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聽聞粲者到煙陽來了。」

正值午後,酒樓中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饒是最不問世事的人也在聽到這話時面色一變,紛紛將注意力轉到說書的老先生身上。

「粲者?那個能馭天火的魔修粲者?」

「還能有哪個粲者!」

酒樓內一時間如炸了鍋般眾說紛紜,不少人面露怯色,有謹慎些的人沒有輕信,質疑道:「這話可不能亂說,粲者不好好在那妖族之地碧落黃泉獃著,怎麼會在這種時候來煙陽?」

「是、是啊。」被意有所指的「這種時候」四個字定住了心神,更多的人應和道,「這時來煙陽,豈非是自投羅網!」

「再不到十日,天外天就要在煙陽舉辦論道會了,眼下正是各仙門修士濟濟一堂之時,粲者怎麼敢到這來?」

沒等略顯恐慌的氣氛緩和一些,就見那老先生神色肅穆地搖了搖頭,鄭重道:「這並非空穴來風的傳言,是昨日有人親眼在煙陽郊外見過粲者,大概很快就會在城中傳開了。」

「戴白玉假面,使不熄之火。」他說着捋了捋鬍鬚,長嘆道,「除了粲者之外,別無他人了。」

酒館中靜了一瞬,隨即是壓抑不住的私語聲四處響起,對話大都是諸如「一定是為了論道會魁首的獎品道心蓮子來的」、「來的正好,這麼多年正道修士都沒捉住她,這正是好機會」之類的談論,嘈雜中不知是誰嘀咕了一句:「這粲者……是男是女?長得好看嗎?」

四周登時發出陣鬨笑聲,說書人也忍不住笑了,清清嗓子拾起了說書的老本行。

「這位客人有所不知,粲者神秘得很,別說長相了,連真名都無人知曉。」

「粲者寥寥幾次出現都戴着白玉假面,至今無人能成功一窺她的真面目,有這個心思的都不知有多少人成了天火燃盡的一縷灰。」

「但從與她打過照面的人口述來看,粲者當是女子無疑。」

「七年前,碧落黃泉妖族內戰,粲者橫空出世,以雷霆手段助碧落黃泉妖主挽韶鎮壓叛亂,無際的火流星從天而降,不像是場戰爭,倒像是場炫目煙火。但僅在一夜之間叛黨就被她系數剿滅,天火燃了三天三夜不熄,映得只有黑夜的碧落黃泉處處大亮。」

「親眼目睹她招來天火的人皆說,那人雖是魔修,但那無雙風采,極盡絢爛,可稱得上一句『今夕何夕,見此粲者』——」

「老先生。」

說書人剛說了個開端就突然被人插話打斷,心中正生不滿時,便看到出聲之人緩步走到他身前,在案上放下一錠銀子,輕輕推到他面前。

「講這些無趣的做什麼。」女子語尾懶懶拖着,有種玩世不恭的氣度,「今日天氣這麼好,不如講些……不那麼煞風景的。」

說書人對那銀錠的分量暗暗心驚,知道在論道會前夕出現在煙陽的人物都極可能是仙門的大人物,下意識打量起眼前人來,一掃之下卻覺得……頗為普通。

女子著一身月白長衫,腰間掛着個其貌不揚的錦囊。衣着打扮勉強算是考究,一張臉卻平平無奇,是落在人群里就不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長相。

只那雙眼睛清清亮亮,漂亮至極,竟顯得與平凡的長相有些格格不入。

心中這麼想着,說書人也不敢做些怠慢舉動,他呵呵一笑,客氣地取過銀錠,視線暗自掃過女子收回的手,清瘦卻不顯纖弱,肌骨勻稱,白皙修長。

該是一雙握劍的手。

他心下有了計較,拱手作謝后乾脆地換了主題,重新朗聲開口。

「如此好辰光,小老兒不該說魔修的事倒大夥兒胃口。」

「既然今日天高雲淡,咱們就來說一說那位近兩年聲名鵲起的修士,便是那位出自仙山青嶼,玉衡峰主望月座下首徒,手持一柄無憂劍,翩然若仙的——」

粲者凶名在外,絕不是出入酒樓的普通人能應對的。說書人本就只是想借這個話題引出粲者的故事,如今有人這麼大手筆打賞要聽別的,自然不會不從。

而台下的人儘管心有餘悸,但想着眼下眾多修士齊聚煙陽,上面又有大名鼎鼎的修仙門派天外天鎮著,便很快隨着新的話題將方才的憂慮拋在腦後,興緻勃勃地聽起說書來。

說書人技藝老道,幾句話便說的引人入勝,正說到興起時卻看到方才的那女子沒有繼續聽下去,而是不聲不響地離開了酒館。

既然要走,那還白白花這銀子做什麼。他在心中嘀咕著修士心思真是難以揣摩,很快將這件事拋在腦後。

*

女子快步出了酒樓,在煙陽繁華熱鬧的街巷中百無聊賴地轉了幾個圈,最後隨手在路邊買了一袋子糖餅,邊吃邊走入間客棧,熟門熟路地來到天字型大小房門前,用力推開房門,聲情並茂地嚷嚷道。

