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清商三調
「稱玉斝,坐瓊筵,爾飡我看;誰為靈,誰為蠢,貴賤失宜。」
「臣稽首,叫九閽,開聾啟聵;宣命司,檢祿籍,何故差池。」
「金闕遠,紫金高,蒼天夢夢;迎神來,送神去,輿馬風馳。」
……
「釋盡了,胸中愁,欣欣微笑;江自流,雲自卷,我又何疑。」
……
清商三調。
瑟調以宮為主,清調以商為主,平調以角為主。
高寶德吟唱的是,樂府清商曲調中的《神弦歌》十一曲。
她的唱聲清脆,似盈盈秋水,似淡淡春山。
算是為其解悶,也當作舒緩氣氛用。
不然高寶德感覺,在這殿中,總是有些奇怪的旖旎氣息作祟。
外頭夜空漸黑,烏雲又遮了清月。
宇文邕倚靠小榻,閉目養神,聽著高寶德的脆音。
難受煩悶的身心也隨著唱詞,逐漸平靜下來。
雪在殿外飄著,音在殿上迴響著。
一片祥和和諧。
待高寶德輕哼完,清商樂的小調。
「方才吟的是《神弦歌》?」
宇文邕細聽微品,輕挑眉目,淺笑吟吟,略帶詫異地問道。
「倒是第一次,聽人吟唱清商樂。」
「相反在吾大魏,貴人更喜聞胡樂。」
高寶德說:「與胡樂燕樂相比,我更喜歡的是,清商樂的小調子。」
「郡公竟曾聽聞過《神弦歌》?」
「坐下聊聊,別光杵在那。我的頭,也沒有方才那般刺痛了,不必再按。倒是辛苦了你。」
「不麻煩的。我只願郡公,安康長樂。」
高寶德先是搖搖頭,而後目光掃視整個寢殿,瞧見遠處一個糰子。
搬過來,輕輕放到宇文邕的小榻旁。
坐好。
聽到聲音,宇文邕方睜開略顯疲憊的眼睛,定定地望著高寶德。
然後言道:「永嘉之亂,王都淪覆,遺聲舊制,散落江左。宋梁之間,南朝文物,號為最盛,人謠國俗,亦世有新聲。」
「聽聞《神弦歌》,便是由南人朝廷,去前魏哀怨,考而補之得來。」
宇文邕講,自己讀史,廣而博知,也只是偶聞《神弦歌》之名而已。
西魏是諸鮮卑族人變亂起家,建都長安,擁兵關隴。
相較南人,鮮卑貴族確實相對短於儒文學識。
加之北地常年戰亂,大批北人舉族南徙,到東南定居避亂。
北地經史儒文底蘊,大部分被帶到了東南漢人朝廷。
就連高氏的大齊,佔據山東,大部分時候都是在推行鮮卑化。
聽清商三調脆音清唱,這還是第一次。
高寶德點頭說:「大齊承繼前魏清商署,整理出魏晉之時,雅樂舊曲、漢魏雜舞,和一些江南新聲。」
清商三調,便是由這些雜合新創。
「因而,我才有機會,在齊鄴城宮內,接觸清商小調韻味。」
高寶德雀雀查查地說給宇文邕聽。
像是在與他分享,自己得之的喜悅。
倒是宇文邕,不知在想些什麼。
清麗自然,音調婉轉,聲音清脆,好似枝頭上鳴叫的夜鶯。
眉眼柔靜,細眉如柳葉。
面若桃腮,精緻如畫中仙子。
高寶德雖是稚齡,但顯能看見,幾年後的美艷絕倫。
秀色可餐。
不時看著高寶德的清秀面孔,宇文邕的食慾似乎更好些。
嚼了半碗粟羹,宇文邕方才覺察困意。
剛才,何泉端來粟米羹,高寶德見宇文邕饒有興緻,精神尚可。
猶豫了一下,便還是將碗遞給宇文邕,讓他自己食用。
高寶德知,宇文邕貴胄出身,即便是身體不豫,自己把持的自尊道養,也不會接受高寶德喂而食之。
「你在尚藥局,日常負責處理何事?」
高寶德正坐著,突然聽到宇文邕的問題。
正詫異他怎突然會關心這個,高寶德低頭佯作乖巧地想了想。
「平時無甚要緊之事。大父憐我年紀小,讓我做些尋常瑣事。」
「支使誰做都可以的。」
高寶德這般答道。
她日日來宇文邕殿中,不得想個簡單的夥計?
若是把尚藥局的自己,塑造的太過於位高權重。忙碌於省中事務,又如何能輕易脫身來這裡。
眼珠微動,高寶德想起一種可能。
「郡公莫不是,想要調奴婢到郡公的殿上?」
高寶德便出言問道。
她為自己這一想法驚到。
雖然知道不可能,但她還是心中一喜。
「不是。」
宇文邕拒絕的很快。
「你跟隨你大父生活在禁中,尚藥局較之我這裡更為合適。」
宇文邕諷笑。
自己在齊國為質,侍奉自己之人,都是從禁中來的鮮恩薄寵的奴婢。
若是讓高寶德到自己殿上來,先不管能侍奉多久,待他回國,對她日後在禁中生存,只會是一陋弊。
她還是不要到他殿上來的好。
時候已晚,種種原因,宇文邕不可能留高寶德於此。
不說二人關係奇怪,就單是宇文邕這個質居之殿所,尚且還沒有多餘的屋舍可住。
於是高寶德主動開口:「讓何泉進來侍奉郡公早些休息吧。」
「奴婢也該入直內廷了。」
內省各員,夜半時分,皆要留于禁中,無召不得外出。
高寶德還要借道回昭陽殿呢。
「天黑了,快走罷。」宇文邕說。
「諾。」
「迎著月色,當心些。」
「好!」
高寶德出去,與婢姚一同踏月離去。
路上,高寶德瞅了瞅婢姚,問她:「阿姚,你今日看,西魏的輔城郡公,其人若何?」
「殿下是想問奴婢,對宇文四公子的感觀?」
婢姚聰慧。
她沉思須臾,然後恭謹說道:「宇文四公子心中有溝壑。」
「在看向殿下時,眼裡有光。」
高寶德輕輕敲打婢姚的額頭。
「小妮子,反了天了。」
「何時向阿好學來的阿諛奉承?」
剛才的雨,將永巷宮道洗刷的一乾二淨。
這雨,縱是洗刷得乾淨牆面上的污血與泥垢。
可總也洗不幹凈,宮牆相隔的裡外人骯髒的心。
朝上,宮內。
看著黢黑的宮牆,高寶德堅定地想。
快逃。
逃離鄴城宮。
逃離大齊。
她才不會,與大齊這輛車一起淪陷。
「阿姚說的對也不對。」
「宇文邕,不僅僅心有溝壑,目有野心。」
「他還將會是,大齊的掘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