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曙光
永壽宮湯池,白霧騰騰水汽氤氳。東方蓁洗完澡隨手攏了一件外袍,抓著本巫祝書研究。
太子讓她跳一舞,卻未說什麼舞。
離開前,東方蓁也真誠地問他,「皇兄想讓我跳什麼?」
東方衍卻說:「是你自己的心意就好。」
……大約是讓自己編一曲吧。東方蓁只能自己翻開巫祝書苦苦思索。
夏公主並不是什麼舞都能跳的。自自由由那一天,必然是老夏主駕崩那一日。尋常時間,夏公主跳的舞只能與神、上蒼有關。
東方蓁翻著書,太子曾經跳過《百神請戰舞》,不然她跳個引曲好了?
百神請戰舞的引曲是『獻城』。難跳倒是不難跳,會不會太血腥了?
她是有求於太子的。還指望這一舞跳的太子哥哥心軟,立即把律兒救出來呢。這麼血腥好像不太好,勾起太子的殺性怎麼辦?
東方蓁有些拿不定主意。
突然,她翻到一頁。白玉如蔥的手指停下,咬牙切齒的念出:「我心藜藜——」
藜,寓意一種毒草。
我心藜藜——巫祝歌中《信》的第一句話,寓意人心上的一顆毒草。漫山遍野的扎滿心房。如藤蔓絞心,直至死亡。
東方蓁啪的一下摔了書,踩著書背恨恨離開。
毒草,毒草。東方衍你們全家都是毒草!
她就說他怎麼那麼好心?
黃鸝拿著三公主的衣服過來,見巫祝詞被扔在地上。永壽宮也沒有第二個人敢幹這種事了!
封皮上還有一個濕腳印,看足跡大小儼然是三公主的。
黃鸝急忙撿起巫祝詞放在胸口上擦,焦急道:「三公主!你怎麼能把巫祝書放在地上踩。這要傳出去了,夏主會生氣的。」
東方蓁火冒三丈,「我還生氣呢!」
藜藜,毒草?東方衍,我當真就是你豢養的一個玩具嗎。她又委屈又傷心。噙著眼淚睡了。
東方蓁回到屋子房門緊閉。
白笑上前給東方蓁掖好被角,問她:「公主要不要叫樂班子來奏兩曲?」
東方蓁她不想聽曲,讓白笑出去。
她看見白笑就想起太子。
白笑愕然片刻,蹲身道:「是。」她苦笑著離開。
東方蓁睡了很久,香甜一覺醒來后。鶯歌前來服侍她穿衣服。東方蓁問:「白笑呢?」
好奇怪。白笑平日可是不管鶯歌黃鸝怎麼擠兌,誓要把著她身邊起居的。
只要東方蓁沒有明著點明鶯歌黃鸝,都是白笑在一旁服侍的。
東方蓁不是很高興的問:「白笑去東宮了?」她昨晚沒睡好,人還有些慵慵的。
鶯歌小心翼翼道:「昨晚您心情不好,把白笑趕走了。」
東方蓁大驚,脫口而出。「好冤枉。沒有趕吧?我只是讓她出去啊。」她什麼時候敢趕太子的人。
好,好大一口鍋。
鶯歌努努嘴,模仿著她中午的語氣道:「是啊,你只是『趕』走了。您語氣冰冷的說,滾開!我不想見到你。」
東方蓁苦著小臉。她只是個不受寵的小透明公主,什麼時候這麼囂張跋扈了。
……冤枉啊!
