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凌霄

第六章 凌霄

在抵達郕宮前一日的夜裡,我瞧著伏在我身下的榻上的容灼,為我守夜的容灼,他睡夢中的眉眼失去了凜冽的寒意...

帶著稚兒一般的單純,我緩緩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就這樣,我終於來到了大郕皇宮,見到了大郕帝王——姬元。

彼時,姬元正批閱奏摺,見了入殿的我,久久不能回神,手中的硃筆脫離手掌落在了地上。

容灼行禮退下時,我回眸望了他一眼,只覺得這幾日他好像瞬間老了三十歲。

姬元封我為貴妃,寵冠六宮。

入了秋,便寒風刺骨,我已經有一百五十日沒見到過容灼了,我依舊不愛開口說話,甚至整日連個笑也沒有。

姬元總是會在下朝後來我的宮裡,叫內侍們捧了奏摺來,一待便是一整日,不管我在不在宮裡。

我不知道我與姬元的關係到底算什麼,姬元待我極好,恨不得將天上的星星月亮也摘來給我。

這日,我在院內花圃里播了些花種,有些自暴自棄的期待著奇迹到來。

「貴妃這是在種什麼?」姬元批了半晌奏章,出來活動活動筋骨,便看到了我的所作所為。

「不過是野花罷了,沒有名字。」

「都已入秋了,這個時候播種,花怎麼會開。」姬元失笑,覺得我的行為非常幼稚。

我不再言語,容灼曾日日送我鮮花,我偷偷將它們的種子採集好,播在這深宮院落里。

這裡的牆可真高啊,郕宮的牆比衛國的宮牆高出了好多,高的夜裡都望不見遠方的天幕。

只能看見一個四四方方的殘缺的天際...

我人生唯一的光,我現在已經見不到他了,這些花是他送我的,就讓它們代替他支撐著我活下去吧。

姬元看著我又陷入了沉默,眉眼染上幾分哀傷...

「珺瑤,你看著朕,朕是大郕的君王,朕整日恨不得一顆心拴在你身上。」

「朕把所有珍寶都捧到你面前,你為何還是對朕如此冷漠?是不是要朕把心剖出來給你看,你才會有半分感動!」

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轉移話題:「皇上可曾去過冷宮?」

「未曾。」

「冷宮的角落裡有一株梅樹,樹上攀附著一株凌霄花,凌霄花的枝頭延伸向宮牆外,它終日遙望。」

姬元沉吟半晌,開口道:「珺瑤,朕什麼都可以給你,甚至愛不愛朕都無所謂,唯獨自由,你的自由只能屬於我。」

自由嗎,我對自由已經不存在什麼幻想了,待我入宮之後,我才發覺,與容灼朝夕相伴的日子,才是最自由的...

不是身的自由,是心的自由。沒人知道我有多想念容灼,抱影獨坐,夜不能寐。

若是那一夜什麼都沒發生,我可能會與命運頑抗,可那一夜在流寇的山寨里,連我僅剩的一點乾淨與尊嚴都消耗殆盡...

什麼都沒有的我,只有一副軀殼的我,如何能再提起勇氣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邁不過心底的那道坎,我時常在夢裡夢見那一幕,就像是在犯人身上刺下的刺青,代表著屈辱。

那夜也在我心底刺下了刺青。

自那日起,姬元來我宮裡的次數絲毫未見減少,反而還日日差人來送些稀罕物件,我照舊每日獨自去御花園散步...

因為不論去哪個宮殿都要經過御花園,我妄想著有朝一日能看見心底想見的那個人。

這日散完步,行至宮門口,忽然聽聞姬元與一個大臣談論的聲音,我便駐了足。

「容灼,是不能多留了。」

「容灼拒絕交出虎符,其心思不可琢磨,皇上別養虎為患啊!如今衛國叛亂已平息,皇上應早日定奪。

「嗯,皇後母族近幾年的所作所為也跋扈至極,趁著此次機會,一併剷除吧。」

「這個皇上放心,老臣早已收集好了皇后一族的證據,皇上若廢后,便在下一次立后的大婚上,趁亂剷除掉容灼。」

這是這一年多以來,我的心跳得最快的一次,要殺了容灼是嗎。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姬元你真是好樣的,我怎能看著你傷害他,你算什麼東西。

於是我在姬元處理掉他的皇后之後,姬元力排眾議,立我為新后,大婚之夜,我將姬元毒死。

我那一院子的野花派上了用場,黃色杜鵑花有毒,吃了之後會出現呼吸困難四肢麻木的情況。

在姬元動不了的情況下,我給他灌下了鴆酒。

思緒慢慢收回,我看著面前依舊跪著的容灼,忽然覺得心底無比輕鬆,

如此,就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能威脅到他了,那些齷齪的事情就讓我來承擔吧。

「你到底,為何要殺了皇上。」

「他要殺你,我怎麼能坐視不管!」我伸出手拔下頭頂的鳳冠,它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帶你走,若是禁軍來了,你便走不掉了。」容灼起身提起劍,一隻手牽起我的手,帶著我往宮外逃去。

我們兩個飛奔著來到宮門口,眼看著便可以出了這皇宮,可宮門一打開,宮門外滿是禁軍,我忽然笑了,我阮珺瑤這輩子,可能是註定沒有自由吧,容灼,我這一生已經夠黑暗了,可你不一樣,你生來就應當在陽光里活著。

