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折 永別

第八折 永別

鳳幽的身形晃了晃,墨骨一個箭步衝上前扶住了她。

他想要安慰她,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回去吧。」

他說。

至少在香陌彌留之際,讓鳳幽去看一眼,身為人子她才不會抱憾終生。

鳳幽眼中噙滿了淚水,她聲音嘶啞地說道:「怎麼會是他呢,不可能是他啊……」

在她心裏,香陌雖然不通情理,不知變通,但仍舊是那個剛正不阿的花仙主。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沒有悲傷的時間了。

鳳幽很快調整了自己的情緒,她朝着密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後,對墨骨說:「我去一趟很快就回來,你好好守着阿尋,千萬別出了岔子。」

墨骨將她耳邊的一縷發綰至耳後,道:「你放心去吧,這裏一切有我。」

說干就干,鳳幽等不及葉鳶尋蘇醒了,自己就先一步回了仙界。

這一趟回來,卻不如她所想的那般順利。

她在門口便接受了三次盤查。

等進入仙界內,她便被安排在了花之仙山的客居。

她攔住領路的弟子問:「為什麼帶我來這裏?花仙主呢?仙尊呢?!」

他呆愣愣地說:「這……這位姑娘,您是仙界的客人,自然是要住到客居的,不然你想要去哪兒啊?」

那弟子看着臉生,竟然連鳳幽是誰都不認識。

鳳幽眯了眯眼睛說:「你是什麼人,我之前怎麼沒見過你?」

說話,她的手已經掐出了一個沉睡咒,蓄勢待發。

那弟子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迷迷糊糊地告訴她:「我也是這個月才上山的,之前都在山腳下種田,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麼了,反正仙界變動很大,從前沒資格上山的,都被大師兄他們帶上來了……」

正當他滔滔不絕地講著自己的來歷時,鳳幽果斷出手,一個昏睡咒把人弄昏在地。

那人毫無防備,就這麼趴在地上睡著了。

鳳幽皺着眉頭從他身上跨了過去,乘上自己的靈劍就往寒梅殿去了。

她心中覺得隱隱不安,就算是香陌隕落了仙界也不該是這個樣子。

還有風千陵這個仙尊坐鎮,怎麼也輪不到別人當家作主。

而等到鳳幽靠近寒梅殿的時候,發現了更加令她震驚的事情。

只見寒梅殿前正守着兩個陌生的弟子,他們穿着的衣服並非八大仙山的內門弟子服飾,反而奇形怪狀的,不過統一都在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長袍。

鳳幽隱隱地觀察,卻發現這些弟子身上半點仙氣靈力也沒有,絲毫不像是仙界的人,更不像是剛剛修仙的初學者。

她警惕著這些人,從梅林之後的密道靠近了寒梅殿。

站在殿後的高牆外,她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人過來之後對着高牆內喊道:「師兄!師兄你在嗎?」

她一連喊了好幾聲,就在她打算放棄的時候,卻見那高牆上的禁制開了一個洞。

這個洞不大不小,剛剛好可以容納她通過。

鳳幽不再猶豫,順着那洞口飛身進入了寒梅殿內。

一進入殿內,她頓覺寒氣四溢。

就連鳳幽都忍不住摟住了自己的胳膊,輕呼:「好冷啊。」

就見她唇邊的熱氣順便變成了白色的霧氣,隨風飄散而去。

可見這裏的溫度有多寒冷。

鳳幽不敢耽誤,忙向著正殿而去。

來到正殿內,一個白衣翩翩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手裏還捧著一本書在看。

見人進來之後,他頭也不抬地說:「來了?」

「師兄!?」鳳幽走上前,發現真的是風千陵坐在這裏,她震驚地問道,「你知不知道外面……」

「我都知道的。」風千陵收好了書,截斷了她的話頭。

「師……」鳳幽喃喃走上前,「自然你都知道,那為什麼還放任那些人……」

風千陵忽然抬手,示意她噤聲。

緊接着,就見一個身影忽然出現在門邊,看那樣子應該是在偷聽。

一直等到那人走了,風千陵才接着笑道:「我想走,但是走不了啊。」

說完,他朝着自己背後指了指,卻又提筆在紙上寫了些什麼。

鳳幽走過去一看雙眼倏然睜大。

只見風千陵的的背上,赫然有兩根寒氣森森的彎鈎,直接穿過了他的琵琶骨,透肉而出!

