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承接來的舊友
李家莊,一處偏僻的木屋中,一名被捆綁成肉粽般的人正費力地掙扎著。
那人身上的武將官服已經褶皺的不成樣子,斑斑血跡染紅了地面上的黃土。
「郭誦,你娘的,連老子也敢綁。待老子稟了督護,定要剿了你郭家,放開老子,放開我。」
咒罵聲不停地從武官的口中吼出,掙扎的身體也在不住地扭動。
此刻,郭誦正站在武官的身側,手中提著一根帶了硬刺的木棍。
聽著罵聲,郭誦將木棍掄起,一次又一次地打在那人的身上。
清脆的骨裂聲從武官的腿部傳出,原本的咒罵,也隨之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是…是吳督護要殺你們,和我無關呀。啊...啊,郭…郭兄弟,你…你放了我吧,我絕不會和督護說的。」慘嚎中,武官苦苦地哀求著。
木屋的房門開啟,李峻低頭走了進來。
一進門,他便看到躺在地上的人,鮮血正從那人的腿部流出,身下更是一大攤血跡。
「少莊主。」
李峻望向郭誦,又看了看向自己打招呼的四名壯漢,口中問道:「郭誦,你在幹什麼?」
已是半死的武官聽到聲音,努力地仰起頭,哭求道:「東明亭侯,真的和我無關呀。都是吳督…不,都是那吳畿,他怕您奪他督護一職,所以才起了殺心,真的不關我的事呀!」
不知是疼的,還是真哭,武官的眼淚與鼻涕流了滿臉,蓬頭垢面且滿身血污地躺在地上,顯得骯髒不堪。
李峻沒有說話,只是緊皺眉頭拽著郭誦走出了木屋。
剛關好門,他便沉聲地問:「郭誦,你要幹什麼?」
郭誦先是一愣,隨後回答:「二郎,我猜的沒錯,就是那個姓吳的王八蛋要殺咱們,上次的遇刺就是他安排的。」
「那又怎麼樣?我問你,你要幹什麼?」李峻依舊冷聲地問。
其實,郭誦也沒想好自己到底要做什麼。他只是將吳畿身邊的一名參將綁來,證實了自己的猜想。至於接下來要怎麼做,他還真沒想過。
略一愣后,郭誦氣惱地發狠道:「我要去殺了吳畿。」
李峻雙眼眯了眯,隨後寒聲地問:「然後呢?」
不等郭誦回答,李峻厲聲說道:「然後,你去殺了太守宋胄?你去殺了他的親隨?你再去殺光平陽軍?是這樣嗎?」
聽著李峻的問話,郭誦冷靜下來,沉默地沒有應答。
從醒來到現在,通過記憶的回放與近段時間的相處,李峻完全認可了眼前的郭誦。
這種認不是親情上的甥舅關係,而是作為朋友,作為兄弟,更像是曾經的戰友情。
在這個相對孤獨的世界里,李峻沒有同僚相助,也沒有任何組織能依靠。
他需要構建起自己的人脈,讓這些人脈凝聚在一起,形成值得他信任的組織。
在此之前,李峻要識別一些值得信任的人,也希望不要發生不必要的麻煩,將危險降臨在尚不能自保的李家莊。
「郭誦,做事情是要想周全的。殺一個人容易,後面會有許多事情要處理,那是很難的。」
李峻的語氣緩了下來,神情也不似最初的那樣冷。
「吳畿現在是督護,是宋胄的親外甥,你殺了吳畿,那宋胄能忍讓嗎?你覺得憑著咱們兩家的這點人,能打得過平陽軍嗎?」
郭誦搖了搖頭,卻依舊倔強地說道:「平陽軍里有咱們的弟兄,他們不會打我們。」
李峻苦笑:「是,是有咱們的弟兄。那我問你,并州呢?有多少人會幫咱們?并州的朝廷兵馬,你知道有多少嗎?」
郭誦喘了一口粗氣,嘴裡嘟囔道:「不說整個并州,便是離石五部就有近五萬兵馬。」
李峻苦笑地點了點頭:「知道就好,就算整個平陽軍都幫咱們,也不過一萬餘人,你覺得能打過朝廷嗎?」
郭誦聞言,無奈地搖了搖頭。
「打不過,打不過人家就會殺過來。結果呢?李家和郭家會被屠光,一個活口都不會留下,你知不知道?」
李峻說著話,抬手在郭誦的胸口處用力地戳了幾下。
郭誦垂下了頭,猛地將拳砸在了門板上。
他是在發泄心中的激憤,也透露出了自己的無可奈何。
「郭誦,有時候,有些事情該忘記就要忘記,即便是無法忘也要假裝忘掉,這樣才能繼續活下去。」
李峻拍了拍郭誦的肩膀,口中的話依舊繼續。
「若是上陣殺敵,即便是死了,也就死咱們一個,不會涉及親眷。找吳畿拚命跟上陣不同,做不好是會連累家人的。」
郭誦深吸了一口氣,有所醒悟地點了點頭。
