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娃娃（7）

殷瀾靠著門框，淡淡地看著楚柯玉深思的面孔：「你真的信尹鶴那新人？」

「我不知道，」楚柯玉面無表情道，「但我只知道，他是在場唯一一個有思路的。這世界太奇怪了，表面風平浪靜，卻讓我覺得很危險。」

是的，危險。

這種危險是他在A級世界都沒有過的體驗感，在A級世界，任何困境都是直面而來的。絕不會像現在這樣，什麼都沒發生，又好像什麼都發生了。

就拿他目前的經驗來說，他的思緒很亂，很多想法呈發散性，卻不能整理成一團。

殷瀾坐在他的對面，漫不經心打探著：「你房間的洋娃娃，是誰的臉？」

提到這裡，楚柯玉的臉色微變：「能是誰的？當然是女王爵的，你以為我跟你似的——」

殷瀾看著楚柯玉的眼睛：「我怎麼？」

這眼神實在具有穿透力，好像要射穿他的靈魂。半晌，楚柯玉僵著臉挪開，一臉不欲多說之態。

楚柯玉看著窗外：「之前說的有一點錯誤，並不是【慾望】，而是【負面慾望】。任何【負面慾望】都會讓洋娃娃吸收，最後轉化為它們的能量。你和洋娃娃獨處的時候，盡量不要釋放【負面慾望】。」

這一點是楚柯玉後來才想明白的，之所以沒有和別人說，是為了自己的私心。畢竟【慾望】和【負面慾望】，雖只差了個詞綴，但所牽扯到的中心思想全然不同。

「噢，對了，」殷瀾應了一聲，看熱鬧一般望著對面的楚柯玉，「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我房間里的洋娃娃，已經變成我的樣子了。」

*

[為什麼楚柯玉發現這麼關鍵的線索，才加了0.5%的參與度？？不正常啊。]

[傻叉，說明在楚柯玉之前，就已經有人發現了這個線索。所以這個線索的大部分參與度給了那個人，楚柯玉能拿到0.5%，還是因為這個線索比較關鍵。否則的話，他連0.1%都拿不到。]

[我擦，是誰啊？這才第二天，難道有人昨天就發現了這個線索？]

[還能是誰？看看榜一大哥]

[…………不是吧。]

位於參與度排行榜第一的尹鶴，突然收到一個消息，但他不知道怎麼打開，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拆開這封郵件。

【由於您差勁的表現，您在多人版塊：《洋娃娃》中收穫1248枚臭雞蛋（1精神力/顆），並增添1870個黑粉】

【聲望更新中——】

【您目前的聲望稱號：聲名狼藉】

尹鶴第一反應是：「臭雞蛋我有分成嗎？」

【沒有】

「哦。」尹鶴沒興趣了，「看來大家很討厭我。」

【是的，您的某些瘋狂行為，導致觀眾的感官很差，對您很不滿意。為了獲取更多粉絲以及關注，建議您改變您的直播風格】

「瘋狂？」尹鶴抱著抱枕，閉眼靠在床上，「這就算瘋狂了嗎？」

「不過是給了個誘導性假消息，也能算得上瘋狂。」尹鶴嘆息，「這屆觀眾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弱了，建議掛個號，好好提升一下心理素質。」

【……】

【您的黑粉數量還在增加——】

【由於您挑釁的言論，您在多人版塊：《洋娃娃》中收穫250枚臭雞蛋（1精神力/顆），並增添124個黑粉】

【共收穫1498枚臭雞蛋（1精神力/顆），以及1994個黑粉。目前聲望稱號：聲名狼藉】

尹鶴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關閉。他將這個頁面關閉，終於，再也聽不到有關聲響。

他可以睡個好覺了。

[這人也太狂了吧？？]

[哪個直播間不把我們觀眾當大爺？這新人也太沒禮數了！]

[==沙包新人，早點死吧！]

[估計也快了，不過……先前我們看到的，到底是新人的洋娃娃，還是那個人？？]

[是洋娃娃吧……如果是那個人，應該不會乖乖挨那倆耳光]

[不管是不是那個人，但新人打了頂著那個人臉的洋娃娃，憑那個人的性格，新人也得完。]