東方蓁大覺委屈,她怎麼可能這麼說話:「造謠,一定是造謠。我怎麼會那麼凶。」
東方蓁想了想道:「白笑是東宮過來的人,我怎麼會對她說滾呢。我最多會說,『白笑你先出去。』或者『我困了,退下,過會兒再來服侍』。」
鶯歌和黃鸝面面相覷,誰都不敢說話。
黃鸝心想,鶯歌已經夠收斂的了,沒有將三公主原話罵出來。
空氣中有些死寂,黃鸝笑著打岔道:「鶯歌你真是的,白笑慣是會告狀的。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三公主最溫柔可愛不過,你忘了你在司樂署是誰救你出來的?」
鶯歌笑著稱是,這才把這茬揭過。
黃鸝和鶯歌換了手,服侍東方蓁更衣。鶯歌悄悄出去找了趟白笑。過了一會兒,白笑進來服侍,也神色如常。
東方蓁忐忑的問白笑,「白笑姐姐,你……」
白笑眉眼彎彎,完全沒有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三公主有事?」
東方蓁啞然,一時間到不知說什麼好。兩相沉默。
這時太監來通傳,「二公主擺駕永壽宮。」白笑下去準備。
東方蓁換了宮裝,去正廳拜見東方芝。
「東方蓁叩見二公主。」東方蓁歡快的起身,「二姐,你怎麼來我這了?」
東方芝避開她纏人的親昵,坐在上方問她:「聽說你昨日痴纏著太子出宮了。見到齊琰了?」
東方蓁垂首做懺悔狀,麻利地認錯:「二姐我錯了。我不該違反宮規,私自出宮。還請二公主、宛妃娘娘責罰。」
她痛快的跪下,低眉順目十分內疚,認錯姿態十分之好。連東方芝身邊的老嬤嬤,都挑不出來一點毛病。
東方蓁跪的心甘情願,一絲偷奸耍滑的意思都沒有。老嬤嬤罵都罵不出來。
東方芝頭痛的撫了撫額頭。
蓁蓁這個痛快認錯,打死不改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過來。
東方芝道:「罷了,我來找你。也不是為這個的。」
東方芝五官綺麗,氣質颯爽。她坐在東方蓁對面,「蓁蓁,太子今日求了父皇一件事。夏主同意把律兒放出冷宮。」
東方蓁一喜,還未笑出來。東方芝又道:「父皇念及四皇子年幼,決定先把他交給我母妃撫養。」
東方蓁失聲道:「宛妃娘娘還要照顧茵茵,肚子里還有一胎。怎麼能照顧律兒?」
東方芝淡淡笑道:「哦。看來三妹妹消息很靈通嗎。你也知道母妃有孕了。」她斜眼看著蓁蓁,「太子是為你求的情吧。」
「是……」
東方蓁心裡很亂。
東方衍似乎要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似的。不過一個晚上,夏主就要把四皇子接出冷宮,交給宛妃撫養。
是因為她還沒有給她跳舞嗎?
如果她跳了,律兒會不會給她撫養?
昨晚那本巫祝詞,皺巴巴的放在窗前琴案上風乾。東方蓁看著它,實在提不起一點編舞的興緻。懨懨的趴在床上。
太子也許只是想逗她玩呢?
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樣。
東方蓁屏住呼吸,屈膝辭別二公主道:「二姐,我這就不多留你了。」說著,轉身就要去東宮。
「站住,跪下!」東方芝厲聲呵斥道。
東方蓁身形一僵,還是轉身跪下了。
夏王宮無皇后,宛妃執掌六宮。二公主東方芝才是夏王宮中最受寵的公主。東方蓁跪的心甘情願。
東方芝嘆了口氣,支走嬤嬤,叫起東方蓁。她道:「蓁蓁,你是夏主的三公主。這個皇宮即便有人敢虧待你,也沒人真的敢把你怎麼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是夏王宮的公主呢?」
微頓,東方芝點到即止,沒有再說更多。
四皇子如今身世可憐,活的連當初的東方蓁都不如,不就是因為身世存疑,極有可能不是夏王宮的皇子。
夏主不信滴血認親,這裡面可做的手腳太大了。
如今祖煊正在調查這件事。如果查出來,四皇子真的非夏主親生皇子。如今為他求情的東方蓁,下場只會更慘罷了。
東方蓁垂首,再次乖巧認錯:「多謝二姐,蓁蓁知道了。」
知道?你知道什麼!
