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第三十七章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我銅鈴般的大眼睛,並不是我自己的評價。

而是群眾的呼聲。

以前,我和一堆閨蜜們,喜歡換著地方寫作業。

就像打游擊一樣。

一會兒在這家,一會兒在那家。

大家一伙人,像蝗蟲一樣,嘩啦啦地來,鬧哄哄地寫作業,吃零食,聊天。然後,再像蝗蟲一樣,嘩啦啦地一鬨而散。

其實嘩啦啦地一鬨而散,是不切實際的。

準確地說,我們是磨磨蹭蹭,極不情願地散去。

特別是我。

一般是要在別人家家裡待到,待不下去了為止。

什麼時候是待不下去了呢?

這個時刻,是非常固定的。

每天下午六點半。

非常準時。

也就是說,每天下午六點半,我必須回家。

雷打不動。

我一般可以通過幾個途徑,來準確地定位這個重要的時刻。

比如,每天下午六點半,便會有賣豌豆餅的婆婆,走過路過。

「豌豆餅……豌豆餅……」

我一聽到這句話,就知道,該回家了。

說到這個豌豆餅。

我冒著跑題的風險,也不得不說。

太好吃了!

嗚嗚嗚……

把豌豆用麵糊一和,用油炸成薄薄的半圓小碗狀。用牙一咬,咯嘣脆,還滿嘴香。

一塊錢一個。

婆婆挑著個擔子,走街串巷地吆喝。

又好吃,又可以定時。

只是可惜,為什麼這些美好的事情,走著走著,就沒了呢?

歷史的浩瀚長河,淹沒了多少,美好又簡單的回憶。

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催促我回家。

就是我爸。

每天下午六點半,我爸也會準時出現。

他拿著個蒼蠅拍,走街串巷地呼喊我的名字。

不管藏在哪個犄角旮哪,我都必須冒出個頭,應一聲。

要不然,那個蒼蠅拍,就會落到我的屁股上。

那麼這個六點半,和我銅鈴般的大眼睛,有什麼關係呢?

事實是,沒關係。

哈哈哈。

我銅鈴般的大眼睛,是我的閨蜜,給我的結論。

「歐陽君,你的眼睛真大。」

「歐陽君,你的眼睛有點像牛眼睛。」

「哪像牛眼睛啊?簡直就是銅鈴!」

「……」

這些結論,導致我們這群蝗蟲,很少去我家寫作業。

為什麼呢?

那時我的家,在一個三層小樓的二樓。

不知為什麼,有點陰森恐怖。

客廳里,如果不開燈,就黑麻麻的。

在這種環境中,我的大眼睛,忽閃忽閃,讓那群蝗蟲,心生懼意。

尤其是我發火的時候,怒目圓瞪,堪比鍾馗,簡直要嚇死牛鬼蛇神。

所以,此時,我正瞪著我銅鈴般的怒目,打算嚇死惡犬。

誰知,惡犬林寒,不懼反喜。

他的臉上,如同春風拂過一般,露出喜洋洋的神色。

「你答應啦?」他咬著自己的嘴唇,想要掩飾笑意。

「嗯。答應了。趕緊的。我趕時間。」我極不耐煩地將林寒一拉,往學校方向走去。

陸敏不可置信地一溜小跑趕上我。

「歐陽君,你腦子抽風啦?你招惹他幹什麼?」陸敏小聲地責備我。

我將墨鏡重新戴好,低聲道:「這個死腦筋,如果不隧了他的心愿,他就會一直糾纏我。今日我不如一了百了。」

「一了百了?」陸敏臉色一白,覺得這麼個決絕的詞,讓她腦補出各種畫面。

她一把揪住我:「歐陽君,你不會做傻事吧?」

我翻了個白眼,低聲對陸敏道:「你放心,我不會對他下毒手的。我的意思是,我假裝輸給他,讓他以後不會再找我麻煩。」

說完,我繼續拉著林寒,逆流而上。

穿過了洶湧的放學回家的人群。

穿過了學校門口,舉著二維碼的五隻紙老虎。

再穿過了各種驚愕的,訝異的,不可置信的目光。

七拐八拐,最後到了修羅場的小樓。

「咳咳。」林寒有點不自然:「其實,你可以不用拉拉扯扯的。」

哦。

難怪。

難怪有那多驚愕的,訝異的,不可置信的目光。

大意了。

大意了。

我趕緊放開林寒的袖子。

中午時分,校園裡難得的安靜。

洶湧的人群,像潮水一樣退去了。

校園裡,風輕雲淡的。

只有幾個閑散的,吃飽了亂逛的人,在樹蔭花叢中晃蕩。

歲月靜好。

如果不是旁邊有個惡犬煞風景的話,我的心情,該有多好。

可惜啊。

可惜。

世事總是不能如願。

而且吧,人總是在不如願的時候,發現身邊的美好。

比如要訣別的時候,總是哀傷地發現,怎麼以前沒有發現,你長得這麼順眼呢?