「不好了!聽說昨天有人在煙陽郊外看到粲者了!」

「?!喊什麼喊你有病啊——啊、啊?什麼?」

房中正風情萬種斜倚在床頭拿着本書看得滿臉堆笑的女子被她嚇得一個激靈,書都脫了手落到床上,怒氣沖沖正要發作時卡了殼,一張明艷嫵媚的面容上顯出困惑,愣愣看向門口。

「我說,昨天有人看見粲——」

「你小點兒聲行不行!」

被她扯著脖子喊怕了,女子咬牙切齒翻下床來,一把把她扯進房裏,探頭出去左右看看后小心翼翼關上了門,然後才轉身看向那已經自然地坐到桌前喝起茶來的人。

「……有人看見粲者了?昨天?」

「是啊。」那人嚼著糖餅喝着茶,含混不清地回道,然後語氣一變繪聲繪色地模仿起那說書人的語氣來,「戴白玉假面,使不熄之火——真是假一賠十,童叟無欺。」

被鳩佔鵲巢的女子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環起雙臂,艷麗的眉眼危險地眯了迷,大步走上前一把扯下那人腰間錦囊,扯開繫緊的袋口朝下用力抖了抖,頃刻間從裏面掉出許多明顯超出錦囊容量的東西來,噼里啪啦落在桌上。

女子不理會其他,撿起一件物事氣勢洶洶舉到對方面前。

「你昨天背着我去郊外撒野了?」

「我們倆昨天可是一起在碧落黃泉收拾東西的,今天才到的煙陽,動動腦子吧挽韶。」

「噢。」挽韶獃獃應一聲,隨即大怒道,「那你昨天什麼時候溜過來的?商粲你原來腳程這麼快的嗎!」

「……」

商粲眼帶憐憫地看她一眼,嘆道。

「說真的,挽韶,我覺得你親自去各個門派轉一圈和大家聊聊天,所有人就都能明白碧落黃泉實質上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了。」

她說着劈手把被挽韶舉在眼前的白玉面具奪走,連帶着桌上的東西一起囫圇塞回錦囊里,開誠佈公道。

「我昨天根本不在煙陽。也不知道他們看見的是誰。」

「我要是有這種能神不知鬼不覺一夜間往返碧落黃泉和煙陽的本事,還用得着費這麼大勁偽造身份來參加這個天外天論道會?」

方才在酒樓被眾人畏懼的魔修粲者商粲和碧落黃泉妖主挽韶對視一眼,齊齊皺起了臉。

「……也是。」挽韶可算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頗認同地點點頭,「那樣你直接摸進天外天,把道心蓮子搶走就好了——怎麼趕上這時候有人冒充你啊?這要是被那些修仙的給殺了,可不能來訛我們碧落黃泉吧?」

「這就是你的感想嗎,真不愧是碧落黃泉的妖主。」

「你是不是在諷刺我?」

「是的。」

裝作沒看到挽韶那像是要撲過來掐死她似的視線,商粲看向窗外,稍作沉吟。

她們兩個今天才從碧落黃泉到煙陽來,一頓飯還沒吃上就聽說了昨天有人在這冒充她……商粲皺了皺眉,覺得實在不像是簡單的巧合。

只是眼下天外天論道會在即,她好不容易等到道心蓮子現世,絕不想在這種節骨眼上因為去查這件事出什麼岔子——這畢竟關乎着她的性命。

先等一等吧,如果那個模仿的人只是一時興起,那她就樂得輕鬆。

也許只是個被粲者這個聽起來挺風光的名號吸引了的人也說不定?

商粲歪歪頭,這樣喜歡角色扮演的人在她原來的那個世界裏也有挺多,她記得尤其是在年紀小的學生里特別多見,大概是被統稱為……中二病?

