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衛媼

衛氏今年四十有八，但常年勞作已經讓她兩鬢霜白滿臉皺紋，只能從眉宇間依稀看出幾分青年時候的美貌了。她本是平陽侯府的婢女，丈夫也是平陽侯府的僕人，夫妻倆生下了三子一女，丈夫去世之後，她又與旁人生了三子。過多的生育和常年勞作，讓她早早的蒼老了。人們漸漸忘記了她少年時的本名，只稱她一聲衛媼。

如果不是三女子夫得到天子的寵信，那麼衛氏這一生早已經能夠看到了盡頭。

但是三女子夫被陽信公主進獻給了天子，得到了寵信。長子和次子也得到了陛下的賜封得以脫離家奴的身份成為官員。陽信公主是慣會做人的，自然不會再輕賤於衛家，親自送了一所宅子安置衛家上下，衛氏從此也不再需要做那些侍候人的活計，成了衛家的老太太。

但衛氏並不因為而覺得興奮得意，小女兒入宮不久便被天子冷落，最近突然因為有孕而再度受寵次子卻險些受到連累而殞命，如今彷彿一切都否極泰來，但是對這個在平陽侯府待了一輩子，看慣了起起落落的老婦人來說，一切依然顯得那麼不真實，那麼讓人不安。子夫入了深宮再不可能出來了，她只盼著剩下的幾個兒女能夠好好的成家立業一生順遂。

只可惜，人生並不能事事盡如人意。

上天給了衛家女子出眾的美貌，卻沒能給她們平順的人生。長女衛君孺今年已經二十有一，因是平陽侯府的舞姬一直未曾婚配。二女衛少兒，早幾年與人生下一子，到如今婚事也還沒有個著落。四個兒子就更不必說，衛步衛廣年紀尚小，長子長君和次子衛青卻已經到了婚配的年紀了，衛氏心中如何能不急？

「外祖父，舅舅帶客人回來啦！」

聽到外孫的聲音，衛氏連忙起身走了出去。

「去病，舅舅帶誰來了？」

霍去病如一頭小牛犢一般撞到了衛氏的腿上，伸出兩隻小短手摟住外祖母的雙腿，「外祖母你看，雲鸞姐姐可漂亮了！」

姐姐？

衛氏抬眼便看到衛青與一名青衣少女並肩走了進來。那少女生得無比美貌，卻跟衛氏在平陽侯府見過的那些絕色女子全然不同。雖然衣著樸素，卻依然讓衛氏覺得對方氣韻高華，端莊嫻雅。平陽侯府養著的舞姬歌姬們縱然如何美貌動人，也是以色藝侍人，多半從小就被調教的溫柔可人，巧笑倩兮。太皇太後身邊的女官縱然是奴婢，卻也不是尋常人敢得罪的，若真是那等妖妖嬈嬈的角色，只怕在太皇太後跟前也活不過三天。

「阿母。」衛青見母親迎出來，連忙上前見禮。

衛氏看看雲鸞，有些遲疑，「阿青，這位……」

「這是陛下跟前女官，未央宮尚儀雲鸞。」衛青道。

雲鸞微微躬身見禮，「雲鸞見過老夫人。」

衛氏連忙讓開，口中稱不敢。

她做了一輩子的下人，雖然如今女兒貴為宮中美人，兩個兒子也各有官職，卻依然習慣了對權勢的敬畏。她並不知道未央宮尚儀是多大的官兒，但是陛下跟前的人，敬著一些總是好的。

雲鸞愣了一下，有些無措地看向衛青。

衛青對她淡然一笑，對衛氏道：「阿母，我與雲女官有要事進宮一趟。」

衛氏點頭，「有正事就快去，去病有我看著。」

聞言衛青倒是微微蹙眉，「二姐還沒回來？」阿母身體並不好，去病雖然小卻著實有些調皮，整天照料這個一個小孩子也著實有些吃力。衛氏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衛青道：「等我從宮中回來，便去找二姐。」

