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前未婚夫
修真界的寺廟,大多歸凈塵佛國管。
在宋嫻看來,凈塵佛國就等於最高佛學院,所有和尚想出來幹活,必須得拿到他們的結業證才行。
懷望縣附近的這家大榮寺,也是如此。
宋嫻與曲蓉踏入寺內,大約走百步就能到正殿。道旁生滿銀杏,穿著白色僧衣的洒掃僧人正在掃落葉,四周靜得只能讓宋嫻聽得到掃帚擦過地面的沙沙聲。
曲蓉每次禮佛都需要些時間,她總有好多話要與菩薩說。
宋嫻在裡邊供了香,按照慣例心裡默念了一聲「願我和家人身體平安,萬事如意」后,就悄悄退了出去。
大榮寺里的山泉豆腐腦還是挺好吃的,她決定邊吃邊等。
僧人日常飲食清淡,偶爾嘗鮮也就是吃點豆腐腦,因此大榮寺的豆腐腦精益求精,更是出了名的香甜潤滑。
宋嫻領了一碗豆腐腦吃,就坐在廂房裡看著路過的小沙彌用木棍棍在地上畫畫。
路過的成年僧人倒也不會去督促他們念經,還幫著他們把地上的圈圈畫得更圓一點。
宋嫻聽著風,看著滿眼的銀杏葉,耳邊滿是孩童笑聲,覺得自己似乎已得了佛說的悠閑自在。
「聽說琥珀光和落花雲台的事了嗎?」
兩名僧人吃完了豆腐腦,閑聊著修真界的事,不由說起了近日的一則傳聞。
宋嫻原本昏昏欲睡,這下也不由打起了精神。
「好似是琥珀光與落花雲台有慣例年比,在那年比上吵起來了。」
噢喲?宋嫻挺直了背。
琥珀光和落花雲台都是修真界一等一的大宗門,底蘊深厚,門派中都出過飛升之人。
時間長了,就像再不熟的鄰居,見面也會互問一聲「你吃了嗎」。
之後兩宗也互有姻親來往,這關係也漸漸近了。
修行者閉門造車不可取,自然要多多交流,看看別人的修行是怎麼樣的,武道又到了何種地步,煉製了什麼法寶,曾去過什麼秘境,這些事情一一知曉,對自己更有進益。
宋嫻十四歲入落花雲台,十六歲回家守喪,也就經歷過兩次年比。
她嫌麻煩,從不下場,只坐得遠遠的,聽聽別人閑聊,另一個則是不想被沈千瀾抓到。
因此那兩年的年比,宋嫻雖沒露面,但也算是見過的。
大家都和氣得很。
怎麼會吵起來呢?
可那兩位僧人只說了吵起來,便很有默契地對視一眼,嘆了口氣。
「一切色相,皆為虛妄。」
宋嫻沒明白,甚至希望喊話讓他們把八卦說得再清楚一些時,曲蓉便找了過來。
「阿雲,回家吧。」曲蓉笑吟吟地招手,臉上滿是喜氣。
「這就來。」
宋嫻應了一聲,掀開廂房的竹簾走了出去。
那兩名原本還在閑談的僧人見到自廂房而出的宋嫻,齊齊靜默了一瞬。
宋嫻嫌綁髮髻麻煩,小紙人也不會什麼多複雜的髮式,因此宋嫻往往只用緞帶將頭髮綁起,乾淨齊整就行了。
只是微風吹起時,那垂在少女肩背上的蒼色纏枝葡萄緞帶便掠過她嬌潤的臉頰,引人去看。
待得宋嫻走遠了,兩名僧人突然道。
「若是這位姑娘,落花雲台要與琥珀光打起來,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看你是想還俗了。」
-
宋嫻上了駕雲車,飛馬御空出去好一會,曲蓉臉上的笑都沒停過。
「娘?何事這樣高興?」宋嫻好奇地看著曲蓉。
曲蓉便神神秘秘地說。
「今日我向菩薩許願,讓你將來遇上個好男兒,結果剛許完願,佛前燭火便有蠟滴在我手上!這就是應了!」
