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雲眠

育沛心中酸澀不已。

冷冷的疏星映在雲眠清澈的眼睛里，好似很久以前山神邸屋脊上的那個夜晚，落寞的少年，眼中落滿了寒星。

很久很久以前，育沛在冰天雪地里救下了一個少年，他的小臉凍得毫無血色，胸口的最後一絲熱氣也快消散了。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少年的身子幾乎被埋了一半。

育沛當時剛從萬年沉睡中蘇醒，那一場傷心的往事好似做了一場夢，夢醒之後，便被漫天的大雪迷了眼。

雲眠是她蘇醒以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她用一顆珠子暖了雲眠冰封的心臟，融化了冰雪。

「沛姐姐，你在想什麼？」

育沛一笑，「我那時還不知道，你是不會死的，我孤零零地醒過來，不想再一個人了。」

「不，我會死。」雲眠眼中認真，「凡人之軀承受不住妖主的妖力，那時的我，也不過是個羸弱的孩子罷了，若不是沛姐姐救我，我恐怕已經魂歸九幽。」

育沛拍拍他的手，舒心地靠在雲眠的身上，一路跋山涉水的困意襲來，她沉沉的在雲眠的肩膀上睡去，一隻手將雲眠的胳臂攬在懷中，輕輕呢喃，雲眠......

雲眠寵溺一笑，眼中帶著難以道清的情緒和滿足。

......

枕雲殿外。

紫離從旁邊閃過，面無表情道，「少主不可耽於一人，而忘卻妖族大計。」

雲眠桃花眼迷離，「那是你們的大計，與我何干。」

「少主，難道您忘了樂正妖妃的仇嗎？」紫離步步緊逼。

「我母親的仇，我會報，此人，我也要守。」雲眠眼中毫光畢現，語氣中帶著上位者的威嚴，「退下吧。」

紫離勸誡的話生生吞了回去，「是。」

皓月當空，月下人影獨立。

雲眠緩緩閉眸，腦海中浮現的都是母親慘死在自己眼前的畫面。

妖力封印解開之後，他自然的記起了那一天所發生的事情，那不見天日，血流成河的一天。

樂正遙，出身蛟龍一脈，雲眠出生前，蛟龍一脈被九重天認定非龍族正統而慘遭滅族，蛟龍的最後一條血脈樂正遙逃到了蘆中陵，得前任妖主安山雷澤庇護，這才逃過一劫。

安山雷澤對樂正遙十分喜愛，很快樂正遙便有了身孕，當時尚未出世的雲眠，已經被定為妖族的下一任繼承人，但是，安山雷澤不僅僅只有樂正遙一個女人。

出身噬血金蟒一族的妖后嫉妒地發狂，她時常看著不思進取的安山雲仞恨地吐蛇信，但是他與樂正遙不同的是，她的家族，如日中天。

樂正遙與雲眠唯一的靠山安山雷澤死了之後，妖后便開始了殺戮，先是身邊的侍女死了，後來侍衛也死了，到後來，妖后不滿足於溫水煮青蛙的方式，明目張胆地對他們母子展開了追殺。

母親的血順著他的面龐流下來，滾燙，鮮紅，母親變成了一隻小小的白色蛟龍，被妖后的人擄走，聽說扔下了絕崖，粉身碎骨。

紫離將小小的他封印成一個凡人，成了人間沈府的三公子，閉上眼，一片黑暗，他獨自在黑暗中漂浮，沒有終點。

直到那個下著大雪的日子，沈府破敗，他也流落街頭，漫卷的大雪將他冰封，他還小，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死去，但是黑暗中有一點溫暖，慢慢融化了他的心房。

他睜開眼，雙眼中納入了他這一輩子追隨守護的身影。

她的手很暖，她說，「我救了你，你便是我的。」

他乾涸的嗓音發不出聲，嘴唇囁喏的是一個字，「好。」

雲眠眸中的月光蒙上一層朦朧，垂在身側的手輕輕握緊，父親不明原因的暴斃，母親的慘死，他都會一一查明，一一清算。

枕雲殿在月光的清輝下散發著溫暖的幽光，如同他心中的沛姐姐一般溫柔。

翌日正午，育沛姍姍醒來。

白玉色的枕雲殿中好似空無一人，育沛伸了個懶腰，轉身便看見一個白衣人影，手中持一卷書細細翻看。那人一抬頭，灼灼的桃花眼中漾出笑意，「沛姐姐。」

育沛看著安靜的雲眠，嘴角不自覺便堆滿了笑，「雲眠。」

桌案上安息香燃盡，他竟是一夜未睡，育沛沉下臉，雲眠難道離開她之後都是這樣通宵達旦？就算是恢復了妖力，也不能一時都不歇著。

育沛將他手中的書卷奪下，「怎能徹夜批閱這些公文。」

雲眠笑笑，「好，沛姐姐說不看，那就不看。」

育沛轉過臉去，怎的覺得雲眠的目光十分的燙人？

「正好有一事，想要徵詢沛姐姐的意見。」雲眠拂袖起身，伸出一隻手。

育沛看著那潔白如玉的掌心，輕輕一推，「正好你帶我轉轉這蘆中陵，邊走邊說。」

雲眠凝目自己被推回來的掌心，眼中的情緒育沛不忍再看。

「雲眠，你既將是妖族之主，你我行事不能像在育沛山那樣......」

「那樣是怎樣？」雲眠俯下身子將她困在角落裡，潑墨的發如綢緞一般從肩上垂下，與育沛的發交纏在一起，分不出你我。

育沛雙手撐住雲眠的手臂，身子微微後仰，「雲眠......」

「像現在這樣嗎？」雲眠的鼻息撲在她的臉頰，溫熱，繾綣。

育沛隱隱地覺得雲眠像是變了什麼，卻又說不清道不明，現在的雲眠，笑意不達眼底，春暖花開，卻也春寒料峭。

雲眠緩緩鬆開禁錮她的雙臂，反手將她的手拉起，「沛姐姐，在蘆中陵，也與在育沛山無異。」

蘆中陵開滿了紫色的玉藤蘿，青石玉鋪就的幽徑上，提著燈籠的玉蝶翩翩起舞，如詩如畫。

「對了雲眠，你要問我什麼？」育沛開口打破兩人之間的沉寂。

雲眠望著前方的曲折的小徑，「我帶你去見我大哥。」

育沛略微睜大眼睛，安山雲仞？

「紫離主張將他在斬妖台斬首示眾，以立我在妖族的威望。」雲眠轉頭看向育沛，「我大哥雖紈絝，但罪不至死。」

育沛默然，安山雷澤的子息已經被妖后迫害地只剩下雲眠，如此說來，安山雲仞，是這世上雲眠剩下的最後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了。

雲眠牽著育沛的手，走的緩慢。

育沛神思飛回到育沛山，她以前經常會這樣牽著小蘿蔔頭雲眠的手，悠然地漫步，巡視整座山。

「他在哪兒？」育沛問道。

「妖族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