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死談笑間，如幻亦如夢
碧落濤，黃泉香，斷人腸。
凌雲志將此酒從口中倒入，酒水順著舌尖直灌喉腸，他也沒有細品，畢竟他本就不是好酒之人，但此刻也覺得這酒液清涼甘甜，飲用時心情舒暢，而後他的口中突然泛著一股蛇膽般的苦味，這濃厚的苦味旁還伴著一股不明草藥的清香......
而在之後，一股無法言語的劇痛便在其腹內發作。
這無人敢嘗的天下第一酒，還真是名不虛傳。
先甜后苦，最後肝腸寸斷。
也算是讓自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再多了一種珍貴的感觸。
哐當！
酒杯從那隻枯槁的手上滑落，落地摔成大大小小的碎片，那些個精美的白玉一邊發出悅耳的聲音，一邊在瓷磚上蹦跳著，似在歡慶自己使命的終結。
飲下毒酒、全身無力的凌雲志閉上了雙目向後仰倒，這時他的耳邊傳來了嘈雜的呼喊聲，但是他已經聽不清了，就算聽清了他也無力回復。
「死很可怕嗎？」
就在凌雲志等候那些傳說中的閻羅判官時，他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少年稚嫩的聲音。
「人總是要死的，大家在怕什麼呢？」
這聲音還頗為熟悉，感到困惑的凌雲志睜開眼睛，發現一少年在對著一棟燃燒房屋以及那些在房子周圍奔波的人群發表自己的疑問。
凌雲志認得這少年，甚至可以說是無比熟悉。
因為...那不就是自己嗎？
他還能從這少年身上看到自己從前的懵懂無知，以及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氣魄。
忽然少年長大許多，他站在一個華服男子身前，向台下眾人高呼：
「逐鹿原，定天下，救蒼生！」
「呵......」
然而坐在台下的凌雲志卻發出一聲嗤笑。
原來如此，這是自己的記憶。
人在死前總是不由得回首自己的一生，好像這是叫什麼...走馬燈？
明明就剩幾秒鐘，也能讓自己死前回味過往，有的還能從走馬燈里看到死裡逃生的辦法。
但死，他從未懼過。
此番回歸雲鸞天宮，他正是為了赴死，死在自己奉獻了半生的朝堂上，給自己的人生畫下一個圓滿的句號。
然而他的人生真的圓滿嗎？
「凌雲志...你這狗賊！」
一青年渾身是血，儘管全身顫抖，卻依舊手握環首刀，昂首挺立，他看著眼前這一眾甲士身後那名黑衣青年，衝冠眥裂。
「我把你當兄弟，你卻讓我家破人亡！」
面對青年那似乎要將他生吞活剝的目光，黑衣青年轉身淡道：「殺！」
「你必不得好死！唔啊！」
此景讓凌雲志本要僵硬的手指突然抽動。
確實一輩子，自己做過不少事，不少讓他後悔不已卻又無可奈何的事。
是啊！
沒有人的一生是完美的，就算是自己被世人稱為傳奇，他也依舊只是個人而已。
是人就會犯錯，是人就會有遺憾。
回首自己的一生，他也曾為了權勢而不擇手段，「殺人放火，過河拆橋」之事也沒少做。
就算有所醒悟，也依舊在算計世人甚至包括了自己，陰謀陽算，兵戈、金錢、美人，無所不用。
如果最終勝利的不是大雍，而是他國，那他凌雲志應當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魔頭。
可凡事沒有如果，最初他曾為了一碗熱飯而殺人，現今卻為蒼生福祉飲下毒酒，還真是讓他感慨萬千。
年少時也妄想過坐上君王寶座，醉卧美人懷，俯瞰世間豪傑，結果他真的站在權力中心后，才知這裡的榮華富貴也伴隨著與之相當的險惡。
權也好，利也好，爾虞我詐，這些年他已看厭。
他曾追隨將軍帝王征戰四方，深知戰爭殘酷，若是天下再亂，又不知又會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不知多少悲劇將再度上演。
只希望自己這一條本就時日無多的賤命，能夠警醒那些沉醉於天朝上國的美夢的權貴們，讓他們那懸於雲端的雙眼能夠再看一眼早被這幾十年的戰事撕得稀爛的凡間。
如果能稍有作用，也算是還了幾分自己身上的孽債。
意識逐漸下沉，那些自己身邊閃爍的影像也開始消失。
應該是自己的時間快到了吧？
也罷，這是我自己的選擇，這種結局也在我的計算當中。
凌雲志輕笑一聲，並不慌張。
作為一個合格的謀士，算天算地，自然也不能忘記算自己，給自己一個還算有排場的死法，總比安逸的死在床上要風光。
人生短暫，自己這些年過得也已經足夠精彩，許多經歷說出去應該也能羨煞旁人。
但是......
在意識即將完全沉入黑暗前，凌雲志的腦海中閃過一張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龐，最後在他徹底被黑暗吞沒前，一個女孩恬靜的笑容久久不散。
但是如果能重來的話，我一定...一定要將你挽回。
此時凌雲志就感覺自己像是一團煙霧，一陣風吹來便散去了。
不過他仍未見那黑白無常，也不見什麼地府判官，他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時而飄飄如雲端，時而沉沉入深淵，他不知道自己會去哪兒，也什麼都看不見，只知道自己確實在動，在被一種奇妙而溫和的力量托著向著未知的方向移動著。
但凌雲志並不恐懼，他已然不懼死。
哪怕是所謂神形俱滅，也不過是更徹底的死而已，他當然不會恐懼什麼。
他的人生已經謝幕，他一生辛勞，所謂死亡不過是長久的假期，有什麼可怕的呢？
可是我究竟要去在哪兒？
儘管不恐懼，但凌雲志還是難免好奇自己的去向。
然而他也沒辦法確定自己在何處，周圍一片漆黑，他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就在凌雲志困惑自己的去向時，他看到眼前出現了一束光。
強烈的光芒驅散了可怖的黑暗，就像身陷迷途的旅人瞅見了炊煙，凌雲志感覺自己那本似煙雲般的身體也有了形態、有了力量。
「唔！」
疼痛，非常清晰的疼痛感正從頭部傳來。
「我這是......」
凌雲志一摸額頭，發現自己的腦袋濕漉漉的，他那隻手移到眼前，發現自己的手上滿是粘稠鮮紅的液體。
「這？」
凌雲志的雙肩顫抖起來，他並不是為手中鮮血而震驚，而是對自己的這隻手，這隻纖小細嫩的手而震驚。
自己仇人甚多，一次他在參與酒宴時，不幸被一舞女行刺。
雖僥倖撿回一條命來，但他已身中「安洛咒」，全身機能以數倍於常人的速度衰老。在飲下「斷人腸」時，他明明也才剛知天命，身體卻已到了耄耋之年。
此咒，泱泱大雍無人可解。
可為何他的身體突然變得如此年輕？
難道那「斷人腸」，其實是可返老還童的仙酒？
凌雲志將雙手舉在面前，以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竟不由得怔怔出神。
「救我...」
而這時一個虛弱的女聲傳到凌雲志的耳邊，同時傳來的還有衣裳破碎的聲音。
「林哥，救我...」
聽到這聲音，凌雲志全身一僵，腦袋裡像是有炮彈砸落，炸得轟隆作響。
他想自己應該知道現在的情況了。
並不是他喝了什麼仙酒，而是他......
重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