不過一瞬,我便做好了決定,我走上前,淡然開口:「諸位,我殺了皇上,是容將軍將我捕獲,我阮珺瑤知罪。」

我對著禁軍說完,轉身快速地撞向容灼抬起的劍,劍很鋒利。

我甚至聽見了劍刃刺破我身體的聲音,我逐漸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珺瑤!」

容灼雙目充血,一聲長嘯,接住了緩緩墜落的我。

「替...替我,好好...好好活著。」我瞧著容灼眉目凄然,我努力讓自己展顏微笑,我不想看見他難過。

「珺瑤,你怎麼這麼傻啊!你以為我會不知道他要殺我嗎,我已做好了準備。」

「我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帶你走,你為何這麼傻!」

兩行清淚從姜堰眉眼滑下,落在我的傷口上,濺起血花。

原來如此啊,我餘光好像看到了容灼的軍隊從四面圍了過來,這可能就是命數吧,天知道我多想和面前這個男人在一起。

比傷口更痛的是心口,好像要窒息了一般,眼淚終於控制不住的決堤:「容灼,你...你可愛我?」

「當年在衛國時,第一次在皇宮見你,你一襲紅衣,那時,你便住在了我心裡。」

「後來啊,你想要我騎馬載你,當時我心裡很糾結。」

「你是君王的妃子,我是臣子,我本不應該答應,可你伸手拽我衣袖側頭對我笑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拒絕不了。」

「那時你被擄走,我單槍匹馬獨闖山寨,我殺了所有人,你可知我看見你就像折了翅膀的蝴蝶一般,我有多麼心痛。」

「我知你心底介意,可是我不介意啊,在我眼裡,你永遠都是那個一身紅衣的嬌俏公主。」

「我恨自己保護不好你,你說你要入宮,我以為那是你的本意,那日大殿上我將你交給皇上時,轉身那一刻,我覺得整個世界都黑了。」

「我忠君,我愛國,可比它們還要重要的是你啊。」

我含笑的聽著他絮絮叨叨,這是他第一次與我說這麼多的話,可是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了,我堅持不住了,我好不甘心啊,我還沒有為我心愛的他洗手羹湯過,還沒有為他縫製過一件衣服,我還沒與他生幾個孩子,就像尋常夫妻一般,我總是離幸福一步之遙。

「容...容灼,冷宮,冷宮角落裡有一株梅樹,樹下,樹下攀著一株凌霄,我死了你...你就將那株梅砍掉。」

容灼用力地點頭,我抓著他衣袖的手一松,墜入無盡黑暗,能死在自己一生的光芒的懷裡,與我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慰籍。

「珺瑤,那夜你說你怕打雷,我說你生得美,君王會待你好,你問我那我呢。」

「我沒有回答你,可我心裡早就有答案,我愛你如生命。」

「珺瑤,我帶你去我的故鄉,帶你去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我們就在山野爛漫處住下,讓你每日都能看見無邊無際的花海。」

「珺瑤,等我,等我來陪你,下輩子,你不要做什麼衛國公主,我也不要做什麼大郕戰神,我們就只做那田家農人,你織布,我種田。」

「珺瑤,你不來,我不老。」

遠處坐在馬上的容灼的兩個副官在低聲交談。

其中一個說:「我現在明白你當初說的孽緣了。」

另一個說:「你可知那夜公主被擄走的時候,將軍不想我們白白送命,自己

一個人偷偷潛入山寨。後來將軍回來后,左臂就使不上力氣,他是將軍啊,他可是大郕戰神。」

「將軍怎麼能讓自己身體出問題,若非深愛,怎麼會以身試險。」

一個說:「可公主不是自己提出要入宮的嗎?」

另一個又說:「你還沒成親,你自然不懂,愛一個人,就是想要將自己最好的那一面獻給所愛之人,可公主經歷了那種事情,若是我,我也選擇離開將軍。」

一個說:「難不成,將軍不交虎符也是為了公主?」

另一個說:「你總算猜對了一回,將軍怕公主孤身一人在宮裡,過得好也就算了,若過得不好,他也有勢力帶公主走,只要公主需要他,他就一直在,不過因此也惹來皇上猜忌,也牽扯出了如今的種種。」

「將軍還真是深情啊,一直用性命在做賭注,還不叫公主知道。」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容灼交了虎符,辭了官,所有家財都沒帶,只捧著一個骨灰盅離開了京城。

有人說那骨灰盅里裝著他心愛的姑娘,也有人說,那裡裝著的是在先皇成親那夜,與他雙雙斃命的先皇后。

阮珺瑤的名字沒有在郕國歷史上留下任何痕迹,容灼還了珺瑤自由。

容灼臨走時去冷宮,待看見那株凌霄時,又忍不住心痛。

原來宮牆之外還有一株梅,那凌霄順著宮牆內的梅花枝不停的攀爬,終於將最新的嫩芽纏在了宮牆外的那株梅樹上。

容灼將樹砍掉,將凌霄連根挖起,帶到了宮牆外,將它種在宮外的梅樹下。

做完這些,容灼拂了拂衣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京城。

從此,大漠深處,花海旁,又多了一個心碎的人。

容灼總是會做一個夢,夢裡花海中央,珺瑤一身大紅羅裙,含笑問他:

「將軍,那你呢?」

「我啊,我愛你如生命。」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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珺瑤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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