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業境台 01善惡(上)

第九卷 業境台 01善惡(上)

近日汴京多雷雨,行人出門無不帶傘,走在路上也是行色匆匆的,生怕突然遭遇一場瓢潑大雨,沒到家就成了落湯雞。因雷雨影響,蓬萊酒樓的生意差了不少。陶娘子雖心疼生意,但她難得有幾天清閑,索性在別院躲了幾天懶。碰上客人問起,姜川一概回答,掌柜的去探親了。

外面大雨傾盆,清荷別院內卻是一派陽光和煦,而且景色四季不分。比如,梅花與荷花同時盛放,夏蟬和冬雪一同出現。

這一日,趙瑩在清荷別院做客。與靈夙相識得久了,她對院中不合時宜的景象毫不意外。此刻她正跟靈夙有說有笑,像是完全沒覺得哪裏不對。陶娘子精心佈置了茶席,添了甜點,供她和靈夙一同品茗。桌上還有不少新鮮水果,陶娘子貪吃,一連吃了七八個李子。

在此之前,靈夙邀請趙瑩來賞過幾次景。陶娘子起初還好奇,靈夙為何改變主意,願意讓凡人進到這裏了。靈夙說,趙瑩本就是天界靈物,天生聰穎,心有七竅,而且經歷了悠溯的事之後,她對蓬萊酒樓一直懷着敬畏之心,只不過不點破而已。既如此,與其讓她胡亂猜測,不如不再遮掩。

事實證明靈夙是對的,趙瑩從未問過靈夙和陶娘子的身份,更別說清荷別院的秘密了。

「這一年,京城內發生了好多事啊。」趙瑩托著下巴,長吁短嘆。

靈夙笑而不語,低頭看着腳下嬉鬧的三隻兔子。阿湛按吩咐給她拿了些菜葉,她蹲下身來喂兔子,漫不經心開口:「你指的是什麼?」

「很多啊,不勝枚舉。」趙瑩脫口而出,「比如姬玄。」

正如趙瑩所言,這一年,莫說是京城了,王土之上怕是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因為新帝登基了,正是姬玄一直效忠的太子趙璃。

新帝登基,新的年號確立,接踵而來的就是新法的推出。提出變法的人是姬玄,他大刀闊斧,革新除舊,絲毫不顧及朝堂中舊派勢力的顏面,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但新帝力挺姬玄,朝臣縱有意見,也不敢明著做什麼手腳。

幾日前,姬玄來找過靈夙。他來告知她,新帝已經同意重審陳王舊案了,儘管此事一提出,朝中反對的聲音不絕於耳。幾派勢力各有想法,可謂是暗潮洶湧。

「答應姑娘的事,我已經做到了。若陳王確實無辜,應該很快會有結果。」姬玄說。

靈夙含笑:「姬先生大義,那我就多謝先生了。」

「姑娘客氣。」

「我這人一向恩怨分明,先生為此事明裏暗裏遭了多少非議,我非常清楚。我不會讓先生白擔這一切罵名的,善有善報,先生的好運很快就降臨。」

「那姬某就先謝過姑娘了。」姬玄不知道靈夙所說的好運是什麼,但靈夙的本事他是見過的,她不至於會糊弄他。

對於靈夙和姬玄的交易,趙瑩是全然不知情的。提到姬玄,她難得說起了他的好話:「我以前覺得姬玄這人陰鬱、自私,毫無人性,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現在看來,他也沒那麼不堪。他推出的那些新法,汴京城的百姓人人叫好呢。還有陳王的案子,我真的難以想像,有生之年還能等到重審的這一天。」

「看你這樣子,是對姬玄改觀了?」靈夙笑得很有深意。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我堂姐聽說這個消息,別提有多開心了!還有我爹,他說姬玄此人堪當重任,是國之棟樑。能讓我爹說這樣的話,看來他人還不錯。以前是我狹隘了。」