衛氏推著他道：「快去換衣裳，莫讓雲女官久等了。」

衛青只得去了，留下衛氏與雲鸞面面相覷。所幸還有個霍去病在，霍去病離開了衛氏的身邊過來抱著雲鸞的腿，扯著她的衣擺，「阿鸞姐姐！阿鸞姐姐……」

衛氏有些擔心，「去病，不可對雲女官無禮。」

「去病赤子之心，夫人不必如此。」雲鸞笑了笑，俯身捏捏霍去病的小臉，點點他的鼻子，「不可調皮，外祖母累了經不起你折騰。」她自然看得出來衛氏身體並不好，分明尚未滿五十看起來卻比年過五十的竇太主大了十歲都不止。

霍去病眨了眨眼睛，扭頭看了看衛氏，又看了看雲鸞，道：「舅舅和阿鸞姐姐陪去病玩兒么？」

雲鸞笑道：「你舅舅平常不陪你玩兒么？」

霍去病嫌棄地道：「舅舅好忙，總是不回家。」

「舅舅為陛下效命，自然很忙。」

霍去病不解，「什麼是為陛下效命？」

雲鸞道：「去病長大了就懂啦。」

霍去病翻了個白眼道：「你們大人都用這話騙小孩子。」

雲鸞忍不住笑出聲來，衛氏也有些無奈，「讓雲女官見笑了，不如入內喝一盞茶水？」

雲鸞搖頭道：「不敢勞煩夫人，我還要趕回宮中向陛下復命。」

「雲女官來這一趟，老婦人招待不周……」衛氏有些不安，她面對氣質強一些的人總會有些不安。

雲鸞道：「衛大人與我有救命之恩，夫人如此才是讓我汗顏無地了。」

兩人說話間，衛青已經更衣出來了。

方才衛青帶著霍去病出門玩耍，只穿了一身尋常布衣，頭髮也是用隨意的挽著。這會兒換上了一身玄色衣袍，頭戴發冠，腰懸寶劍，比起方才的溫和可親更多了幾分英武銳氣。眉目俊美，一雙眼眸看似溫文爾雅卻不乏男兒英氣。倒是不虧如今寵冠後宮的衛美人的親弟弟。

相較之下，素有美男子之稱的韓嫣卻流於精緻華美，少了幾分大漢朝的男兒氣概。

「阿鸞，久等了。」

雲鸞搖搖頭，表示無妨。

又與衛青一道向衛氏告別，才一起轉身走出了衛家。

目送兩人離去，衛氏不由輕嘆了口氣。

霍去病拉拉她的衣袖，連聲叫道：「外祖母，外祖母！」

衛氏連忙低頭看他，霍去病一雙大眼睛滴溜溜轉著道：「外祖母，去病要阿鸞姐姐當舅母。」

衛氏嚇了一跳，連忙道：「去病不可胡言，那雲姑娘是陛下跟前的女官。」

霍去病不以為然，「去病喜歡阿鸞姐姐！陛下不是去病的姨父么？去病去求陛下！」

衛氏無奈苦笑，「這話莫要在外面說。」子夫雖然侍奉陛下，但她們這些人哪裡敢稱是陛下的親家？陛下的親家也唯有竇太主一家罷了。

霍去病小聲道：「但是舅舅也喜歡阿鸞姐姐啊。」

衛氏抱著小外甥半晌無話，方才有些後知後覺地想起阿青方才彷彿稱呼那雲女官為阿鸞？

莫不是……

衛氏心中瞬間悲喜交加，最後也只剩下一聲輕嘆。

無論是怎樣？又哪裡是她能做主的？

「去病，此事不可與旁人說。」

「哦。」

「你阿母也不可。」衛氏叮囑道。

霍去病眼睛轉了轉，「好呀，去病聽外祖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