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美人凝之

第三回 美人凝之

一般在小說話本中,跳崖不死都會遇到什麼?

漂在河裏,被下游的漁娘救起,美貌心善,廚藝醫術無一不通,日久生情再抱得美人歸。

或者,落到福地,繼承仙人洞府,吃了靈丹煉體換血,收神獸做小弟,橫行仙界魔界無一合之敵。

再或者,掉入山洞,發現高人前輩的屍骨,磕個頭就會看到面前冒出絕世武功秘籍,練成之後一統天下牛逼無比。

「就算再不濟,來個美人兒來救我一下也行啊啊啊!!」

別喊了……再痛心疾首的咆哮也沒人會聽到的……

薛公子的美夢完全被殘酷現實擊碎,半個身子還泡在冰冷的潭水中,直凍得他臉色鐵青牙關格格,但劇痛麻木的四肢實在自救無能,只好就這樣癱著。

「這是被捲入暗流然後被衝到溶洞中了?」

薛淡吐了口水,努力扭動僵痛的脖子打量著自己所處的位置,眼前大片微有熒光的黑暗和身下冰冷潮濕的石塊,不由讓他嘆息了起來:「小爺我跳崖沒死,淹水也沒死,泡了不知道多久還能被衝上岸。仁慈的老天爺啊,您讓我活到現在總不是為了看着我餓死的吧?!」

心知這樣離奇的路徑絕不會再被敵手找到,自認滿心苦逼的薛公子乾脆豪放慘嚎了起來:「啊啊啊啊啊!」

「啊……」

一聲嬌軟呼聲突然也加入了溶洞內悠長的迴音。

有人?!

結合著陰森森的背景,由不得薛淡不浮想聯翩。

臉色一白,這頑皮小兒腦中迅速的冒出了各種志怪讀物的恐怖畫像,他幾乎是奮起全身力氣掙扎著扭頭,隱約望見提燈微弱的火光中,掩著口驚呼的正是一個扎著雙丫髻的嬌俏身影。

真的是美人兒……

終於得償所願的薛淡長舒一口氣,嘴角含笑,幸福地暈了過去。

……

薛淡醒來,果然身邊擁著的是高枕錦被,上好綢緞妥當包裹着傷口,竹屋內白紗翻飛,一人高的冰塊帶了涼風習習拂過,大大撫慰了他這兩天飽受創傷的心靈。

「真感人。」

又是一聲幸福長嘆,薛公子略側了側脖子,眼角瞥見淺綠色薄紗襖裙的熟悉身影走了進來,連忙開口叫道:「是你救了我?謝謝。」

「啊!」小丫頭手一抖臉一紅,端著的葯碗差點沒掉下來,「公子,不,不用謝。」

薛公子瞇起眼,以「藝術欣賞」的眼光打量著面前的一朵綠色小花。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唔,不錯,有潛質。

「把葯先放着吧。你叫什麼?」狼尾巴在被子裏面悄悄探出搖啊搖。

「……幼蕊。」雙丫髻的小丫頭怯生生抬頭瞄了一眼笑得和善的薛公子。

「真是嫩得可口的名字。不過,叫含羞會不會更貼切?」言畢就是一陣猖狂大笑,也不管捏着衣角快哭出來的小丫頭,直覺得心神暢快念頭通達——爽啊。

而此時荊衩布裙的陶凝之正向屋門轉來,不由看得一愣。

這是後世小說最愛寫的一段邂逅,桃花谷中二人初見,一個是俏閻羅陶凝之,一個是左手刀薛公子,英雄有意美人傾心,寫得那是花團錦簇,恨不得仙樂頓起、神女羞慚。

卻不知那時一身農婦打扮的美人,撞見被包成白饅頭的英雄調戲泫然欲泣的小丫鬟,除了牙痒痒之外,實在沒有一點多餘心思。

於是羞怒一聲:「公子!」

薛淡錯愕向門外望去,只見門外秀麵粉紅,柳眉倒豎,卻不由心內大窘。

不會吧。就算是被逼無奈,本公子也的確扎紮實實練了那麼多年功啊!刺客的腳步聽不到,是他們太專業。小丫頭的腳步聽不到,那是小爺摔暈了。現在連這麼大個人的腳步都聽不到,豈不是太欺人!

心念轉此,便也羞惱了起來,將那好一番美人薄怒的妖嬈風姿全當透明,自顧自偏了頭裝個瞎子,暗自咬牙不已。

「你!」隱居深谷的美人也是美人啊,就算沒有外人寵著哄著,天地造化也會捧出脾氣來。陶凝之竟然見着薛淡如此不識相,如何不怒,但靈睛一轉,卻是璨然而笑:「公子先把葯喝了吧,小女子還有事和您商量呢。」

這軟糯聲音似乎就近在耳邊,吐氣彌香,叫向來只敢口花花的可憐小處男如何受得住,頓時寒毛噌噌全立了起來。不顧身上猶痛,驚怕扭頭:「什麼?」

「別急嘛。來,先喝葯。」紅酥手扶起薛淡,輕輕巧巧便把一碗葯灌了下去,噎得這倒霉小兒直翻白眼,才滿意而笑,「葯冷了對身體可不好。嘻嘻,你是我的人嘛,我當然要關心你啦。」

我是你的人?!