「這……」

鳳幽驚嚇到失語,她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幕。

仙界的仙尊,竟然被人用這種方式幽禁了!

風千陵嘆氣道:「我是身不由己啊,仙界諸事繁瑣,我也沒有心力管理了,誰愛管誰管去吧。」

可他臉上卻是一派平靜地,將手中的紙條遞給了鳳幽。

鳳幽看了之後,紙條便幽幽地飛回了風千陵的手中,頃刻間在他的指尖化為齏粉。

「師兄,那我來得不是時候。」

鳳幽說着,用自己的仙力在半空中寫下「我如何才能幫你」幾個字。

那些字是仙力繪就,頃刻間便消失無蹤了。

風千陵有樣學樣地寫下「不要告訴任何人,讓鳶尋阻止冥弒天尋找其他碎片」。

「你幫不了我什麼的,就這樣吧,我也是苟延殘喘罷了,你早已經脫離了仙界,那便去另謀出路吧。」

風千陵面無表情地說着無情的話。

若是沒有看見他們兩個人無聲地對話,只怕是當真要相信,風千陵要和鳳幽恩斷義絕了。

鳳幽遲疑了,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師兄在這裏受苦,可是知道了一切的她,卻又明白風千陵為大局所做的犧牲。

若是她不配合,那就妄費了師兄的一片苦心了。

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費勁艱辛才寫下四個字。

「師兄放心」。

寫完這四個字之後,她揮淚離去,不敢再多看風千陵一眼。

他現在的狀況實在是太糟糕了,除了前面還能看之外,後頭是鮮血淋漓。

想必他也沒有辦法給自己換身衣服,那些血連帶着衣料統統粘在了後背的傷口上。

鳳幽知道,事關重大,容不得她半點猶豫。

她迅速回到了花之仙山的客居,喚醒了那暈倒在地的弟子。

弟子剛剛蘇醒,還沒弄清楚情況,迷迷瞪瞪地問她:「我這是怎麼了?」

鳳幽說:「你可能是不太舒服,一下就暈倒了,在這凳子上坐了片刻。」

「哦,那這位姑娘您慢慢休息吧,我走了。」

他正欲離開,就被鳳幽拽住了。

「這位兄台,我突然想起來有急事要辦,不如你幫我把這封信交給花仙主,我就不久留了。」

弟子一開始還想要推辭,想說自己不過是最普通的一個弟子,怎麼可能轉交信件。

可見鳳幽言辭懇切真誠,他便勉為其難地收下說:「那我儘力一試吧。」

「那就多謝你了。」

說完,鳳幽像是真的有急事,緊接着就下山而去。

那拿了她信件的弟子想着去見見花仙主,卻被人攔在了門外。

他看着那攔門的人是大師兄,便央求道:「您就讓我進去吧,真的是有一個姑娘交了一封信,讓我轉給花仙主的。」

天子蹙眉問:「信?什麼信?拿出來看看!」

雖然知道信交出來就會被偷看,但那弟子也沒辦法,只能去拿。

誰料他往懷裏一摸,卻是什麼東西都沒有。

「誒,我的信呢!」

他把自己周身都翻了一遍,就是沒看見一片信紙。

天子已經篤定了他是在撒謊,不由分說地把人扔了出去。

而在二人沒有注意到的角落,一隻白色的蝴蝶正翩翩飛舞進香陌的洞府之中。

這麼一隻小小的蝴蝶,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它順利地來到了香陌的房間外,順着窗戶的縫隙鑽了進去。

