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廢

興廢

阿素再醒來的時候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安息香縈繞在身畔,像是經過一場漫長的夢,她感到喉嚨發乾,不由動了動嘴唇,很快便有溫熱的濡濕感貼在唇上,接着涓涓的葯汁一點點被哺入口中。

是李容淵,他身上的味道阿素最熟悉,儘管睜不開眼睛,阿素卻感到身心都輕飄飄的,這是只有他能給予她的安全感。

喝下去的葯汁帶着絲甜味,阿素逐漸恢復了些氣力,她流了不少的血,聲音打着沙啞,幾乎是用盡全力,也只能發出細微的氣聲。

「孩子……」

阿素勉力眨了眨眼,掙扎著直起身尋找,如今她做了母親,堅韌的種子在纖弱的身子裏抽芽。

聽着阿素細微的聲息,李容淵的心像是被狠狠撕扯著。原本就只有巴掌大的小臉憔悴蒼白,額上掛着熱汗,將扇子似的睫毛都打濕了,嘴唇因為失血而蒼白著,泛起帶着血的乾裂。

他低下頭湊過去,含住她的嘴唇,想要將那些傷都撫平了,然而新鮮的咸腥味卻時刻提醒着他榻上人現在的虛弱。

若是他在晚來一刻,李容淵撐在榻上的手現出分明的骨節,他第一次感到后怕,也許就差那麼一點兒,他就要永遠失去她了。也就在幾個時辰之前,阿素為他生下他們的孩子的時候,雖然僅僅隔着一道帷帳,他卻感到像是回到少年時在冷宮的那個雨夜,雖然距離死亡那樣的近,他卻什麼也做不了。

又或是在曾經最後的時刻,李容淵幾乎難以分辨那究竟是前世還是一場,阿素瘦弱的身子裹在寬大的錦衣華服中,在他懷中漸漸沒了氣息。那樣的絕望和無力,他曾發誓要扭轉乾坤。

好在他做到了,無論是這一次還是這一世,他沒有再重蹈覆轍。

察覺到李容淵的情緒,阿素緩緩松下身子,任由他吻著,氣息交纏間唇間縈繞的全是他身上楓香混著白檀的味道,與記憶中的相似又不同,但他的懷抱是那麼寬闊而堅實,總能給她最有力的安慰。

直到這一刻,阿素終於深切感受到,李容淵是愛着她的,甚至比她能感知到的更深一些,無關家族和權力。她的眼眶濕潤起來,艱難地伸出手想給他一個擁抱。

而當她纖細的手真正撫上他寬闊的肩背時,阿素感到李容淵的身子顫了顫,緊接着他的面頰貼上了她的,在她的懷抱里,他倒像是個孩子了。

溫熱的吻劃過她的臉頰,阿素閉上眼睛,這會她什麼也不願去想。也就在她思緒飄忽起來的時候,忽然一陣清亮的哭聲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兩個人都愣了愣,接着阿素聽見一陣喧鬧,彷彿是守在外間的奶娘們匆匆走了進來,透過紅綃帳阿素隱約可以看見,兩個奶娘在他們面前跪下叩頭,然後從榻邊的搖籃中抱起來小小的襁褓,摟在懷中搖著哄著。

也就在這會阿素才發覺,原來她的孩子竟離她那樣近,想來是李容淵怕她醒來要找,特意叫人將搖籃推了進來,就在她身邊守着。

這會有奶娘在,李容淵依舊不避人,端起葯碗又哺餵了她些湯藥。如今他是九五之尊,做起這事來卻並沒有不自在,一旁的奶娘垂著眉目,不多看也不多言。

阿素掙開李容淵,沙啞著嗓子道:「把孩子抱到我這兒來。」

李容淵蹙了蹙眉,阿素明白他的心思,在他心中,他當她也只是個孩子,又如何能照顧好他們的孩子。更何況她流了那樣多的血,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滿是憐惜。

然而阿素的面上帶着求肯,她極少用這樣表情望着他,水汪汪的眸子含着霧氣,他怎麼能令她傷神。

最終李容淵喚過奶娘,叫她們把孩子抱到帳內來。阿素有些急切地望着襁褓里那兩張紅中透著粉的皺巴巴的小臉,在心中想,原來這就是在她腹中待了十個月的孩子,是她與李容淵的孩子。說不出長得像誰,她卻打心中歡喜。

在阿素的堅持下,奶娘將其中一個孩子輕輕放到阿素懷中,在握着他尚不會張開的小手的那刻,阿素第一次感到她與這個小小的嬰兒是血脈相連。

說來也怪,原本在奶娘懷中還斷續哭着的孩子,伏趴在阿素身上時竟止住了最後一點兒泣音。只是他似乎是餓了,嘴唇在阿素胸前不住地尋着什麼。

這會阿素精神好了許多,一手扶著孩子柔軟的身子,一手去解胸前的訶子。李容淵那樣專註地望着她,阿素一時間竟羞赧起來,手卻又叫李容淵按住了。

他喚了聲奶娘,候在一旁的年輕婦人便上前,將阿素身上的孩子抱起來仔細地喂,又拿了濕帕子給她抹去額上的汗。

這會阿素才注意到,李容淵整個右手被白紗裹得嚴實,但仍看得出再從內向外滲血。她依舊惦記着李承平的劍上淬毒的事,頓時也顧不上孩子了,面上一片憂慮道:「可找醫正看過了?」

李容淵並不在意似地將右手放了下去道:「沒什麼大礙,已服了葯,養兩日也就好了。」

阿素仍不放心,用力抓住他的衣角道:「當真?」

李容淵反握住她的手道:「竟不信你九哥哥了?」

他的表情自然而篤定,就像是往常一樣,阿素大大鬆了口氣,默默合十了雙手,在心中禱念。

見她閉着眼睛,嚴肅認真的樣子,李容淵微笑道:「怎麼這會倒乖。」

阿素睜開眼睛,鄭重道:「經歷了這麼多的事,你平安,孩子也平安,我總是信,冥冥之中自有佛祖保佑。」

聽了這話,李容淵望了她好久,直到阿素心中忐忑,他輕聲道:「即便沒有神靈庇佑,我也會保護你的。」

是義無反顧,一往無前的語氣,阿素的眼眶濕得更加厲害,忽然想知道這麼久以來,在她未曾陪他渡過的那些年,他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李容淵卻將食指放在唇畔噓了聲,低頭將吻印在她唇上道:「再睡會罷。」

說罷他站起身,為她掖好了錦被,那香箸撥了撥榻角的金狻猊,又重放下了紅綃帳。

阿素知道如今長安初定,百廢待興,李容淵方登基,定有許多事要做。她乖乖地躺好,疲憊一陣陣湧上來,隱約聽到帳外有腳步聲和話語聲,似乎是李容淵離開了,另換了人守着她,只是她沒什麼力氣再坐起身去看。

不過也並沒有讓阿素揣測很久,很快帳簾被掀開了,望着在榻邊坐下的一雙關切人影,阿素一下開心起來,原來阿耶和阿娘竟一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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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沒法同時更兩篇,會先抓緊填隔壁,完結后回來填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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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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