*

天亮了，尹鶴是被小紅帽的敲門聲敲醒的。他洗漱完之後才去開門，小紅帽想趁機探頭，卻被尹鶴閃身擋住。

小紅帽生得矮，不論怎麼蹦躂都望不見裡頭，此刻只能暗自咬緊牙關。

尹鶴：「下去吃飯吧。」

小紅帽假笑：「好啊，哥哥。」

餐桌上的人憂心忡忡、陰雲籠罩，在看到楚柯玉的瞬間，如同見到再生父母，當即淚聲俱下。

「楚先生，我房間里的洋娃娃變成我的樣子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一醒來，就看到一張我的臉，嚇得我以為是做夢。可我看了好久才發現，坐在我床邊的人——分明就是『我』啊！」

試想一番，當你一夜好夢，有人在你耳畔溫柔地喊你起床。你半夢半醒地坐了起來，睜開眼望見一人坐在床邊，頂著一張與你一模一樣的臉，正笑吟吟地望著你。

那確實很有視覺衝擊感。

最起碼不會賴床。

楚柯玉下意識看了尹鶴一眼，要不是尹鶴推快了世界進度，也許洋娃娃在明天才會變化。

又在這時，樓上傳來一道撕心裂肺的聲響。

這聲音來得突兀，因為除了男爵和盛凈，所有人都已經在大堂內。

他們的臉色驟變，男爵和盛凈的聲音他們不會認不出。那唯一的可能就是——

有個人的洋娃娃出事了。

雖然他們恨不得殺死自己的洋娃娃，但是他們不敢，他們可不像男爵那樣有保命的後路，可以隨便對洋娃娃動手。

他們害怕自己先一步動手，會導致自己死亡。

「一起上去看看吧，」尹鶴好像很感興趣，拿了塊吐司和一杯牛奶，先一步邁上台階，「看看是誰的洋娃娃遭遇了不測。」

楚柯玉無語，都這時候了，這人還有心情吃早飯。

他們一個個房間查看，因為所有的門都是鎖著的，根本不知道尖叫聲從何而來。在敲到男爵的門時，男爵一臉縱慾過度地開了門。

「幹什麼呢？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楚柯玉面無表情地關上門：「不是這間。」

盛凈的房間也檢查過，盛凈是治療師，就算受傷了也可以治癒自己。

尹鶴和楚柯玉都打著一個小心思，關鍵不是看誰的洋娃娃受傷了，而是注意別人的洋娃娃的目前形態。

在自己房間放一個洋娃娃，便是《洋娃娃》世界的全部，任誰都能看出洋娃娃是關鍵。他們對自己房間的洋娃娃又是怕、又是敬，又想殺死，又想保護。

這是一種很糾結、矛盾的心理。

在打開李書南的房間時，裡頭的洋娃娃是他的面孔。

於新文的房間內，洋娃娃是韓半雙的面孔。

一個男人樓層的房間里，卻出現了另一張男人的面孔，而這個男人還是在場人事。其中的曖昧，就足夠讓人津津樂道了。

李書南「喲喲喲」了半天，看猴似的看著於新文和韓半雙。韓半雙臉色極差，而於新文早已麻木。

更讓人驚訝的事出現了，韓半雙房間里的洋娃娃，居然是李書南。

李書南瞪大了眼，驚悚地看著韓半雙，後退兩步，不住地抖著胳膊：「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韓半雙也一臉錯愕，這張平靜的臉上破碎后的鎮靜，以及被發現某種隱晦心事的羞辱。

於新文愣了愣，看著那雙屬於李書南的臉，又看了看韓半雙，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

而這樣的平靜面孔，落在韓半雙眼裡便是疑雲重重。

韓半雙冷聲質問：「於新文，你在我房間動了什麼手腳？」

於新文：「我？」

「我房間的洋娃娃早上還不是我，為什麼突然會變成李書南？」韓半雙的語調愈發嚴厲，「你到底在我房間做了什麼？」

於新文心尖抖動，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你是不是忘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房卡。而我沒有你的房卡，我怎麼進你的房間？」

