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籠鳥
之後,葉清翎是被時雨拎回家的,她乖乖坐在轎車後座,因為被狠狠訓了一頓,委屈巴巴地埋著頭。
醉酒後,葉清翎的小腦袋昏昏沉沉的,她有點想不明白,時雨怎麼就突然出現在會所,又突然生氣地把她給拎回家了呢?
唔,差點忘了,自己為什麼要喝酒呢?
好像是因為不開心。
為什麼不開心呢?
好像是因為……因為很久都沒和時雨見面了,所以心裡堵得厲害。可現在,自己不僅見到了時雨,還被她親自接回家……!
葉清翎立刻傻傻地咧出一個笑,眼睛亮閃閃地,想要抱抱旁邊的時雨,卻被狠狠瞪了一眼。
「姐姐……」葉清翎委屈地埋下頭,不敢動了,手指卻一點點向前摸索著,拉住了時雨的衣角。
時雨輕輕呵出一口氣,卻沒有躲開。
之後一路上時雨都板著臉,一到家,就把葉清翎往畫室拎。
到了畫室門口,喝得醉醺醺的葉清翎抱住門框,耍賴似的,不肯往裡走了。
她委委屈屈地看向時雨:「姐姐,我出發去會所前,和你報備了的,你明明答應了呀。所以你為什麼要生我的氣?」
葉清翎歪著頭,睜大了眼睛盯著時雨,黑瞳中氤氳著水霧,卻沒有半點難過,反倒是迷惑不解地眨眨眼,顯得無辜極了。
畫室和走廊的燈光映在她眼中,如耀眼星辰閃爍。
時雨站在原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小醉鬼卻不知哪兒來的膽子,往前一步,半跪在地上,攬住時雨的腰,仰頭對她傻乎乎地笑:「姐姐,你生氣,是不是因為那個小帥哥……他向我表白了?」
這時的葉清翎,無論怎麼看都是醉得神志不清了,才敢在時雨面前,這麼大膽。
然而只有葉清翎自己知道,此時她的心裡就面就像是萬丈高崖上懸著一根繃緊到極致的鐵鎖鏈,隨時都可能綳斷,她走在上邊,身體每一處都繃緊了。一不小心掉下去,就是萬劫不復。
剛才……在回來的車上,吹著窗外灌進來的涼風時,她突然就清醒了過來。
而現在,她在裝醉。
在時雨面前,裝作醉得一塌糊塗,只為了……去尋求一個答案。
時雨究竟為什麼生氣?
葉清翎控制著臉上的表情,笑得傻傻的,目光卻鎖定在時雨的臉上,不放過她臉頰上任何一個微表情。
時雨仍然冷著臉,垂眸看著她,沒有一絲情緒起伏。
葉清翎緊張得背上冒出一層冷汗,卻還是傻乎乎笑著,更近一步,歪頭天真無辜地問:「姐姐,我猜對了,你吃醋了是不是?」
「葉,清,翎!你在說什麼!」
這回,時雨往後退了一小步,臉上神色更冷了些,呵斥的聲音也是寒涼的。葉清翎卻清楚地從她眼中,看見了一絲慌亂。
「怦、怦、怦……」
心跳一下子快了起來,清晰到幾乎可以聽見。
葉清翎差點從地面上跳起來,想笑又想哭,她賭對了,時雨果然是吃醋了。
她暗戀了一年的時雨……也喜歡她。
葉清翎緊緊攬著時雨的背,沒讓她繼續往後躲。
「姐姐,你說那個小帥哥配不上我,那你覺得,誰配得上我呢?」葉清翎站直身子,臉上仍是微醺的笑,燦爛似煙花,眸中光點卻有種蠱人的魔力般,引著時雨與她對視。
葉清翎剛被時雨撿到時,十六歲,還有些營養不良,只能仰望時雨的背影。
可現在,十九歲的她已經能夠將時雨抱住懷中,居高臨下溫柔看著時雨了。時雨在她懷中,顯得那麼嬌小、瘦弱,她甚至能感覺到,時雨的呼吸、心跳,都亂了起來。
時雨在緊張。
葉清翎舔了舔乾澀的唇,甜甜地問:「姐姐,既然你不許別人和我在一起,那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時雨沒有用語言回答她。
時雨直接仰頭,狠狠觸上了她的唇,舌尖相觸,甜美的津液互相交換,在微弱婉轉的呼氣聲中,一併被捲入對方腹中。
她和時雨的第一次親親,一點也不青澀。
緊接著,她們從畫室,一路到了浴室,再到時雨的寢室,一發不可收拾。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
葉清翎剛開始是裝醉,到後來卻是真的醉了。
第二天醒來,她只依稀記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對時雨說著「喜歡」,直到嗓子變得干啞。
從那一晚開始,她和時雨的關係就變了。
也是從那一晚開始,葉清翎在時雨面前,愈加卑微。如果說以前,時雨對葉清翎還有幾分對妹妹的關懷,那之後,就絲毫不剩了。
……
按摩結束,葉清翎跟著時雨蒸了會兒桑拿,再在雅間里迷迷糊糊地睡了會兒。
她恍惚地做了個夢。
夢中,她看見十六歲的自己孤身來到海城,被騙得什麼都不剩,被人拿著棍子趕出工廠,身上還帶著傷。短短几天的經歷,就磨滅了她對這座城的所有美好幻想。