比如生病的時候,才幡然悔悟,其實自己最想要的,是健康。

比如人總是嫌棄生活平淡,但一朝失去,又會哀嘆,原來人生,平凡是福。

我推開修羅場的大門。

平時,位於風口浪尖的修羅場,現在安安靜靜,空無一人。

以前里三層,外三層的看客啊,現在只剩下陸敏一個。

我覺得有點好笑。

以前我深惡痛絕的爭強鬥狠,現在卻是信手拈來。

我總是哀嘆武俠已死。總是埋怨武者無腦,讓俠義蒙塵。

如今,我又何嘗不是呢?

古時候的俠客,尚有劫富濟貧,除暴安良的機會,讓武變成俠。

如今,武變成了自保,謀生,炫耀,爭名奪利的工具。

而我,今日,更是要用來,甩掉惡犬的糾纏。

大材小用啊!

明珠蒙塵啊!

哀嘆歸哀嘆。

我還是麻溜地爬上了修羅場的高台。

林寒反而有些磨蹭。

他猶猶豫豫地道:「其實,也不一定就要在今天……」

我一聽就火大。

有些人說話,是隨便說說嗎?隨時食言嗎?

於是我極不耐煩地道:「磨蹭個啥?速戰速決!」

林寒平時看起來,是個冷清硬朗的人,沒想到關鍵時刻,竟也是個黏黏糊糊的性子。

他沉思了半天,才點點頭,一躍而上高台。

這廝,平時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上了高台之後,反而局促起來。

他四處張望了一下,自言自語道:「我是第一次上這修羅場。」

這個我好像是聽說過。

我點點頭:「你第一次來修羅場,竟也沒什麼觀眾。真是委屈你了。」

林寒愣了愣,微微一笑:「觀眾?要觀眾做什麼?你我二人就足夠了。」

我摘掉墨鏡,活動起脖子,做起熱身來。一邊蹦噠,我一邊表示了贊同:「也是。萬一你打敗了,被觀眾看到,壞了你的名聲就不好了。」

林寒抱著手,饒有興趣地望著我:「你覺得你一定會贏?」

「當然。」我點點頭:「我打贏了,你就不再糾纏我。那我還不拼了命地揍你?」

「你這麼不希望我糾纏你?」林寒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霾。

我望了望林寒,覺得應該苦口婆心地指點他一些人生道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被關注,被監視,被牧羊犬趕來趕去的。」

「牧羊犬?」雖然多次被我定義成牧羊犬,但我應該沒有跟林寒直說過。所以他一臉莫名其妙。

我吸了口氣:「就是說呢,我不喜歡,不自由。」

「你很自由。」林寒不動聲色:「但我也有我的自由。」

「你,的自由?」這下輪到我不明白了。

林寒勾勾嘴角:「你不說我是牧羊犬嗎?我就是喜歡盯著我的綿羊。這是我的自由。」

我去。

這廝,好高的領悟力啊。

立馬就將每個人進行了準確定位。

我剛想回懟,突然聽到台下的陸敏不耐煩了:「你們倆,倒底打不打啊?」

這是個好問題。

我和林寒,平時說的話,加起來,都沒有現在我們在擂台上說得多。

我發現我,在擂台上與人聊天,簡直成了習慣。

成了風格。

好一個獨樹一幟的風格。

以後,江湖上,一提到我黑蓮花,第一反應,不是十路清潭退,而是,話癆。

那就尷尬了。

於是,我神色一肅,右腿向後一步,一個黃飛鴻的經典動作。動作要多瀟洒就多瀟洒,要多優美就多優美。

同時,我朗聲道:「十路清潭退,歐陽君。」

說完,我就兩眼發黑,一頭栽倒。

朦朧間,我只依稀聽到,陸敏的尖叫,彷彿看到,向我飛奔而來的林寒。

.

.

無盡的迷夢,將我困在混沌之中。

這些迷夢,大同小異。

我最喜歡做的夢,便是以前的那個三層小樓。

我家在二樓。

是個兩房一廳,帶個陽台。

這個小小的家,給我了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也給了我最多的噩夢。

真是個悖論。

經我分析,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年齡。

小學時光,是最容易快樂,也最容易害怕的。

快樂,是因為那時朋友之間的親密無間。

那時的朋友,就像一窩小鴨子。

一同長大,形影不離,誰也離不開誰。

離了誰都不自在。

上學的時候,大家要一起走。

我家,就在上學的必經之路上。

因此,經過我家樓下的小鴨子們,就會在樓下大聲吆喝。

「歐陽君,歐陽君,走啦……」

聲音此起彼伏。

這時的我,不管是在洗臉,還是在吃飯,都會扯著嗓子大叫:「來啦,來啦!」

然後,我便會慌慌張張地,拿上我的書包,一溜煙跑下樓去。

由於慌慌張張,所以經常發生,上學路走了一半,我才發現,自己還穿著拖鞋。

所以,我又撒開蹄子跑回家去,換鞋。

我深以為,我一百米的千年老三,就是如此練出來的。

從我家到學校的路,上坡又下坡,頗不平坦。

這條不平坦的路,我跑來又跑去。

跑得挺順溜。

連課間休息時間,我都能跑個來回。

這條路,我實在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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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畝方塘半畝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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