他並不是個糊塗的人,大是大非面前他有清晰的判斷,只是一時的年少氣盛罷了。
「所以說,寧與豪傑爭鋒,不與小人生惡。吳畿是個小人,又是個掌兵的小人,咱們沒必要與他硬碰。」
李峻見郭誦恢復了理智,心也就放了下來,笑著繼續道:「過幾日,你陪我去趟平春城。」
郭誦聞言,感覺李峻似乎是話中有話,忙問:「二郎,莫非你有什麼巧計?你是要親自去殺了他嗎?」
對於這個問話,李峻很是無奈。
「我哪裡有什麼巧計?我就是讓你別去招惹他。去平春城是有別的事兒要辦,和吳畿沒關係,殺什麼殺。」
說著,李峻一巴掌扇在郭誦的頭上。
「你這腦袋整天都想些什麼?是不是天天想著殺人呀?日行一善,餘慶子孫,殺人是重孽,你能不能積點德給後人?」
「我連婆娘都沒有,哪來的後人?」郭誦揉了揉頭,神情無辜地望著李峻。
見李峻轉身離開,郭誦趕忙問:「二郎,裡面那個怎麼辦?是放了?還是給弄到別處呀?」
「殺了他,沉河裡。」
李峻停下腳步,略一思忖后淡淡地回答,隨後又繼續向前走去。
夏日的清晨,當第一縷陽光越過遠山,穿過晨霧照射在大地上時,花葉間的朝露正似流珠般地滾動著,映射出了晶瑩的光彩。
秀水的水面平緩,一艘裝滿了貨物的商船正駛離渡口。
巨大的風帆在徐徐的晨風中緩緩升起,將商船慢慢地推向了遠方,直至成為了一個黑點。
此時,一艘渡船也離開了碼頭,向著對岸劃去。
不多會兒,渡船停在了河對岸,有四匹快馬下了船,沿著山路向北而行,消失在遠山之中。
因為路途不遠,又起了個大早,李峻一行四人走的悠閑,出了山路岔道也就上了官道。
此時,官道上少有行人,除了馬蹄聲與四人的談笑聲外,整條路上也只剩下兩側山林間的鳥鳴。
李峻與郭誦並騎而行,行進間兩人一直在閑聊。
郭誦問起了昨日演武場的事,李峻胡扯了一陣,又說了些想法。
李峻的想法讓郭誦很是興奮,他急聲招喚李瑰與江霸上前,與他們一同談論了起來。
談話間,郭誦想起了一件事,對著李峻說道:「二郎,聽我娘說,外祖母要到裴家下聘了。」
李峻略有好奇地問道:「是誰要娶妻?你嗎?你娶妻怎麼還讓我家去下聘?」
郭誦撇嘴笑道:「既然是你李家下聘,那自然就是你娶妻了,如何還會有第二個人嗎?」
李峻愣了一下,轉頭問:「我娶妻?娶誰呀?我怎麼不知道?」
一同騎行的李瑰接話:「二郎哥哥能娶誰,當然是裴家的姑娘了。」
郭誦見李峻真的有所不知,玩笑道:「完嘍,咱家的二郎是真傻了,連自己的妻都不記得了。」
說完,便與李瑰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李峻望著正在大笑的二人,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這段時間,他通過搜尋記憶的碎片,以及旁敲側擊地打聽,了解到許多關於這個身體以往的事情。
有在洛陽的經歷,有在雍州平叛的經歷,也有在平陽郡做督護的經歷。
然而,在這些已經明確的人與事中,並沒有關於定親與嫁娶的記憶,就連女子的記憶都很少。
突然的,自己就要娶妻,娶一個從未謀面,素不相識的人為妻,就是他這個思想開放的現代人,也覺得未免過於草率了。
李峻左手緊了一下手中的馬韁繩,右手搓了一下額頭,對著郭誦說道:「先別笑了,說說怎麼回事?我這段也失憶了。」
郭誦忍住了笑,為李峻解惑道:「你的妻是裴家堡裴城遠的女兒,叫…叫什麼來著?這猛然一說還真忘了,反正你們是娃娃親。」
說到這,郭誦將話停了下來,想了一下后,轉頭問向李瑰:「哎,李瑰,你知道那裴家姑娘叫什麼嗎?」
李瑰也想了一會,搖了搖頭:「不知道,只是聽說與裴家姑娘定的親,叫什麼還真不知道。」
突然,李峻的腦中閃出了一個人的容貌,也跳出一個名字,隨口問道:「是叫裴鷹嗎?」
聽到名字從李峻的口中說出,郭誦深感驚訝,疑惑地問:「對對,是叫裴瓔,就是這個名字,你記得?」
李峻笑著搖了搖頭,心中自覺真的是一種緣分,便將大市上發生的事與大家說了一遍。
郭誦聞言大笑:「我的小舅舅,那一定就是我的舅母了。可能是聽說你變傻了,人家趕緊跑過來看一看。」
裴瓔,那個酷似故人的少女會成為自己的妻子?這讓李峻覺得有些奇怪。
這是一種怎樣的安排?真的是一種巧合嗎?