「我不過問了一句,你就說這麼多?」

「你怎麼笑得怪怪的,你什麼意思嘛……」

「字面意思。」

趙瑩回憶了靈夙剛才那個笑容,她敢肯定,靈夙有別的意思。

「不說這個了,跟你說一件跟葛敏顏有關的事吧。我侍女跟我說這事的時候,我可生氣了。」

「你什麼時候這麼關注葛敏顏了?」靈夙困惑。星宿一事之後,她沒有再見過葛敏顏,關於這位修佛的葛家大小姐的一切,她都是聽趙瑩說的。

趙瑩撇撇嘴:「我這不是羨慕她么,她母親,兄長,還有嫂嫂,都寵着她依着她。就連不想成婚想帶髮修行這樣的要求,她家人都一把子支持。我要是有這樣的待遇就好了。」

「你想說葛敏顏什麼事?」

「葛家是蓬萊酒樓的常客,你應該也知道這位葛家大小姐,她天性善良,每次去寺廟都捐不少香油錢,見着需要幫助的人,會不遺餘力去幫。時間久了,住在附近的人都管她叫小菩薩。我一直以為,善有善報,她會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可事實並非如此。」趙瑩將事情娓娓道來。

葛家住在外城的吳安巷,吳安巷的深處有位獨居的老太太,人稱張婆。張婆的老伴去得早,女兒遠嫁蜀地,兒子幾年前病逝了,她年近七十,腿腳不便,眼神也很不好。葛敏顏可憐老太太孤苦伶仃一人,就囑咐侍女每日從廚房拿些吃的給她送去。這一善舉,葛敏顏堅持了一年多。

就在前不久,葛敏顏由嫂子孫玉陪着去法源寺禮佛,在寺廟住了三日。侍女也跟隨葛敏顏一同去了,但她忘了讓其他人幫忙給張婆送飯。張婆自從習慣了飯來張口的日子,就很少自己下廚了。那三日她一直等著侍女送飯,左等右等等不來人,心裏氣憤,就跑到葛府門口大鬧了一場。

張婆一把鼻涕一把淚,向路人哭訴葛敏顏好人沒有做到底,博了善名就不管她了。路人覺得這事新鮮,耐著性子勸她,可她撒潑打滾,無理取鬧,就是不聽勸。能用的招數她都用了,總之一句話,葛府必須負責她日後飲食起居等日常生活,否則她就不走了。

張婆在葛府大門口鬧了整整兩天,徹底惹怒了葛敏顏的哥哥葛麒。他一向疼愛幼妹,見不得老太太如此潑妹妹髒水,一怒之下就讓府中人告到了公堂。衙門的人收到消息,很快到了。張婆這才感到后怕,她本想訛人家一把,沒想到會驚動了衙門。於是她再不敢無理取鬧,灰溜溜回家了。

說完,趙瑩咬牙罵了句:「這張婆好吃懶做,把別人的善意當做理所當然,只因善意少了一分,便覺得是人家虧欠自己。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葛敏顏對這樣的人行善,還不如聽之任之呢。她的善意並未換來尊重和感激,反而揭露了人性的惡。」

靈夙但笑不語。

趙瑩問:「你說,人性本善,還是惡?」

「世間的人千千萬,我哪說得清。」靈夙抱起其中一隻吃飽了的兔子,輕輕撫摸它的絨毛。她說:「我也給你講個關於善惡的故事吧。」

「好啊,說說看。」

「一男子夜間趕路,在山腳看見一位貌美的女子。男子起了歹心,一路悄悄跟在女子身後。可那美貌女子並非人類,而是剛修成人形的兔子。兔女修為尚淺,山間不過響了一記驚雷,她受到驚嚇,不小心露出了一雙長耳朵。男子嚇了一大跳,腳下踩空,從山坡滾了下去,受了重傷。兔女聽見動靜,救了那男子,還採草藥幫他包紮了傷口。男子嘴上千恩萬謝,心裏卻打起了別的算盤。他趁兔女不注意,用石頭打傷了她。兔女昏迷后,顯出了真身。男子就把兔子帶去了集市,高聲吆喝說這是成了精的兔,開價一百金。」

「這男的簡直過分,毫無人性!」趙瑩氣得大罵,「然後呢,有人買嗎?」

「起初還有人好奇,圍着兔籠看熱鬧,還給兔子喂吃的。可那男子在集市守了半個月,兔子始終是兔子,並沒有像他說的那樣會變成人。看熱鬧的人散了,男子也灰心了,放棄了靠兔子發財的夢。恰好那一日,一酒樓的廚子想買兔子回去做菜,他跟男子討價還價半天,出了個不錯的價格,男子就賣給了他。」

趙瑩睜大了眼睛:「後來呢?兔女逃脫了嗎?不會真被做成菜吃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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