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夢的終點
做了個長長的夢，長到讓人分不清哪方是現實哪方是夢。
夢裏分明是溫暖的，醒來周身卻包裹着徹骨的寒冷。
好冷。
我抱着發抖的身子，在一遍遍沖刷身體的浪潮中回望。
灰濛濛的天，與天同色的陰沉水面，兩者皆是一望無際，在視野的盡頭夾着曖昧不清的界線。冰冷的水粘黏住睫毛，我預感自己在注視世界的邊緣。創世者忘記為此添加色彩，自然也不會留下任何希望。
稍微恢復知覺，我才注意到風。
風，幾乎不曾中斷。鼻腔有浸水后特有的酸脹，艱難嗅到的風中儘是苦澀的腥味。
我咳嗽兩聲，嘗試着站起身。
浪潮抓住雙腿，將我向灰色的深淵拖拽。沒有足夠的力氣掙脫，我只能手腳並用的爬向岸邊。
攀上被風和浪潮侵蝕出的尖利礁石，我已然精疲力竭。
這片景色我並不陌生。
現實是夢的延續，亦或我此刻仍在夢中——我在夢的最後來到了這裏，我知道我該去往何處。
過了淺灘，有條小徑。小徑泥土夯實，兩旁滿布野草。沿着小徑向上攀登，登上平緩山丘，向潺潺溪流聲靠近，在茂密竹林之中，有一間小屋。
小屋很小，形如廟宇。
在褪色的木門前躊躇片刻，我推開門。
這是我夢的終點，亦是夢的起點。
開門之後，我回首環顧。
林木蓊鬱，間有鳥鳴，一條不寬不窄的溪流從樹影下穿過，通向門前的是一條石板路。石板路蜿蜒向下，邊角裂縫爬著青苔。
再回頭，望向門內漆黑通道，兩邊三排長燭燈在風中顫動。
一切，猶如夢的輪迴。
*
通道盡頭不是拱門，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看不清的掛畫。掛畫下有狹窄的供台。
左右兩邊各有單扇木門。我藉著燭台依稀的光，走到右邊，推開門。不算明媚的陽光照下。這是一道短走廊，走出去便是一個方形小院，小院另三面各與一房相連。
院子正中擺放着一尊鼎，鼎的四腳乘龍形，宛如四條飛龍合力抬着巨型方酒杯。我湊近踮腳看向鼎內，只有飄着落葉的滿滿清水和天空與樹木的倒影。
空氣中依稀有熏香飄來，這是我在夢醒前聞到過的香味。我尋着香味，走向中央最大的正殿。
兩扇大門開了一半。我邁過高高的門檻，走了進去。
「咻？」
一道篝火在殿內燃燒。赤紅的光在四面投出猙獰的影。
「咻咻！」
篝火邊，一個身影警覺的站起身。
她臉上是清晰可辨的驚異，我想我也是同樣表情。對望了一秒后，我咧出個微笑。
「我見過你。」
嘴角有些被凍僵的顫抖。
約莫十一二歲的女孩——外表看上去如此，卻有不同於常人的銀色長發和雪一般的肌膚。身着異族風的長裙，長裙明顯不合身，衣袖和裙擺長出一大截，上身領口鬆鬆垮垮的歪向一邊。
在我溺水失去意識前，依稀記得被人從水裏救起。半昏半醒之間，我只記得救我之人的一個特點——頭上有一對形如珊瑚，有着珍珠般的色彩，如稚嫩小鹿所生出的「鹿角」般的東西——正和眼前女孩一樣。
「這就是朱濤的目的......」
我直到現在，才真正清醒過來。
「你不是人，對吧？」
被篝火熏熱的空氣驅散了寒冷，我踏前一步，為總算抵達了此行終點而欣慰放鬆。
長著「角」的女孩怔怔的倒退半步，目光傳遞出疑惑之情。
「你是人？」
她的聲音聽來清脆，卻有才學語的稚童般含糊不清的發音。
「是的，我是人。所以，你是妖精？」我快步走向她，「這世上真有妖精。」
走到篝火前，面前存在着真正的「妖精」，這一事實讓我不知所措。
我明白，朱濤就是讓我來見她的。那個水池可能就是進到這裏的通道，妖精洞府的入口有凡人無法理解的機關很正常。在我落水后的「夢」里見到的，定然也是朱濤給我的提示。
總之，我的疑問有了答案——這個世界的確存在違背科學的存在！
「妖精」勾著頭沒反應，我蹲下身子與她平視。
「妖精大人，我該怎麼稱呼您？是該叫您大人還是小姐？如果您不喜歡那麼生硬，我也可以叫你小妹妹？」
這隻妖精多半還年幼，剛才的反應也像見到陌生人的普通小女孩。我有好多的問題想問她，又擔心太着急會嚇到她。
不過，她的樣子——已經被嚇到了？
「喂？」我在她獃滯的眼前晃晃手，「妖精妹妹？」
「咻！」
妖精猛的回過神。
「抱歉，」妖精抹抹嘴，「口水流出來了。」
「嗯？」
「太久沒見到活人，有點想吃......」
「有點想什麼？」
「咕！」
響亮的吞咽口水。
妖精妹妹小步跳到我身前，抓起我的手，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我，「......能讓我咬一口嗎？一口就好。」
她的眼眸也是同長發一色的銀白。一眼望去猶如空曠無底的深空，彷彿能將神志吸入其中。
但很快，我意識到了危險。
「等等、喂，啊——痛！」
突然的刺痛讓我將手指抽出——從妖精的嘴裏。空中劃下唾沫的軌跡，我捂着手連退幾步。
真的被咬了，那不是開玩笑，是打算把整根指頭咬斷的力度。
粘稠的唾液下，血正從指腹的傷口滲出。傷口又尖又細，我當時的感覺是被利器扎中。邊緣呈一圈蒼白，與傷口滲出的鮮血對比鮮明。
「一口......再來一口，只想再咬一口，真的......」
妖精宛如漂浮的向我撲來，我躲開，她張牙舞爪的跳起，我再向旁邊躲避，她抱住了我慢了一步的大腿。
「啊——」
她仰頭張大嘴，火光照亮一排鋸齒狀的尖齒。
這一口下去......身體有了疼痛的預感，我的拳頭下意識的砸向妖精的腦袋。
「唔！」
痛呼。
不過不是我發出的。
妖精妹妹捂著頭蹲在地上。
「好痛......」
我看了看自己的拳頭。剛才，我在危難關頭爆發了不可思議的力量？
好像沒有，只是普通的揮拳。
我重新看向抱頭蹲地的妖精——這小傢伙，挺弱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