或許,這真是與命運有關?一種奇特的命運嗎?
「二郎,你們都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
「二郎哥哥,瓔姑娘真的穿男裝嗎?」
「是。」
「少主,那瓔姑娘也真是大膽。」
「是。」
接下來,李峻用極其簡短的話語回答著三人的好奇。連他自己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他又能說什麼呢?
一路上,四個人就此話題開啟了說笑。
漸漸的,官道上有了途徑的車馬與行人。
半個時辰后,平春城那高大的南城門出現在了四人的眼前。
平春城是一座舊城,始見的時間較為久遠。
最初,平春城只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城,經過了多番的擴張與加固才有了如今的規模。
時至今日,平春城憑藉堅固的城防與繁華的經貿,讓眾多的商賈在這裡安家置業。
由於大量商賈在城中設有商鋪與中轉之所,不僅為平春城引來了四處的買賣之人,也讓各處的商品由此向外流通。
此時,平春城南門處的弔橋早已落下,城門下的行人與車馬有序地出入,守衛的軍卒偶爾會攔下某人,盤問一番后也便放行了。
來至弔橋前,李峻與其他三人都翻身下馬,各自拽著韁繩牽引馬匹走上橋面。
踩著滾木製成的橋板,李峻透過縫隙向下望去。橋板下是六七丈深的護城河,由於雨水不足的原因,河水的水面低了許多,露出了兩邊土褐色的溝壁。
入城門時,因為避讓一輛裝滿貨物的馬車,李峻與江霸落在了後邊,郭誦和李瑰先行走過了城門。
待到李峻進入城中時,他看見不遠處的一座涼棚下,郭誦正與幾人交談。那幾人皆是軍伍裝扮,與郭誦聊的很是投機。
涼棚處,郭誦望到了李峻,揮了揮手后與那幾名軍卒快步走了過來。
「屬下見過東明亭侯。」
「屬下拜見牙門將。」
來至近前的幾名軍卒紛紛向李峻執禮。
他們有的是老平陽軍,是李峻做督護時提拔起來的親信。有的則是李峻做牙門將時的近衛,隨李峻一同赴任平陽。
李峻雖然不再任督護一職,卻將他們留在了軍中。
「牙門將,您與兄弟們可是有日子不見了,今日定要聚上一聚,多飲上幾盞酒。」
說話的人身形高大,濃眉重須,話語間中氣十足,極盡豪邁,一看便是歷經軍陣之人。
李峻的腦中有這個人的記憶,此人名喚張景,曾是原主做牙門將時的近衛,做平陽郡督護時將其升為了副將。
「張景兄,我這次來就是要找你喝酒的,就是不知道張將軍肯去否?」
張景的年紀要比李峻大上十多歲,李峻故此以兄長相稱。
「將軍,您這話是要羞辱死我張景呀!在您面前,我哪裡是什麼將軍?」
張景聽李峻如此說,趕忙笑著擺手。
「再說了,張景從洛陽就跟著牙門將,何曾有過不遵將令之時?喝酒也是將命,只要牙門將吩咐,張景必是遵從,哪有違命之理?」
張景一直跟隨李峻,曾經的出生入死讓他們之間的關係很親密。
雖然李峻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人,但這個秘密沒有人知道,大家對李峻的親近也就如往常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不等李峻說話,站於一旁的郭誦笑道:「張大哥,幾日不見,你與我舅舅說話倒是見外了許多呀。」
張景一張雙臂,瞪著眼睛笑道:「郭誦,這可不能怨我。以往二郎說喝酒去,咱們兄弟就去喝酒,哪有今天這話?既然二郎說了,那我張景也得應一聲不是。」
眾人聽他如此說,不由地哈哈大笑起來。
人是個奇怪的動物,無論將心理變化隱藏的多深,總會在一個不經意間通過肢體語言表達出來。
情感也是如此,與人的關係如何,往往能通過話語中所摻雜的動作表現,就可判斷出關係的遠近。
李峻對張景有記憶,但並不完全。
從見到張景,李峻就在觀察。他要判斷出這個人和自己的真實情義,從而來決定該如何與這個人相處。
另外,李峻覺得無論是在自己的那個世界,還是眼下的這個亂世,能有幾個摯友是非常難得的。
既然成為了這幅身體的主人,那這副身體所擁有的一切就要承接過來。
壞的要接,好的就更要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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