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提問

回到活動室時只有我一人。

搭上門把，門直接開了，漏出一點小縫，燈光在縫隙連成白線。

我停下了動作。我記得走之前是把門關好的。

那又如何呢？

回頭朝空無一人的走廊望了眼，我推開門。

宛如停滯的空間，麗姐端坐在堆滿書本的課桌前。我的眼就像遇見了掌控時間的精靈，寂靜的活動室重新恢復生機。

「麗姐。」

我呼喚着她，走到她身邊。她像是才注意到我，望來的目光懵懵懂懂。

「我不在的時候也在做題？真了不起。」

看她注視我的乖巧樣，我真想摸摸她的小腦袋。

「我看做了多少。」

「琪琪呢？」麗姐目光移向門口。

「回去了。」

「今天這麼早？」

「可能有事吧。」

「那我——」

「我在這兒陪麗姐。」

「晚自習呢？」

「不去了。好學生曠一兩個晚自習也不會有懲罰。」

麗姐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我趁機探頭看向桌上的練習本。

「結果麗姐還是在偷懶啊。」

慌忙抬起手臂擋在一如原樣的練習本，麗姐辯解道：「累了，腦袋快冒煙了。」

「麗姐，說十遍喜歡。」

「為什麼？」

「說嘛。」

「喜歡喜歡喜歡喜歡......」

「喜歡我嗎？」

「不喜歡。」

「可惡！」

這不是精明著嗎？

「麗姐。」我拖開椅子在她身旁坐下，「你剛才出去了嗎？」

猶豫片刻后，她點點頭，眼睛緊盯着我。

「聽到我和學姐說的話了？」

「沒有，」她思忖的皺起眉，「我看到琪琪和你......我不明白，琪琪對其他男生沒有這麼凶，為什麼對你？」

「可能是我不喜歡她吧。」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的是麗姐啊。」

「謝謝......」

「不客氣。」

「不對！」麗姐埋怨的盯了我一眼，「你討厭琪琪嗎？」

「算不上討厭吧。」

「那為什麼要惹她生氣？」

我嘆了口氣，麗姐就不考慮下我才是受害者的情況嗎？

「麗姐，你喜歡琪琪學姐？」

「喜歡。」

「喜歡我？」

「不喜歡。」

「就把這當原因吧。」

「哦。」

輕而易舉的就接受了，我多少有些受傷。

我幹嘛要幫學姐背負她的「罪惡」？乾脆把她的計劃全部向麗姐坦白算了。

興許是又想起學姐最後向我說的話，課桌上凌亂的書本在我眼中變得令人生厭。

我撿起書本壘成一摞放到旁邊的桌上。

「麗姐，我們來打遊戲吧。」

「嗯？玩什麼？」

「那個射擊類型的，教教我。」

「哼哼，你找了個好老師。」

「你最棒了，麗老師！」

麗姐啟動電腦的時間，我去推開窗。

傍晚的風沒了燥意，撫在皮膚似水氣般涼爽。

窗戶旁是傾斜的座椅，眼前很輕易的浮現了學姐癱在上面的不雅姿勢。我一時難以將這幻象趕開，煩躁的情緒重新在心底蠢動。

「蟬不叫了。」麗姐的聲音輕輕飄來。

「可能是到點下班了。」

「蟬，交配過後，就活不了多久了吧？」

「麗姐居然知道？」

「總覺得，很可憐。」

坐在屏幕前的麗姐低垂着眼，顫動的睫毛似在傾訴哀傷。原本的煩躁被這楚楚眼眸吸引，麗姐的話音滴入心中盪開漣漪。

雖然我與那隻秋蟬素昧平生，但此刻我想替它做一時代言。

