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魂碎流離
靛青色的長袍一直拖曳到地上，重闕的臉裹在華貴長袍中，更顯蒼白，長發如墨色的瀑布傾灑下來，與地上純青的地毯對比鮮明。
育沛恍惚中憶起，那時重闕肩披華裳，手持玉樽，歪在這張榻上靜靜地看著一本書，他抬眼看過來，那時的育沛便覺得人間春色盡綻，也比不上他一個淺笑。
原本以為他傷她至深，就算他真的死在他面前也不會有所波動，可如今親眼得見此景，育沛卻像定住了一般。
「帝君，怎會如此......」，上次在閻浮界竟重傷至此？
「寧神司明知故問？」床榻旁一個面色同樣蒼白的仙童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言語諷刺，卻是杜微。
杜漸快補上去扶住幾欲摔倒的杜微，帶著哭腔，「哥哥快去休息吧，這樣下去，你會比帝君先......」杜漸泣不成聲。
杜微一隻手指顫巍巍地指著育沛，又咳出一口鮮血，他手臂上的焦黑竟開始腐爛，肌膚紋理中都是滲透進去的絲絲黑色，被煙鴻刀劈中，其實是生不如死。
「帝君在閻浮界取煙鴻刀不成，天帝降旨劈了帝君整整三道雷刑，帝君昏睡了七天七夜，哪只他醒來就要阿漸去要了老君的丹藥，我若知道吃下那丹藥會讓帝君如此，便是拼了這千年的修為也會阻止帝君。」杜微說了這些話，嘴角的血又絲絲的流下來。
丹藥？
「是溯回丹。」榻上重闕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沛兒，過來。」
他向著育沛招招手，彷彿這一招手就耗費了他極大的力氣，「怎麼了沛兒，養在本君座下那些日子，你也都忘卻了嗎？」
育沛心中大震，溯回丹，服下之人會如走馬觀花一般回憶起所有的往事，遺忘在歲月長河中的想憶起的不想憶起的都會浮現眼前。但是服下溯回丹的人無異於在自毀元神，只有在生命彌留之際，生前種種才會一一浮現。
重闕他，都記起來了。
育沛挪動腳步，在塌旁伏身。記起來又如何，遺忘了又怎樣，她與重闕的緣分都止於九千年前她落入山底的那一天。
「沛兒。」重闕抬起的手想要撫摸育沛的臉，卻被育沛躲過。
「帝君，育沛由命格神君引來，不知帝君所為何事？」育沛道。
杜微在旁見育沛冷淡至此又要站起，杜漸忙扶著他走出了朱閣，回他們的房間休養。
一時間，朱閣之內只剩下他二人，就像很久以前一樣。
「呵。」重闕相似輕笑了一聲，「沛兒，你終究還是恨我。恨我為了玉衡，舍了你。」
「育沛不敢，育沛從初具靈識道幻化人形都靠帝君悉心提點，當初恩情，在流離之地自毀半身，俱已報還。」育沛一口氣說完，反倒覺得輕鬆。
重闕像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他口中喃喃道，「可惜當初以你半身加上我半生修為，依舊沒有救回玉衡。」
是了，當日的流離之地，玉衡仙子自碎神魂，與定成王第七子垂燼雙雙殉情。世人皆道是玉衡仙子犧牲小我與魔族孽障同歸於盡，哪裡想得到卻是九重天的仙子與魔族世子之間有一段情，還是一段刻骨銘心，轟轟烈烈，但是卻不為神魔兩界所容的情。
那日神魔兩界的追兵將玉衡和垂燼逼到了流離之地，一對苦命鴛鴦深情相對，凄慘一笑，玉衡心善，不願因自己挑起兩界紛爭，當場便要自碎神魂為情郎爭取逃跑的機會，但是垂燼豈會不知道她的心意。
「阿燼，你後悔嗎？」玉衡依偎在垂燼胸前，笑的凄美。長發凌亂的散在胸前，水藍色的綾羅紗裙上已然是血跡斑斑，她與垂燼一直在逃，可是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就算逃到流離之地，天上地下，也沒有他們兩個的容身之處。
垂燼搖搖頭，一雙眼睛已經殺成血色，他將玉衡緊緊地抱在懷中，「我的魔生中，從未有過後悔兩個字，別怕，我們會逃出去的。」
一仙一魔深深相擁，卻是刺痛了在場的神兵的眼，他們叫囂著，揮舞著手中的兵器，要將玷污了高貴神族的魔族世子挫骨揚灰。
定成王率領的魔族兵士也嚴陣以待，魔族向來不介意與外族聯姻，但是唯獨神族，是禁忌。
定成王鷹一樣的眼睛盯著下方已無還手之力的小兒子，「逆子！跟為父回去，尚有一線生機！」
垂燼仰天長笑，心中卻悲痛更深，「父王，對不住。」
話音剛落，懷中的人兒全身散發出刺眼的藍色光芒，垂燼血色的眸驚慌與心痛交雜，「玉衡——」一聲長嘯悲天動地，懷中的愛人化身一道衝天的藍色光柱，神魂在剎那間碎裂，瞬間蕩平流離之地。
當日定成王睚眥俱裂也沒有擋住垂燼追隨玉衡而去的心，一雙手化為利刃，反手便刺進了自己的心臟，數千魔兵齊齊哀悼，可惜定成王英明一世，最後竟只能抱著小兒子的屍體失聲痛哭。
神兵領將見此，長嘆一聲，下令撤兵。
自此魔族便開始休養生息，不再如之前般好戰。
重闕帶著育沛匆匆趕到流離之地的時候，流離之地因神魂碎裂產生的巨大震蕩幾欲毀去，巨大的藍色光柱里玉衡的神魂正在慢慢的消散。
「不，不要！」重闕像是瘋了一樣向著巨大的光柱奔去，他不顧一切地保住了玉衡的最後一片神魂，跪在地上拚命地輸送神力。
育沛站在他的身後，輕聲安慰他。「帝君.....」
誰知重闕猛地回頭，他手中玉衡的一片神魂散發著微弱的藍光，若不是重闕的神力維持，恐怕馬上就要消散。
重闕笑的極溫柔，他說，「沛兒，我記得你說過，你要報答我的恩情，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育沛沒來由的心慌，她忍不住向後退去，「帝君......」
「沛兒，不要怕，忍著點疼。」重闕的語氣更加溫柔了，一顆晶瑩從他眼角滾落，不知為育沛即將到來的命運悲慟，還是在為玉衡的逝去感傷。
育沛看著重闕伸過來的手，瞬間明白了他要做什麼，她是在他座下一手養大，自然是知道她真身具有重聚神魂的能力，只不過真身與靈魂剝離剎那難以承受的疼痛傳來之時，她還不願相信，她最愛的帝君，真的捨棄了她，為了玉衡，那個他傾盡所有也無法得到回應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