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呂文傑的冥思

呂媽媽是一個很漂亮的婦人。儘管已經43歲了，但皮膚卻保養得很好。她穿着很青春的衛衣，走在呂文傑的身邊，看起來不像是他的媽媽，倒像是他的姐姐。

她的手裏提着菜，呂文傑的手裏提着一籃子雞蛋，風星河從上面下來的時候，兩人正在鎖門。

看見突然出現在樓道里的風星河，呂媽媽嚇了一大跳，驚叫道：「媽呀，有殭屍——唔！」

話未喊出口，就被呂文傑捂住了嘴巴。

「媽，你冷靜！這是小盒子！」

小盒子是他小的時候給風星河起的外號。

呂媽媽這才定了定神，看到了風星河旁邊跟着的風靈。

她認了好一會兒才從記憶里描摹出風星河的臉型輪廓來，立馬走過去給了少年一個熊抱。

「誒呀我的小乖乖仔啊。出去上學怎麼上成這個樣子了！」

呂文傑在一旁笑道：「他這是『為國捐軀』了！」

「去去去！你這小兔崽子，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呂媽媽笑罵着打了呂文傑的屁股一下，卻被後者靈活地躲開了。

風星河笑眯眯地對呂媽媽說道：「阿姨，好久不見了。等下可別把我的這幅慘樣說給我媽媽聽呀。要是叫她知道我在外面混這麼慘，屁股還不得被打爛？」

「切，你還叫混得慘啊？都成弗多國科所的高材生了！要不是這場仗，你恐怕就要成為NP市最年輕的博士了吧？22歲啊！就連張舜老師都是在23歲才拿到的博士學位。我更慘！我23了，還是個在讀的碩士研究生！」

呂文傑在旁邊煽風點火地助捧著。

呂媽媽吃了一驚，輕呼道：「呀，小和現在這麼厲害了？那今天可得吃點兒好的，好好給你接風洗塵！」

她得意地抖了抖身上的圍裙，笑道：「好久不吃呂媽媽做的菜了吧？今天呂媽媽給你親自下廚！小傑，你也別幫廚做飯了，帶着小和跟小玲出去逛逛走走。好久沒回來了吧？如今的白石鎮，可真的是大變樣了呀！」

說「大變樣」這句話，真的是一點都不為過。

在和呂媽媽打過招呼以後，呂文傑和風靈帶着風星河出了小區，來到了外面。

七年不見了，這裏的街景都有了很大的變化。從前的那些擁擠的小道，如今都給拓寬成了能跑四五個車道的大路。雖然比不得首都NP市的繁華，但比起以前那個山村小鎮，實在可以說是飛速發展了。

不過，也有沒有變化的東西。比如小區附近的某一個公園。那裏剛好是白石鎮的正中心，本來是要企劃建成市政府廣場的，奈何公園裏種了一棵超過一千年歷史的古樹，鎮上不捨得挖它，於是便把這裏建造成了一個公園。

三個人愜意地躺在公園的長椅上，感受着正午的陽光。白石鎮地處帕多行星的北半球，氣候宜人。九月份的NP市正是熱的厲害的時候，這裏的午後陽光卻十分的溫和。

公園裏時不時有一些走來走去散步的老大爺老大媽，見到了呂文傑，便同他打招呼問候。一切都顯得那樣的和諧、自然。

「多好的天呀。」風星河忍不住感嘆道。「可惜，可惜。」

呂文傑無奈地攤了攤手，說道：「雖然有些煞風景，唉！但恐怕和平已經持續不了多久了。」

「所以，我才打算把母親和風靈都接回到NP市啊。那裏是首都，也是整個弗多最心臟的部分。沒有什麼地方比那裏還要安全了。小呂子，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唉，你以為我這趟回來是要做什麼？」呂文傑無奈地苦笑道。「瞧瞧帝國造了多少核彈吧。到現在為止還在造！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能完全消化掉立馬的工業體系。到時候，我們就相當於在和一個科技水平階層差不多、但資源和土地比我們大了將近兩倍的龐然大物在戰爭！真要是對着種蘑菇了，除了涅槃計劃保護的範圍，其他地方恐怕都會進入核冬季吧。不會有活人了！」