「如果我是那隻蟬，聽到有人這麼說我肯定要取笑她。」

「為什麼？」

「找到了配偶，收穫了愛情，完成了種族延續的使命。蟬生已然圓滿，面對死亡也能坦然。要是誰還要來可憐自己，不是被小瞧了嗎？」

「但是......如果一生都找不到配偶，不就可以比其他蟬多活很久？」

「那也太慘了吧。」

同為得不到心儀對象喜愛的一員，我都忍不住要同情它了。

「如果......它找到了比尋找配偶更重要的使命？」

「那也逃不過自然選擇，始終是被淘汰的失敗者。」

麗姐微微蹙眉，「別這麼說它。」

「嗯？原來你們很熟嗎？」

「一個人也可以做很多有意思的事，要為了交配繁衍什麼的放棄那些，我是不會幹的。」

麗姐的話語帶着強烈的意志，強烈到我險些脫口而出「為什麼」。

我猜想，麗姐是想告訴我，或者說是警告我什麼。心中頹然的升起脫力感，可隨後又發覺麗姐的話和具體的行為有不少矛盾。

這半個月來，她不是做了很多「沒意思」的事嗎？

麗姐難道，是在說給自己聽嗎？

我偏過頭望向窗外。

狹窄的窗口對着煞風景的圍牆，除了變色的紅磚啥也看不見。暗淡的落日把一切都塗了層骯髒的灰。

「麗姐，別想太多，我不會和學姐鬧矛盾的。」

「......好吧。」

我回過頭，展現出所謂的「嬉皮笑臉」。

「要是我能追到麗姐，死了也情願。」

「別亂說話。」麗姐不悅的嘟起嘴，「還來不來玩了？」

我靈機一動，「這是兩個人才能做的有意思的事哦。」

「我自己上分去了。」

「帶帶我嘛，麗麗老師~」

「你果然很煩人。」

「謝謝。」

「不客氣。」

我坐到電腦前開始遊戲，晚自習的鈴聲奏響。

我不經意的瞥向窗外，視線飄過窗邊空蕩的座椅。

「吱——吱——」

鈴聲停后，秋蟬又鳴叫起來。

*

「於珺，能跟我來一下嗎，我有非常重要的話跟你說。」

課間，我來到同班女同學的位置旁。興許是我的表情過於凝重，正在聊天的三人停下來整齊的看向我。

另外兩名女同學我不算陌生，平時也有和她們說過話，我很感激她們能和於珺做朋友，但現在我只想找於珺一個人。

「很重要的話是......」

於珺的嗓音細弱得讓人生不出被拒絕的預想，與我的眼神相對后，她的問話收於無聲。

「啊，對了，我們好像還有點事。」「就是這樣，加油哦。」

沒等我邀請的主角回答，兩位女同學就先行告退。這態度總覺得有些蹊蹺，不過我也沒空閑想那麼多。

「到教室外去吧。」

我使了個眼神，於珺低下頭，腦袋輕輕點了點。

樓道盡頭是上下樓梯的通道，到了這裏課間的喧鬧就少了大半。

我停下腳步，結果後背受到了輕盈的撞擊。

「對、對不起，剛才在發獃，我不是故意的，撞到大佛同學真對不起。」

轉過身就是於珺同學手忙腳亂的道歉。

我抬起手，她的視線跟隨我手的移動，移動到她臉龐后，我打了個響指。

「停。」

「唔。」

「等你能把我撞疼了再道歉。」

緊閉雙唇的於珺拚命點頭。

這傢伙還是這麼死板——我忍不住揚起嘴角。原本我還期望她交上朋友后能變得伶俐些。

自從她接受那兩名女生的邀請，我主動接近她的次數就少了些。在教室她們會和她打招呼，課間會主動找於珺聊天，有此在談到去健身房鍛煉的時候，於珺還告訴我她們和她一起在周末逛了商場。有了這兩名女生的帶動，班上其他學生也逐漸和於珺打招呼、普通的進行對話。