薛淡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完全意外的狀況嚇得他都結巴了:「什……什麼你的人?」

陶凝之坦然自若道:「我救了你啊,你可不就是欠我一命了嘛。看你這武藝嘛,勉勉強強的。嘖,也罷,不挑了,以後你就做了本姑娘的馬夫吧!我會好好待你的。」

薛淡目瞪口呆了。

武朝一等一的太-子黨何時遇過這種人?面前這亭亭玉立巧笑言兮的國色,竟是這等挾恩求報的小人,這是要整個顛覆塑造十六年的人生觀啊!

更何況!小爺我是頂天立地的的男兒!豈能屈膝於你一小娘皮的裙下!!

越想越悲憤,雙目不覺赤紅,要不是尚存一絲憐香惜玉之情,薛淡直要跳起來大罵這惡女子才好。

「不幹?!」陶凝之一打量薛淡的扭曲麵皮,不由又笑了起來,亭亭站在那裏,卻不見如何動作,手上便多了一根銀針,直往動彈不得的薛公子下三路比劃:「本姑娘,會醫也會毒!」

那得意嬌笑映着細針銀光,猶如斷腸之花,且香且毒,完全是後世所說標準的女王范兒,格外誘人犯罪。可作為唯一的男性觀者,薛淡的欣賞水平卻實在有待提高。

想起如今還的確只能寄於籬下,殺剮由人掙扎不得,這小兒眼前一黑,淚汪汪地咬了牙暗念:「郭獃子讀的書多,說得到底是沒錯。美人如蛇蠍啊!越艷越殺人!」

……

暗恨歸暗恨,可是薛淡沒想到自己那麼快就陷入了悲慘的命運中。

叮叮咣咣猛力敲瓷片的聲音響在耳邊:「起來起來!練功了!」

一向養尊處優的薛公子不由呻吟:「練功?這才是什麼時辰啊!」

「敢不聽我說話?!」突然一股粉色旋風刮進門,晃得本就沒睡醒的薛淡一陣眼暈。一身粉色羅紗的陶凝之又是柳眉倒豎地瞪着他,白蔥般的手指憑空掐著,眼神滿是不懷好意,不斷梭巡著打量他全身。

「我起!我起!」渾身一抖,薛淡直跳了起來。看得美人終於滿意點頭:「不錯,我就知道你筋骨還不算廢,不枉了我向葯里加了虎骨細熬,果然一天就能好。」

從門外悄悄跟進來的幼蕊一邊捧了水盆給他洗漱,一邊用飽含同情的眼神看看他,低聲道:「小姐原來不是這樣的……」

正盯着薛淡慌張洗漱的陶凝之突然臉微微一紅,憑她的耳力當然能聽清幼蕊所謂的低語,但她也沒法解釋對這個比自己還小的少年的特別關注——誰,誰叫他無視本姑娘美貌!對!一定是這樣的!!

陶凝之狠狠點頭,便把這念頭拋去了一邊,直接伸手把尚穿着中衣坐在床沿的薛淡從上到下捏摸了一遍。

受到驚嚇的薛淡當然是糾結得無以名狀,但逐漸感覺骨節肌肉內騰起一股暖意,在如此熱氣騰騰的暑夏都能清晰感覺,倒是起了好奇心,暗忍下來不再言語。

「果然是個練左手刀的好料子。」

沉吟了一會兒,陶凝之笑吟吟撒了手看着他,眼中興味倒不像在看一個人,而是什麼稀奇物事。

薛淡抬首直盯着美目盼兮的陶凝之,言語陡然冷了下來:「你……」

「本姑娘什麼人沒見過啊。」

陶凝之一見他緊張,倒是又笑了起來,俏鼻一皺彷彿萬分得意道:「我知道啦,你不是肢殘,我摸了你筋脈,確實是左側比右側通達。喂,你,平常受過不少苦吧?」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卻溫柔了起來,又朝他俏皮眨了眨眼:「劍乃君子之器,我看你胸中倒有鬱結精神,又純陽又暴烈,肯定是練殺人術的!我說的對也不對?」

對,如何不對。

薛淡默默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有多少人羨慕他家世高貴,又有多少人懂他的悲憤。這一隻左手,被打過被笑過甚至被自殘過,卻從未被人如此溫柔問過。他不懂,明明不是肢殘卻為何一定要定了什麼是完整什麼是殘缺!人人異生同種,卻偏偏這天要給他分個高低正邪!在武風興盛的本朝,所有人佩劍,只有他使著刀。不是因那家傳,卻是為的胸中那一口不肯熄減的不平之念!

心緒翻騰翻騰,終究只是一瞬。

薛淡展顏,柔聲對着滿眼期盼的陶凝之說了一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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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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