他,像只張牙舞爪不老實的尖爪子貓咪,硬是把她抱進懷裏,忍了笑說:「不笑了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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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甌鎖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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