「嗯......」

「怎麼了嗎？」

被我一直盯着的於珺疑惑的問我。

我托起下巴想了想，「有男生向你告白嗎？」

「怎、怎麼會有？我這樣的人......沒有，不會有人喜歡的。」

於珺連忙擺手，臉頰憋紅的慌亂模樣比剛才道歉有過之而無不及。

「哈哈，開什麼玩笑？」我擺擺手，「於珺明明這麼可愛。」

「真......的嗎？」

就像法庭上被宣判無罪釋放的犯人，於珺抬起大眼睛向我確認。

「可愛到我這樣偷偷和你講話都要被人嫉妒啊。」

「才不會吧......」

又急忙垂下視線左顧右盼，這位女同學的反應真是讓人應接不暇。

在她眨眼間向我瞧來時，我對她撥了撥自己的額發。

「劉海梳成這樣，很好看。」

於珺的臉頰比剛才更加紅了，她仿若緊張的看向旁邊，「張瑩同學給我梳的。」

我老早就注意到於珺的兩位友人熱衷於打扮於珺了。也許女孩都有給可愛對象嘗試各種裝扮的興趣，我在課間經常能看到她們為於珺的頭髮擺弄造型。

像今天這樣把劉海用髮夾別在一邊——雖然過長的劉海遮擋住些許眉眼，但這樣的不對稱反而有種酷酷的感覺。我個人認為這和於珺的個性互補，非常適合。

「對了，我給你看這個。」

我撩開故意留長的耳發，托起耳垂。

「啊......」於珺驚訝的捂住嘴，「好漂亮，是鑽石嗎？」

「假的，只是看上去像。」

我放下耳發遮住這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玩意。

這顆耳釘是我自己買的，花了十塊錢，和大頭針差不多大小。雖說當時扎耳洞是一時興起，沒打算保留多久，但一直插著茶葉棒未免也太浪費了點。

見到我把耳發放下后，於珺眼中閃過絲失望。

「我在思考，不在學校的時候，要不要露出來看看。」

「肯定可以！很好看！」

「是嗎？」

「大佛同學很帥，非常適合！」

「哈哈哈。」

好害羞。

突如其來的一陣害羞。

於珺同學像在伸張正義一般，以前所未有的積極態勢為我打氣。這份堪稱熱情的氣勢，我一時不能適應。

「哈哈......」

我又乾笑了兩聲。

於珺像是才回過神，臉上突然失了血色。

「對、對不起！這是大佛同學自己做決定的事，我不應該發表意見。對不起，我太奇怪了，我怎麼會說那樣的話......原諒我剛才的失言，請把它們全部忘掉......」

看到這傢伙的樣子，我不禁在心裏嘆氣。

倘若於珺的身體里有位管控情緒變化的控制員，那他可能用不了多久就會疲勞過度猝死在崗位上。

「我沒有原諒的打算。」

對着錯愕的於珺，我繼續說：

「我會按你說的去做，被老師發現了就說你指使的。」

「啊......」

「不過我更不能原諒的是，你居然又開始道歉了——就在我剛想說我們彼此都有所改變的時候。」

於珺手指攪在一起，怯懦的看向我。

「對不起。」

我無奈的扯動嘴角。

「算了。我不是來說這個的。」

我重整心情，迎上於珺詢問的目光。

「我有個很重要的問題，想請教於珺。」

「問題？」

「嗯，」我點點頭，「我有個喜歡的人，我非常非常喜歡她......」

這是我思索了一夜也沒能得到解答的問題，不論怎樣選擇我都看不穿選項抵達的終點。前路就像沉入了濃濃迷霧，即便我始終堅信有「命運」做指引，卻生不出穿越迷霧的勇氣。

在我說完后，我發現於珺的表情出神般呆愣。

「於珺？」我在她面前晃動五指，「你又走神了？」

她驚嚇般的後退半步。

看到她眼中恢復神志，我忍不住笑了笑。

「喂，跟我一起就這麼無聊嗎？我明明在說很重要的事情。」

搖搖頭，於珺埋下臉。我看去時，她畏懼般不敢與我對視。

「為什麼......是來問我？」

平淡的聲音——聽起來猶如另一人說出口。

這個問題我之前就想過，經過深思熟慮后我才選擇於珺作諮詢對象。

「我也說不上為什麼，但是於珺給我的感覺......和那個人很像。」

無言的沉默，讓樓道另一邊的喧鬧擠搡過來。

隨後，我聽見一聲乾癟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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