「利馬聯盟的貴族和商人們也開始借道來這邊尋求政治避難了。他們當中有很多都和咱這邊的當權人物有淵源，議會也拒絕不掉。但我認為，這時候開放國門是一件非常傻的事情。那麼多的利馬難民，會有多少尼斯南圖帝國的姦細湧進來？」

「不。」風星河苦笑着搖了搖頭。「帝國已經根本不需要姦細了吧。真要是動真格的話，恐怕幾個月之內就能打到NP市的邊境了。」

「為什麼？不應該吧？你和張舜老師不是研製出了新的外骨骼裝甲嗎？弗多的軍隊全部武裝了，可不像從前了呀。」

「不，可不能這麼想。」風星河無奈地搖了搖頭。「雖然單兵作戰能力的確比坦克強了許多，但它存在着兩個很大的問題。」

「其一，是新裝備誕生不多久，其戰術和駕馭技巧都比較新。新兵蛋子沒經過訓練就上戰場的話，成建制發揮出來的戰鬥力反而會下降。」

「其二，弗多已經沉浸在和平中太久了。第二軍團鐵血長城上次打仗是什麼時候？50年前？還是60年前？」

「是72年前，平定邊境叛亂的時候。」呂文傑嘆了口氣。「聯邦唯一有戰鬥力的部隊，秩序曙光軍團，已經被徹底打沒了建制。你說的也是啊，再好的裝備，也要有與之相稱的軍隊來駕馭。」

「這就是我擔心的點。」風星河憂心忡忡地看着好友，說道。「來的路上，我看到了這個國家的民眾，如同一團散沙。有錢人們忙着籌劃逃亡到艾米莉卡和凈土去，他們的戰意是最不堅定的。而窮苦人們則如同一盤散沙般，並沒有團結起來。他們在媒體的誘導下，做着弗多聯邦天朝上國的夢，沉浸在強國的幻想里。」

「軍心和民心是相聯結的。民心況且如此之散，軍心又怎能聚得起來呢？」

「你說的不錯。」呂文傑點了點頭。風星河的一番話，說中了他心裏的痛處。

他抬起頭，看着天邊飄過來的白雲，淡淡的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與父親決裂嗎？」

「就是因為，我從心底里覺得這個世界存在的根基是有問題的。」

他伸出了手，指著遠方的建築，說道：「你說說，在我們建造出這座城市以前，這顆星球上有什麼？」

「空氣、土壤、樹木，和自由自在生活的動物。」風星河淡淡的說道。

「是了。就如同弗多山脈深處那些尚未被破壞的自然環境一樣，除了自然，一無所有。」

「但是現在，鋼筋混凝土的建築拔地而起。那這些東西，又是怎麼來的？」

風星河略一思索，說道：「無非是各種物質和元素罷了。譬如水泥，原本也是自然之中的灰土、沙子等物。經由人的攪拌，混成了灰泥，然後被蓋成樓。」

「說的不錯。」呂文傑輕輕拍了拍手。「所以，從自然界中的沙子、灰土，變成這一棟棟高俊樓房的關鍵，就在於『人的攪拌』這一個環節。」

他攤開了手，大聲地說道：「這一幢幢樓房，原本不過是毫無價值的灰土罷了。卻賣出去高達成百上千萬的價格。如果它們還是灰泥與沙土，你覺得能值多少錢？」

風星河還未回答，呂文傑便說道：「最多不過二三十萬。一些二三十萬的東西，卻如何能被賣得出成百上千萬的高價？這中間，隔了什麼東西？」

「工人的攪拌。不對，還有工程師的設計、泥瓦匠的塗抹……太多了……概括來說的話……就是大家的……勞動？」

「不錯，就是勞動。讓價值不過二三十萬的灰土變成一幢大樓的，正是勞動。建築工人的體力勞動、工程設計師的腦力勞動。倘若這棟樓價值一千萬，那麼所有勞動加和起來的價值，就是一千萬減去這二三十萬吧。」