東方芝只想冷笑,她不過是仗著她是夏主的親生公主,有恃無恐罷了。
東方芝心灰意懶,不想再多說什麼,淡道:「姐妹一場,我來勸過你了。望你好自為之。」頓,還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蓁蓁,母妃有了茵茵,我已經不是她最喜歡的公主了。你再不收斂,這個夏王宮沒人幫得了你。」
又是這句話。
東方蓁不明白,二姐怎麼就跟四歲的茵茵較上勁了。她忍不住道:「二姐姐,你都成年了。應該想的是成親嫁人,和個孩子較什麼勁?」
「嫁,人?」
東方芝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忽然覺得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只是,她嘆氣道:「周景善不願娶我啊。」
東方蓁更不理解道:「周景善不想娶你,你就不嫁他唄。上京又不是只剩他一個男子。這一切不過是宛妃娘娘自作多情罷了。宛妃娘娘喜歡誰,就讓你嫁給誰。周景善不願意,你也不願意唄。」
東方芝忖度片刻,頷首道:「不錯。只要嫁了人,我就是夫家的人了。」
……
東方蓁總覺得,她和二姐說的不是一回事。
不過萬幸,東方芝好像忘了她的事了,心事重重的走了。
東方蓁匆忙起身,對黃鸝鶯歌道:「快快快,黃鸝幫我換衣服。太子哥哥喜歡茜色的。鶯歌你去司樂署,找楓娘幫我借一本巫祝詞。不要新的,要舊,有翻過的痕迹。」
然後堆起燦爛笑容,對白笑道:「白笑姐姐,麻煩你去趟東宮,幫我看看太子現在是否閑著。我想去看看哥哥。」
「太子哥哥若是問起,就說我照著『藜藜』編了一舞。有些地方還沒拿捏清楚。想找他討教討教。」
太子聞言很快接見了東方蓁。
東宮殿角正在換琉璃瓦,夏日炎炎,工匠太監們都爬在屋檐上。白薇帶著東方蓁從太子平日進出的東正門進殿。這是東方蓁平日沒資格走的路。
寬大的磚道上可供太子御輦經過,恢弘而大氣。東方蓁走在上面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個角度縱覽夏王宮,目之所及比它高的建築,只有夏主的昭陽殿。
東方蓁有種自己手握權勢的錯覺。
到了北海殿外,白薇讓三公主稍等。
東方蓁站在殿外打量。東宮幼時她是常來的,這裡的宮女侍衛她都很相熟。
今天東方蓁卻意外的在北海殿看到一個生面孔。他方臉堅毅,眉目深刻,是個非常英武的將士。不過面龐卻十分和藹親切,讓人看著沒有一點距離感。
東方衍十三歲喪母,敏感多疑警惕,身邊多是服侍多年的老人。像白薇這樣三十多歲的老姑姑,沒被放出宮的有很多。
白薇出來接東方蓁,見東方蓁眼睛在新來的護衛身上打量。便笑道:「那是長纓軍的人,昨晚太子親自點名,新來的。三公主沒見過。」說著,推開門迎東方蓁進去。
東方蓁笑道:「他長的很親切。」
那個長纓軍靦腆的對東方蓁一笑,目光十分溫和。他站姿絲毫未動。
白薇不贊同的搖頭道:「三公主,人不可貌相。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還像小時候似的。」
因為東宮多年不曾進新人。東宮的人都很排外。可這次,太子一直把郝方護衛帶在身邊。白薇都被擋了好幾次,心裡很不喜。
東方蓁從不摻和東宮的事,笑笑趕緊進去了。
殿內只有太子一人。點著昏黃的燭光,落日偏西大殿昏暗了不少,一點豆苗跳動。案幾后的太子,背影高大的倒影在書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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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18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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