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亂戰
洛陽城北,七里澗。
金墉城位於七里澗河畔,其他人或許對此處不覺為奇,而王瑚卻對七里澗有著極深的記憶。
當年,李二郎就是在這裡徹底殺潰大都督陸機所領的十幾萬鄴城軍,從而導致成都王司馬穎的全面潰敗。
那一次的洛陽守衛戰,王瑚曾參與其中,也曾在七里澗領兵拼殺,親身見證了那一場大捷。
如今,七里澗處再起兵戈,王瑚覺得彷彿是光影重現,只是對手變成了石勒,而眼前這十幾萬兵馬也換成了羯胡軍。
然而,無論對手如何變換,王瑚都覺得這是一種宿命。
當年的李二郎能在這裡擊潰陸機,如今的他也同樣會在此處殺敗石勒,他完全相信這個宿命,也完全信任李峻。
眼下,交戰雙方根本沒有攻守的分別,大家都在拚命,都在持續攻擊對方的軍陣,以殺潰以及殺死對方的每一名軍卒為己任。
之前,石勒曾與劉曜在洛陽城外展開過大兵力的對沖,那時的劉趙軍敗了,趙國也因此覆滅,劉曜也毫無意外地死在了襄國城。
石勒非常佩服劉曜的軍事才能,也一直覺得劉趙軍的戰力非凡。之所以能打敗劉曜,不僅是有運氣的成分在其中,另一方面也說明自己的兵馬已經不同以往,完全具備了征伐天下的戰力。
正因如此,石勒並沒有將西府軍放在心上,只是想憑藉優勢兵力圍住來敵,將他們儘快地殺光。
然而,交鋒的伊始,石勒即刻覺察出了不對勁。
這些西府軍遠強於以往所遇到的任何一支晉軍,甚至比劉曜的匈奴軍還要強悍。征伐了這麼多年,石勒從未遇到過拼殺如此兇猛的軍卒。
那些西府軍似乎無視生死,更像是在尋求殺人的一種快意,而在這快意中又不缺乏臨敵的相互協作,更有彼此間捨生忘死的守護前行。
李峻怎麼會有如此強悍的兵馬?
心有疑惑的同時,石勒也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危機,更是覺得自己過於大意了。
之前,石佗與石生都敗死在了雍州,石虎更是從雍州一戰中死裡逃生,孤身逃回了襄國城。
如此的慘敗下,自己依舊因為西境的荒蕪而並未把西府軍放在心上,這到底是自己的偏執呢?還是打敗劉曜后的盲目自大呢?
一瞬間,石勒幡然醒悟,眼前的這支兵馬才是自己征服天下的最大阻力,李峻才是最應該及早殺掉的人。
在當下的戰局中,石勒的兵力佔優,再加上羯胡軍的拼殺也不遜色其他人,即便羯胡軍沒有在戰果上取得太多的優勢,卻也並未落於下風。
西府軍與王敦部的攻勢雖猛,可要想在短時間內沖潰對手也並非易事,這就讓戰況雖然打得激烈,卻也是進入了相持的狀態。
軍帳內,石勒望著剛從襄國城趕來的信使,皺眉地問道:「攻過去的到底有多少兵馬?拓跋紇那不是退走了嗎?怎麼又返回來了?」
之前,段秀在撤離襄國城的時候,曾協助拓跋紇那擊敗趕來增援石勒的拓跋翳槐,拓跋紇那也在之後返回大寧,重新執掌了大權,成為了代王。
信使跪在石勒的面前,拱手回道:「陛下,此番攻向都城的並非是鮮卑人,而是漢人的兵馬,是近兩萬多的西府軍,那個拓跋紇那雖未攻打襄國城,卻是在聯合大棘城的慕容部,企圖奪取幽州後進逼幽州。」
「鮮卑人...這群賊匹,他們都是不想活了。」石勒惱怒地罵著,一拳擊在了食桌上,震翻了桌面上的酒碗與食盤。
信使心有畏懼地望著石勒,膽怯地繼續道:「陛下,大執法肯求您即刻領兵返回冀州,大執法說請陛下莫要戀戰,應該先以固守冀州為首要,平定鮮卑人的叛亂為根本,然後再重新謀取河南之境。」
石勒未置可否,只是陰沉著臉問道:「右侯的病情如何了?」
信使抬眼望著石勒,滿眼憂慮地回道:「陛下,大執法為守城竭盡心力,曾嘔血多次,已經虛弱的卧榻不起了。」
石勒重重地點了點頭,沖著信使揮了揮手。
繼而,他轉頭問道:「支雄,如果咱們現在退兵,你覺得如何?又該從哪裡退回冀州呢?」
支雄,月支胡人,是石勒最初的八騎勇士之一,也是石勒最信賴的兄弟。
聽了信使的講述,支雄也覺得眼下的危險並不在司州,而是在都城襄國,更是在冀州。就當下的戰況而言,即便是打贏了這一戰,殺潰了西府軍,恐怕自己這邊也要損失慘重,可謂是兩敗俱傷。
如此一來,不僅是冀州不穩,就連周邊的州郡也會叛亂興起,鮮卑人更是會趁機攻伐劫掠,徹底動搖這得來不易的根基。
另外,支雄的家眷與族人都在襄國城中,也不想家人出事。
故此,他略做思忖,起身回道:「陛下,末將覺得可從盟津與虎牢兩處分兵退回,如此可避免大軍渡河時的擁擠,也可使追兵分散,有利於咱們的分段阻擊。」