就見往日雷厲風行的香陌,此刻卻躺在床上。

他形容枯槁,好像被什麼東西吸走了生命力,正在迅速衰老。

當看見白色蝴蝶的瞬間,他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去。

那隻蝴蝶十分有靈性地停在了香陌的指尖。

就這一瞬間的功夫,蝴蝶變成了一封信,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的手裏。

香陌哆嗦著雙手把信紙展開,一字一頓地看完了。

看完之後,他小心翼翼地把信紙捧在懷裏,干皺的眼眶邊上,一滴淚無聲垂落。

他張了張許久沒有說話的嘴,聲音干啞。

「鳳幽、鳳幽啊,我的女兒啊……」

那一聲聲的呼喚中,包含着深情和悔恨。

在香陌的彌留之際,他終於頓悟了。

「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我的女兒啊……」

話音一落,信紙碎成了一瓣瓣的白色花瓣,消失在香陌的懷中。

而他也隨着信紙的消失,漸漸化為泡影,伴隨着那一份懊喪與思念,一同隕滅在這世間。

正在往百花谷趕的鳳幽忽然覺得心臟一陣刺痛。

那一股疼痛逼得她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

她像是明白了什麼,忽然回頭看向了仙界的方向。

那裏不僅僅是承載着她一切美好回憶的地方,更是她的父親,教導她一切的地方。

兩行清淚落下,鳳幽雙膝跪地。

「父親,女兒不孝。」

說完,她深深地磕下頭去,重新起身之後,義無反顧地回頭奔赴百花谷。這一轉身,竟是永別。

到底最終,她還是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

回到了百花谷,葉鳶尋也醒了。

她早已經從墨骨那裏聽說了鳳幽去了仙界,如今看她人回來了卻有些失魂落魄的,就猜到了大概。

「仙界如何?」

她只能這麼問,否則太過明顯,她怕觸及鳳幽的傷心事。

而鳳幽卻抹了把眼淚,冷靜清醒地告訴她:「香陌隕落,師兄讓我帶話來告訴你,盡全力阻止冥弒天收集靈魂碎片。」

葉鳶尋愕然,卻沒什麼好說的,

若是香陌真的如同旁人所說那般不堪,他又如何能夠教導出鳳幽這樣的女兒。

葉鳶尋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驟然聞知他隕落的消息,心中百轉千回不知道該做何感想。

「你節哀。」

她只能這麼勸慰鳳幽。

「沒關係,已經過去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按照師兄說的,阻止冥弒天收集靈魂碎片。」

鳳幽扯著嘴角笑了笑,表示自己沒有大礙。

因為葉鳶尋重傷初愈,還需要好好休息,是以幾人商量著等到明天再來說冥弒天的事情。

而葉鳶尋等人始終不能放下心來。

入夜,坐落於百花谷中的鳳凰宗陷入了一片寂靜。

鳳幽獨自一人坐在高高的山峰上,看着天邊的一輪圓月。

她身邊散亂著幾張紙片,全都被做成了蝴蝶的樣子,可是每一隻紙蝴蝶都有些不完整,或者是少了一點翅膀,又或者是缺了一截身體。

而她手上,正在折著另一隻。

幾番摺疊過後,鳳幽深吸一口氣,輕輕往紙蝴蝶身上吹去。

紙蝴蝶瞬間被覆蓋了一層熒光,顫悠悠地就想要飛起來。

可當它剛揚起自己的翅膀,就翩翩落了下來。

原來,它的翅膀是殘缺不全的,飛不起來。

最終,這隻紙蝴蝶只能在半空中打了個旋,落回了地上,和它的同伴一起躺在冰涼的地面。

鳳幽嘆息一聲,一滴淚無聲地落下。

「果然還是做不好呢。」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熟悉的味道。

「你一個人坐在這裏做什麼?」

鳳幽扭過頭一看,墨骨手裏拎着兩隻酒罈子走了過來。

她抹了抹眼角,讓出了一點位置給他。

「這是什麼?好熟悉的味道。」

墨骨拎起手中的酒罈子晃了晃,笑道:

「這是我從葉鳶尋那兒要來的梅酒,仙尊的私藏。」

說話間,他已經打開了其中一壇,直接遞給了鳳幽。

鳳幽有些手足無措地接過,鼻子湊近壇口聞了聞讚歎道:「好香的味道,好久都沒喝過師兄的赤梅了。」

她慢慢飲了一口,淚水倒先流了一串。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

墨骨沒有吭聲,自己也開了一壇,對着鳳幽手裏的酒罈碰了一下,就著壇口就喝了一口。

「啊,爽!」

看他喝得帶勁,鳳幽原本遲疑的動作消失殆盡,學着墨骨的樣子對着壇口一頓牛飲。

辛辣的味道從喉嚨里滑過,嗆得鳳幽一陣咳嗽。

她眼角泛淚的樣子,讓墨骨只覺得可愛極了。

「你沒喝過酒嗎?」

他笑着問她。

鳳幽搖搖頭道:「淺嘗輒止,從未這般喝過……」

畢竟她是掌管仙書閣的梓荇上仙,怎麼能夠糊裏糊塗變成個醉鬼?雖然她也曾想過肆無忌憚醉上一場,可惜始終沒有機會。

墨骨又喝了一口酒,悠悠的說:「當初,我決定去救葉鳶尋的時候,也有過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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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落朝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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