「你這張假臉能不能摘了?我看着鬧心。」

商粲正胡思亂想着,就聽到挽韶說出了和剛才的話題風馬牛不相及的要求,她頓了頓,疑惑道。

「為什麼?」商粲瞥她一眼,又去袋子裏摸糖餅,「我覺得這臉挺好的。走街上都沒人看我。」

「行了行了,你趕緊摘下來我再給你畫兩筆。你現在這雙眼睛看着跟你偷來的一樣。」

挽韶老實不客氣地把袋子抱到懷裏來,一疊聲催促着商粲,商粲只好慢吞吞地摸到下頜處,手一掀就揭下來輕飄飄一層面具,有些吃痛地咧了咧嘴。

「給你。」商粲揉了揉臉,把面具向挽韶遞去,又指了指她懷裏的糖餅袋子,攤開手往前伸了伸,「我沒吃完。」

「我吃完了。」挽韶急急忙忙把手上的糖餅三口並作兩口塞進嘴裏,被噎的直翻白眼,然後手一伸把空袋子丟還給商粲,給自己倒著茶的同時還不忘嘲笑她,「你剛才出門不是去找酒樓吃東西了嗎,怎麼折騰半天就抱回來一袋子糖餅,煙陽的廚子做菜不合你的胃口嗎?」

商粲懶懶掃她一眼,在她手中的茶杯上多盯了片刻,手指輕動。正喝着茶的挽韶忽的驚呼一聲伸出舌頭:「好燙!」

「商粲你這人幼不幼稚!」

憤恨地嘟囔著不就吃你幾個餅嗎,挽韶放下裏麵茶水忽然變得滾燙的茶杯,伸手接過面具,兇狠地盯着商粲,盤算著該怎麼改改這面具能不顯得那麼突兀,口中止不住地抱怨道。

「所以說眼睛長得太漂亮了也不好,連戴面具都只能戴你當粲者的時候那種全臉遮的嚴嚴實實的,不然總能看出哪裏不對。」

嫌棄歸嫌棄,但就事論事的挽韶大人從不吝嗇對商粲長相的誇獎。只是誇了之後半天沒聽到對方感恩戴德的回應,這就讓挽韶很不開心。她虎著臉看過去,卻發現被她誇了好看的那雙眼睛此時正愛答不理地垂着眼帘,並沒在看她這邊。

平日清亮的眸光此刻全被掩住,稍顯上挑的眼角卻自帶一股風流韻味,長長眼睫輕輕顫動,平添幾分慵懶的旖旎。

商粲生的端正,皮膚極白,本是清雋淡雅的長相,偏偏生了這麼一雙眼睛。

她全身上下只有這雙眼睛最像魔修,輕佻又冶艷,看什麼都似深情,只是被她輕輕掃過一眼,便會讓人有種她眼中只有你的錯覺。

「那是你沒見過長得更漂亮的眼睛。」

商粲說的輕描淡寫,也不知道忽然假模假式地謙虛個什麼。挽韶輕哼一聲,繼續苦大仇深地瞪着手上的面具看。

「本來你出門的時候就一直戴着那個白玉面具了,也沒人知道你面具下面長什麼樣,如果不是青嶼也要派人參加論道會的話——」

——商粲就不用再戴一層面具了。

想是這麼想,挽韶還是沒有說出來,話鋒一轉道:「算了算了,有備無患。」

她說着揚了揚手上的面具,嚷嚷着要不然商粲你扮成個瞎子,商粲隨口應着那不然你扮成個啞巴,其實思緒在聽到青嶼兩個字時就已經不受控地混亂起來。

天外天論道會只許各門派五十歲以下的青年弟子參加,修仙之人壽數長,這個年紀算是仙門中堅的分水嶺,本意是舉辦各個仙門交流實力的擂台賽。

而青嶼有個人選最適合不過,年紀極輕就已經聲名大噪,實力過人。只要她參加,論道會魁首幾乎可說不做第二人選。

只是那人也最不喜歡這種人多的場合。

當年,每次青嶼有什麼人事繁多但又不得不去的場合時那人就總是擰著眉。而商粲就會偷偷牽着她溜出去,或是去瑤光峰偷摘瓜果,或是去御音木上聽一曲琴。

只要一起鑽去人少的地方,那個人清冷若玉的眉眼就會柔和下來,那雙眼睛比她漂亮百倍,就那麼安靜地看着她。

商粲那時從沒想到過,她有一天會因要去的地方人很多所以不會見到那個人,而感到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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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趕在六月底把文開了!

可能有以前看過前七章的朋友,但就得麻煩重新讀一下了,因為雖然人設和故事線變化不大,但故事開始的節點完全不一樣了,前七章全都重寫了(癱

這篇會寫一些我個人非常喜歡的梗(可能狗血),如果各位也能喜歡就太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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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師妹不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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