呂文傑點了點頭。他苦笑着說道：「所以，我覺得這些人的勞動，創造了如此之高的價值。但是他們卻並沒有拿到相應的工資。」

他輕聲地說道：「我的父親，是一名房地產商人。從小我就在好奇，他究竟做出了什麼樣的勞動，才能創造出身家數十億的財富。後來，我發現了這個秘密。」

「蓋一棟樓，假設需要100個工人勞動一百天，他們每個人的工資是一天30元錢。那麼我父親需要支付給工人一共30萬元的工資，並且購買30萬元的灰土、沙子和鋼筋等材料。」

「然而把這一棟樓蓋好以後，他卻能夠把樓賣到一千萬元的高價。也就是說，凈利潤達到940萬元。這九百四十萬元被他公司中的人層層瓜分，最後分到他手裏的時候，也有兩三百萬元的數額了。」

「而他只是坐着，什麼也不幹。手下的人會為他打理一切，他只需要出席各種社交、會議，負責把錢投到項目裏面去就可以了。」

「他沒有勞動，或者說他只付出了很少的一部分勞動，卻賺的了比工人以及公司的職員們高出成百上千倍的錢，然而他手下的工人卻只能領到堪堪足夠買飯的一點點微薄的薪資。如果有一天不工作，就購買不到食物，就會餓死。」

呂文傑憤而握著拳頭，說道：「在這個社會的生產力極度富裕的時代，為什麼那些窮人卻要如同牛和馬一樣的活着啊！財富如同吸血一樣滾滾流進富人的口袋，他們花天酒地。而窮人們卻掙扎在生死存亡的第一線。他們窮的一無所有。」

「你說，這樣的窮人們，他們會肯為了守護那些富人的財產，而走上前線去，英勇地對抗帝國的侵略軍嗎？」

風星河不說話了。他陷入了深思。呂文傑的這一番話，是他所從來沒有想過的。從前他只是想着如果自己有了錢，便資助一些慈善協會，能幫助一些像他一樣窮苦的人脫離苦海。

然而他卻從來都沒有質疑過，弗多聯邦存在的根基。

呂文傑苦笑道：「我是富人的兒子。站在這個社會的頂點向下俯瞰，我所看到的這個社會的本質——一切財產都是私有的，而『老闆-僱員』這一雇傭關係，像枷鎖一樣牢牢地拴在了窮人的脖頸上，讓他們為自己的老闆奉獻體力、拚命地去工作。迄今為止我們的社會已經經歷了從奴隸社會到封建社會、從封建社會到capitalism社會的兩次變革。雖然我們已經消滅了奴隸和國王，但我們的窮苦大眾，卻重新地被束縛住了啊。」

「只不過，這個束縛，是一條看不見的鎖鏈，甚至是一條被美化了的鎖鏈，令人看不到，也摸不著。」呂文傑看着風星河，輕聲地說道。「而正因為我看得見它，所以我才不願意繼承父親的事業。我不想讓自己也成為那吸血繩上的一端，不想讓自己也成為那種無良的強盜和壓迫者。」

風星河嘆了口氣，說道：「現在，我們無暇去想這些事情，這些都是聯邦的弊病，也是既定的事實。我們只需要想想怎麼樣在這場殘酷的戰爭中活下來，才能在生還過後，有命去把弗多建設的更好。」

「說的不錯。」呂文傑苦笑着點了點頭。「弗多需要一場變革——可惜我只是個普通的學生，沒有那樣的力量。我畢生的願望，唯有多在學術上做些建樹，推動下科技的發展。縱然弗多聯邦再畸形，但只要總體技術水平提升了，那麼從這層層壓迫的金字塔縫隙中逸散而下光輝，也總能惠及最底層的窮苦民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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