望了石勒一眼,支雄繼續道:「另外,咱們過河后,可在上黨郡與汲郡一線設防,阻止西府軍靠近冀州,同時可讓石虎領兵進入兗州的濮陽,牽制住司州的西府軍,防止他們攻入朝歌。」
支雄心向太子石弘,極不喜歡石虎的囂張跋扈,同時也覺得石虎是太子最大的威脅。故此,他的建議就是將石虎單獨地留給了西府軍,是死是活全憑石虎的運氣了。
石勒看出了支雄的心思,斟酌良久,輕輕地點了點頭。
片刻后,石勒在思慮中問了一句:「滎陽那邊的戰況如何?是誰在領兵圍攻石虎?」
支雄回道:「是從長舍縣殺出的西府軍,領兵之將應該是守十二連城的李峻。」
聽到李峻的名字,石勒的虎眼微眯,繼而又猛地張大,凶光畢露地獰笑道:「如此正好,你帶一半兵馬去盟津渡,我領兵入虎牢關,我要先殺了李峻再過大河。」
當下,所有的新仇舊怨都聚在了一起,石勒要殺了李峻,也要在此戰中除去未來最大的隱患。
★★★
司州,滎陽郡。
尚未等到三日,斷糧的石虎與桃豹便領兵殺出了滎陽城,他們直接向西衝殺,想要衝破穆君逸和杜弘的阻擋,進入洛陽與石勒的大軍會合。
然而,在西府軍的強力阻擊下,石虎與桃豹幾番拼殺也沒能突破圍堵,反倒被逼退進了滎陽城西北的平澤一帶。
「圍死他們,將他們全部趕進大澤。」
土丘處,李峻騎在戰馬上,望著遠處退入平澤的羯胡軍,冷冷地吩咐了一句。
如此急於出城,說明羯胡軍在缺糧的狀況下出現了軍心不穩,由此也會導致戰力下降,李峻要藉機將這些羯胡軍逼入絕境,徹底殺潰他們的軍心。
由於鴻溝重新成為了河道,鴻溝內的大河水也在流出廣武山後匯入平澤,導致平澤的水域擴大了許多,不僅淹沒了以往修建的船塢,就連周圍早已廢棄的房屋也浸泡在了水中。
進入大澤后,石虎與桃豹即刻發覺走錯了路。前有寬闊的大澤水擋路,後邊則是圍殺而來的兩萬西府軍,這裡是個死地。
之前,在雍州一戰中,西府軍就曾將石虎逼進了陳倉縣的坪溝峽,若不是他躲進山洞的淤泥潭中,早就被搜山的騫韜砍了腦袋。
如今,石虎望著廣闊的平澤,回顧著身後殺來的追兵,突然覺得自己似乎與西府軍相剋,或者說李峻就是自己的剋星。
「沒有路了,咱們只能殺回去。」石虎咬了咬牙,對著身側的桃豹吼了一句,縱馬向來路衝去。
在圍堵的軍卒中,一部分是穆君逸所領的西府軍,其餘的則是杜弘所率領的江東兵馬。
石虎對此並不知曉詳情,但他在拼殺的過程中發覺到了差異,因此也便領兵全力沖向了杜弘,而桃豹則率眾迎向了殺來的穆君逸。
「哼...還是有些腦子。」李峻見狀,冷笑了一聲,轉頭對傅倫吩咐道:「你率靖遠軍騎增援杜弘,將那個石虎給我攔下,別讓他逃走。」
李峻的話音剛落,一名兵騎自遠處疾馳而來。
行至近處,兵騎翻身下馬,高聲稟告道:「大將軍,從洛陽方向有羯胡軍正殺過來,已經進入密縣,王惇校尉正在桐林嶺設防阻攔。」
「什麼?洛陽那邊怎麼沒有攔下?」
李峻皺眉地問了一句,繼而又問道:「清楚大致有多少兵馬殺過來嗎?」
兵騎拱手道:「據探馬回報,大概能有七八萬的兵力。」
李峻聞言,急聲地吩咐道:「速命王惇退回來,那麼多的羯胡軍,他僅有七千人,攔個屁呀!」
說罷,李峻又對尚未離開的傅倫命道:「擊鼓退兵,不要管石虎和桃豹了,全部退入滎陽城。」
眼下,李峻在滎陽郡內僅有三萬左右的兵力,而這其中的一半還是王敦的江東軍。即便不算上石虎與桃豹的兩萬兵力,就是那殺來的七八萬人也遠遠超出了承受的極限。
李峻不清楚洛陽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情,竟然能讓石勒分出如此多的兵力進入滎陽郡。
可是,他也無法攔下這些來敵,若是那樣做的話,無疑會被圍死在曠野中,也必定會遭受巨大的損失。
有時候,兵伐之中亦有無奈。
謀略得當並不意味著就會大獲全勝,彼此都不是傻子,都是久經戰陣的人,權衡利弊與應機而動的事情也都會在短時間內做出選擇。
既然對方會分兵至滎陽郡,李峻便猜出石勒很有可能是要重新返回大河以北,這本是當初的設想,卻因騫文留下糧草而發生了變故。
李峻知曉自己手上的兵力攔不住來敵,除非洛陽那邊的西府軍能在短時間內追上來,否則也只能在襲擾中看著他們渡過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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