父親和奶奶就是在這時捉了過來,後邊有警笛的聲音,他們要抓她回去。
他們在警察面前聲淚俱下地哭訴說,葉清翎偷光家裡的錢,獨自逃到海城打工。他們放心不下家裡唯一的孩子,這才千里迢迢追了過來,只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無論葉清翎怎樣說,是他們想要賣了自己換彩禮,都沒人相信。沒人願意相信十六歲的她,沒人願意相信一個十六歲的小孩。
沒人,願意相信她……
最後葉清翎抓住機會,用盡所有力氣奔出他們的包圍圈。
葉清翎灰不溜秋地在無邊夜色下埋頭狂奔,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的肩膀,不知道要逃向哪兒,不知道屬於她的終點究竟在哪兒。
肺疼得快要炸裂,背上的傷口也一陣陣鈍痛,喉嚨窒息般地痙攣著,好想哭,卻又不敢哭,甚至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葉清翎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最後幾乎是摔在夜色下的街道上,周圍有行人驚懼地看她一眼,迅速走遠了。
她拖著疲倦的身軀,一步步,在黑暗中坐下。
葉清翎抱著膝蓋,迷茫地望著不遠處高樓林立,燈火閃爍,她的眸光越來越淡。
時雨就是在這時闖進她的視野中,一點也不嫌惡地向她伸出了一隻手,牽著她回了家。
後來,葉清翎無數次回憶起這一幕。
回憶起時雨纖細白皙的手,回憶起時雨淡漠眼眸下透著的那一絲溫柔,回憶起時雨冷冽如清泉般的聲音,回憶起……時雨。
對那時的葉清翎來說,她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是十六歲葉清翎黯淡人生中唯一的光。
她是那一晚唯一願意,給她信任與溫柔的人。
她給了她新生。
……
卻又剝奪了她的未來。
……
清醒過來,已經是傍晚時分了,葉清翎睜眼,看見暖黃色的光從窗外灑了進來。不遠處浴桶里的水早已涼了,就連水面的花瓣都變得凋零。
雅間里很安靜,除了葉清翎撐著起身時衣物摩擦的簌簌聲,沒有別的任何聲音。
「姐姐……」葉清翎本能地喚了一聲。
沒有回應。
她這時才發覺,雅間里只剩下她一個人,時雨早不知在什麼時候離開了。
葉清翎獃獃看著窗外蕭索的斜陽,忽然覺得好想哭,有淚滴無聲地從她臉頰邊滑落。
她想起來了。
十九歲向時雨表白的那一夜,她說了無數次的喜歡,可時雨卻一次也沒有回應過。
就連她問的那句「那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時雨也根本沒有回答。
只是她這些年來,一廂情願地認為,她們早已在一起了。
……
葉清翎坐在床上,獃獃看著灑在雅間里的斜陽。
和剛才在車上時來勢洶洶的眼淚完全不同,這會兒的淚滴如潺潺小溪,她還沒反應過來,就無聲地染濕了臉頰。直到有淚滴滑落在手指上,葉清翎才意識到,她在哭。
她好幾年都沒哭過,一天之內,卻因為時雨哭了兩回。
電話鈴突然響起,是葉清翎給時雨設置的專屬鈴聲。
她條件反射般猛地蹦下床,接通手機,忍住鼻音:「姐姐?」
「醒了就來三樓,晚宴開始了。」時雨的聲音如往日一般清冽,聽不出什麼情緒。
「啊……是。」葉清翎點頭,迅速換衣服。
直到離開包廂,葉清翎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按摩過後,身體的疲憊的確消減不少,全身上下又滿是活力。她去洗了個臉,確定看不出任何哭過的痕迹后,才奔向會所三樓。
宴會廳的大門緩緩朝兩邊打開。
優雅的音樂下,晚宴已經開始。長桌上已經坐滿了人,周圍時不時就有酒杯碰響的叮噹聲,舞池中央也已經有一對對情侶上台,隨著音樂共舞。
時雨站在人群中央,端著一杯紅酒高腳杯,燈光下酒色輕輕晃蕩,襯得她手指愈加纖長白皙。她穿著一身黑色露背長裙,裙擺長紗點綴著星沙,仿若無邊夜幕下淡淡星辰。白皙的腰窩在光影下若隱若現,勾人目光,美得要命。
葉清翎一眼就看到了她,便再也移不開目光了。
時雨忽然轉頭,隔著人群,與葉清翎對視。然後,輕輕向她勾了勾手指。
倏地,葉清翎腦海中什麼都不剩了,拋下一切的委屈、痛苦,本能地奔向時雨。
就算知道自己終歸是飛蛾撲火求而不得,就算被時雨當做寵物犬一般玩弄、消遣,她也……
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