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籠鳥

「我……挺喜歡現在這樣的，」葉清翎只愣了一瞬，隨即立刻抿出一個甜甜的笑，「外婆，姐姐養了我這麼多年，我現在畢業了，終於可以報答她了。能在姐姐身邊，照顧她，幫她，我覺得很開心。」

「小翎你啊……」外婆笑著搖搖頭，「染染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貴性子，的確需要人照顧，可哪兒有人照顧著照顧著，反而把自己弄病了的？平時你聲音那麼好聽，百靈鳥似的，現在啞著嗓子，外婆聽著就覺得難受。」

說到後面，外婆的聲音倏地哽咽起來。

葉清翎的笑一下子凝固，像是有什麼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噎得厲害，鼻尖也跟著變得酸澀。

「外婆，我……」

葉清翎剛開口，外婆就握住她的手，語重心長地重重嘆了口氣：「小翎，你給外婆說實話，為什麼不去唱歌？是染染讓你去公司的吧？」

「外婆剛才都看到了，你剛才一邊聽著歌，明明病了都還要跟著打拍子。你從高中開始學音樂，大學又接著學了四年，你那麼喜歡的，如果不是染染她對你說了什麼混賬話，你又怎麼會想要放棄呢？」

葉清翎低下頭，想說的話哽在心頭，說不出來。

她看著外婆的手指，枯瘦如柴的手指緊緊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摩挲，溫柔地安撫著。

沉默良久，葉清翎克制著，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哽咽：「沒有，外婆，我是自願……是我自己要去姐姐那兒，陪著她、照顧她的。」

「外婆，我喜歡唱歌。可是我更喜歡姐姐。」她輕聲道，「還有，喜歡外婆您。」

說著，葉清翎撒嬌似的，輕輕拉了拉外婆的手臂。

「你啊，盡會說好話。」惹得外婆無奈又溫和地輕笑。

外婆緩聲道：「傻孩子，外婆知道你喜歡染染，染染她也喜歡你，外婆早盼著你們結婚吶。可是這些年你和染染的一舉一動，外婆都看在眼裡的。外婆知道，染染她對不起你，哪兒有她這樣對在乎的人的？外婆看著你這樣，都覺得心疼。」

葉清翎怔了片刻，外婆說……時雨喜歡她？在乎她？

昨晚她趁著時雨醉酒時問，都沒有得到回答，時雨又真的會喜歡她嗎？最多，不過是對寵物犬的喜愛罷了。

如果時雨真的喜歡她，又怎麼會連她生病都沒發覺，對她毫不關心，也絲毫不尊重她的夢想和喜好？

然而聽著外婆溫和的聲音，葉清翎又下意識地感覺心安。

「要不是染染那孩子軟硬不吃，脾氣倔得跟牛一樣，外婆都想去狠狠打她罵她一頓。」

葉清翎幾乎是下意識輕扯外婆手臂，晃了晃，撒嬌道：「別……」

外婆失笑：「你這才生病呢，就知道給染染說話了？」

葉清翎埋頭，吐了吐舌頭。

外婆牽緊了她的手，繼續道：「小翎，你喜歡染染是一回事，可你總歸要過好自己的人生。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不要因為染染，就放棄了做自己。」

「小翎，你要知道，喜歡染染，和喜歡你自己——喜歡音樂、或是喜歡別的什麼，都是不衝突的。不過我這個老古董說什麼，都不作數，最終還是要看你和染染。」

葉清翎垂眸思考，認真點頭。

外婆的話，好像點醒了她什麼，思緒一下子變得寬闊起來。

但一時間，葉清翎的腦子裡仍有些亂糟糟的理不清，她需要好好想想。

她思索道：「外婆，我會認真想想的。」

外婆溫和笑著點頭：「好好好，好孩子，那你自個兒在陽台上吹吹風，外婆就先回去休息會兒，待會兒午飯做好了，柳姨會來喊你的。」

葉清翎抬頭，望著無邊的湛藍天空發獃，時不時有一兩隻小鳥劃過空境，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又嘰嘰喳喳地很快消失。

她回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是坐在大山上，仰望無邊的天空。

山裡的天比城裡明亮很多，白雲隨著風兒飄啊飄，各種鳥兒一邊唱一邊從上面飛過，可以看一整天。

那時的小葉清翎，就常常止不住地想，那些鳥兒都會飛去什麼地方？會到城裡去嗎？城裡——山間學校的老師每天都會提到的廣闊天地，是什麼樣的？

是不是逃進了城裡，就不用再被奶奶和爸爸追著打罵？不會再被逼著做繁重的農活？是不是就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以讀書，可以肆意地唱歌，不再因此被奶奶嘲罵說「死丫頭」？

是不是逃進了城裡，就自由了？

後來，十六歲那年，無意間聽到奶奶和父親想把自己賣到鄰村一家男人家裡換彩禮的時候，葉清翎毫不猶豫地逃了。

可是……

回想這些年的經歷，尤其是畢業后的這一周，她驀地發現，她從來沒有自由過。

葉清翎想要的一直是鳥兒一般，無邊的自由。而不是從一個籠子，飛到另一個籠子里。

再回想起外婆的話，葉清翎靠著陽台欄杆，忽的吐出一大口濁氣。

或許……外婆說得對，葉清翎喜歡時雨，發誓要追隨時雨一世，如飛蛾撲火。卻又和她喜歡音樂，想要追求自由，是不衝突的。

再者，儘管心裡還有很多疑慮，但葉清翎願意相信外婆的話，相信時雨是喜歡、在乎自己的。

葉清翎再次抬頭望向天空中的鳥兒，這回，眼神清明了許多。

她決定和時雨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