……宋嫻雖然不是很懂,但她尊重自己娘親的信仰。
「娘,姻緣的事隨緣就好……」
宋嫻剛開口勸了一句,曲蓉顯然不在意,隨後她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一般,抬頭看著宋嫻。
「那就說說修行。再有一月你就要回落花雲台,屆時便要與其他同門一道外出遊歷,你必要在此期間進一個境界才好。」
宋嫻在心底長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麼我上進做不到啊。
看宋嫻轉頭看車窗外的風景,曲蓉忍不住伸指彈了宋嫻的額頭一下。
「登上仙途,享延綿長壽不好嗎?為何非要像那凡人一樣度日。」
宋嫻伸手捂住額頭。
「大概是,我連凡人的度日也未曾試過吧。」
曲蓉一臉茫然,宋嫻隨後又笑眯眯上前摟住曲蓉的胳膊。
「這日子我要是過膩了,說不定又會想試試努力上進呢。」
「我信你才有鬼。」曲蓉再氣,看著宋嫻討好的笑,也氣不起來了。
等回到家,宋嫻活動著有些僵硬的肩膀,就要回自己的院子睡覺。
幾個小紙人聽了她的吩咐,早早去給她準備食水,拍軟被褥,好讓宋嫻休息。
修真界的家就是這樣,總是佔地遼闊,就算是居住在小小的縣城中,宋嫻要回到自己的小院也要走好一會。
宋嫻想著,一月後回落花雲台,要拜會哪些人,在她打開院門時,就看到一個小紙人踮起腳舉起手裡的信。
「誰寄來的?」宋嫻慢悠悠地往房裡走。
「是憐生!」小紙人追著宋嫻,一直要遞信。
宋嫻腳步一停,回頭看著小紙人,彎腰拿起了那封信。
「不是都退親了,沈千瀾還送什麼信?以後不許收他的信。」
憐生是沈千瀾的小名,這些小紙人在宋嫻年幼時就在幫忙照顧起居,因此也習慣了這樣稱呼沈千瀾。
宋嫻看著手中的信,並不想看,掐火訣引火,將那封信扔到房中的盆里燒了。
可誰知那信一遇火,便立刻如煙花般散開,金粉簌簌而下,轉眼在室內塑起了一個人影。
琥珀色外衣,寬袍袖口與長袍邊角皆用金線綉著曼陀羅的花形,那布料挺括,男子穿上身便更顯腰細腿長,身段風流。
那芝蘭玉樹般溫文君子緩緩抬頭,見著宋嫻便淺淺笑了起來。
「阿雲。」
宋嫻知道沈千瀾大約料到她會燒信,就直接寄了術法在信中,遇火便起。
「有什麼事?要問我好不好的話,我一切都好。」宋嫻無奈。
沈千瀾透過術法細細看著宋嫻,像是要把這期間未曾見過的面都在此刻滿足。
「你等等我,好不好?」沈千瀾輕聲道。
「……等什麼?」宋嫻抬手示意小紙人弄盆水來。
「等我,不要和別人成親,」沈千瀾琉璃似的眼裡緩緩滋生著陰暗的瘋狂與鬱氣,「我知道是我無用,沒能拒絕宗門,可只要一點時間,再多一點……」
「我沒想過要和誰成親,」宋嫻隱約覺得沈千瀾語氣怪怪的,「你也應該好好珍重現在要結親的那個好姑娘才是。」
沈千瀾聽得這句話,竟是笑了。
「你說,她是個好姑娘?」
宋嫻回憶著書中種種內容,女主重花不就是個十全十美的真聖母真白花嗎?
見著宋嫻微蹙眉的模樣,沈千瀾隔著術法也忍不住想要伸指撫去她的憂愁。
「千瀾哥哥。」
宋嫻突然聽到一點輕軟沙甜的聲音,沈千瀾突地皺起眉頭,術法身影漸漸淡去,但沈千瀾依然說道。
「阿雲,你不要與容江涵……成親……」
宋嫻一臉茫然,什麼叫「不要與容江涵成親」。
她為什麼要和容江涵成親?
和容江涵?
她……是哪裡想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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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落地的瞬間,沈千瀾身後的房門被人笑盈盈地推開。
穿著輕薄春衫,一張芙蓉面如枝頭春花般的少女邁步走了進來。
「……重花師妹。」
沈千瀾轉過身去,便見重花上前拉著沈千瀾的手腕,指著外邊的大好風光。
「我們出去玩吧,自那日你與……落花雲台的師兄起了嫌隙之後,便再也沒出門。」
重花微鼓臉頰,點著紅艷胭脂的紅唇微嘟,耳上的珍珠耳墜隨著她跺腳的動作,輕輕搖晃。
只是這位琥珀光掌門的明珠,表現得再如何討人喜歡,沈千瀾也是不敢信的。
重花初初回到琥珀光時,因姿容美麗,性格活潑可愛,確實讓琥珀光上下對她都愛護有加。
沈千瀾心有所屬,更要維持自己在宋嫻心目中冰清玉潔的名聲,不曾像其他師兄弟那般跟前跟後。
只是有一日沈千瀾恰好與父親沈懷思從宗門外返回琥珀光,在宗門口,便見到了那掌珠座駕。
沈千瀾和沈懷思當下沒想什麼,卻見那座駕在沈千瀾面前緩緩停下。
朱紅的車門打開,清雅的竹簾掀起,露出重花清麗難言的臉。
「我在父親那見過這位師兄,」重花甜甜笑著,「敢問師兄名諱?」
沈千瀾沉默一會,靜靜回了。
「說笑罷了,我怎會不認得千瀾哥哥?」
重花俏皮一笑,便重新放下竹簾,車駕便繼續往前行去。
沈懷思心下微驚,總覺得重花言語古怪。
等到第二日沈懷思受掌門傳令,去見琥珀光掌門尊者時,便聽到掌門說起婚嫁之事。
沈懷思急忙將沈千瀾已有婚約之事說了。
掌門一時躊躇,站在珠簾后的重花則發出驚訝的叫聲。
「哎呀!竟是如此!沒想到……我的心上人,早就……不過也是,千瀾哥哥這樣好……」
那聲音漸低,尾音帶上一絲哽咽。
琥珀光的掌門,尊號萬匯,歷來處事公正,可唯有這失散多年的女兒放在心尖尖上,摯愛已死,重花便如萬匯尊者眼中唯一的光,他什麼都願給她。
「我只有重花一個女兒。」
沈懷思不言語,側頭看向重花,重花早已哭著離去。
而萬匯尊者向他低了頭道:「我已壽元無多,只想將女兒託付她所想的良人。」
並不是掌門低頭有何罕見,而是上位者一旦低頭,便勢必要討回一些東西。
【你若不應,怕是宋嫻會惹禍上身……若是告知他們,以宋師弟一家的品性,定會與我們一同斗下去,如此兩敗俱傷,終究……】
沈懷思與沈千瀾相商,沈千瀾枯坐一夜,終是應了。
既是重花所想,那麼,讓重花不再這麼想,也不是不可行。
只是沈千瀾才解除婚約沒多久,就去了落花雲台的年比。
原本只是兩派弟子突然聊起誰是修真界第一美人。
琥珀光自然說是重花,而落花雲台卻提起了一個過往在年比中名聲不顯的宋嫻。
落花雲台那些如狼似虎的弟子說是要等宋嫻回來便要大獻殷勤。更聽說,那親傳弟子容江涵竟要請他的師尊,落花雲台的掌門向宋嫻求親。
「我不是那等孟浪之人,自然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才可,與宋嫻……」
容江涵話說得磕磕巴巴,渾然像是已成事一般!
沈千瀾一怒之下與容江涵請戰,對方自然不怵,可惜還未戰起來,沈千瀾便被泫然欲泣的重花,並一眾師兄弟帶走。
沈千瀾那日之後便閉門不出,直到重花來尋。
「千瀾哥哥,我日前看了一本書,知道古時凡人界與修真界的律法風俗不同,倒是想了一個能讓你開懷的好辦法。」
重花笑眯眯地背光而立,身後是漫山遍野的春花。
「你既然這樣想念那位未婚妻子,不如就由我來做主,讓你納進門做妾如何?」
重花一拍手,那雙清澈見底的眼裡滿是歡喜,像是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
「不必。」沈千瀾道,便領著重花出了門。
沈千瀾心底升起一陣寒意,這便是……天真爛漫的,好姑娘。
另一頭,雖然沈千瀾說了不必,重花卻想著,再過不久就是天下宗門遊歷的時節。
她到時便能離開琥珀光,去見一見那位宋嫻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