「今天早上吃飯的時候，我把房卡放在桌上，一轉眼就不見了。當時你就在我附近，不是你又是誰？」韓半雙冷笑。

於新文的唇瓣不住哆嗦，多年好友的冷漠讓他早就習以為常，可真當對方構陷自己、懷疑自己的時候，他依舊忍不住渾身抽痛。

像是置身於狂風暴雪之中，耳邊眼底都是穿透感官的冰冷。

「我沒有拿你的房卡。」於新文憤怒地質問，「比起這個，你倒是先解釋一下，為什麼你房間的洋娃娃會是李書南的樣子？我們都知道洋娃娃會先轉化為自己慾望的模樣，吸收夠多的慾望才會轉化成自己的臉。」

「你對李書南，你的竹馬，你的至交好友，又抱有的是什麼慾望？」

「殺欲？還是……」

「你閉嘴！」韓半雙目眥欲裂，眼膜因為怒火幾乎充血。

李書南這時候出來打圓場：「好了，大家冷靜一下。這時候我們就不要內訌，我們應該團結一致，打倒洋娃娃，一起活著走出世界。」

「根據我的推測，」李書南成功被人群包圍，清了清嗓，如同領導發言般嚴肅道，「昨天我們就得出了結論，洋娃娃的初始狀態是很弱的，因為對人的認知不足，對男女的性向單純停留在男人喜歡男人、女人喜歡女人身上。所以在每個人的房間里，異性洋娃娃的衣服才會突然消失，因為色.欲是最好產生的，它們也能得到最快的激活。」

「但這種思想，極度迂腐、極度陳舊、簡直是思想的糟粕！同性戀怎麼了？異性戀就高人一等嗎？當然，我當然不是同性戀，我的意思是，不管喜歡男、喜歡女，都是我們的自由！」

李書南說的具有真情實感，言語鏗鏘有力，彷彿此刻的一切言語，都是發自內心吐露。

於新文卻在心中反駁，不是的。

李書南一向討厭同性戀，在青春發育期更為明顯。他嘲笑所有同性戀，認為同性戀就是異類、是蛀蟲、是心理疾病。

這也是為什麼於新文會越來越自卑的原因，因為好友輕視的這個群體，他恰好位於其中。

更讓於新文不能接受的是，韓半雙一邊表現出和李書南一樣的厭惡，一邊又暗戳戳喜歡李書南。

知道他的情感后，一邊對他不恥，表達對他的厭惡。同時，又將同為同性的李書南放在心底珍藏。

憑、什、么。

楚柯玉看著李書南的帶隊，李書南似乎也是個B級，果然，B級的腦子就是不一樣。

大部分E級目前連負面慾望這一點都沒有察覺到，還以為這種慾望單純的是性.欲。這就是楚柯玉不喜歡帶新人的原因，什麼都要手把手教，一個字一個字說，累人。

楚柯玉讚賞的目光讓李書南心中大為滿足，他的B級也是靠自己摸爬滾打上來的，算得上貨真價實。在來到《洋娃娃》世界時，許多地方雖有苗頭，但沒有深入進展。

經過尹鶴和楚柯玉的提點，再傻也該想通了。

他等的就是現在的機會，要在一群豬隊友中凸顯自己機智的大腦，好讓自己擁有進入花都的機會。

花都是T3公會，在整個夢境世界排名第三，再加上花都會長長相美艷，據說只要見過花都會長的男人的眼裡再也容不下其他胭脂俗粉。

這也讓花都成為男人做夢也要想加入的公會之一。

楚柯玉：「李書南說的沒錯，洋娃娃吸收慾望，就跟妖怪吸食人的精氣差不多。但我猜測的是，洋娃娃吸收慾望，靠的是眼睛。所以大家盡量減少和他們對視，如果可以的話，在房間里盡量蒙上自己的眼。」

他們也沒忘了正事兒，他們還要找出尖叫的洋娃娃。男生樓層都沒有人有問題，該來女生樓層了。

小紅帽下意識拉住尹鶴的衣角，不安地看著這一切。尹鶴想著，怎麼說小女孩也喊過自己哥哥，便胡亂地摸了摸小紅帽的頭。

原本只是不安的小紅帽，瞬間火冒三丈，抬頭狠狠地瞪了尹鶴一眼。

「是梁穎的洋娃娃出事了！」

他們一打開梁穎的房間，就看到洋娃娃渾身是血坐在床上。開門的是梁穎，當她推開門時，面露驚恐看著裡面。

裡頭不止一個洋娃娃，房間里滿滿當當地塞滿了洋娃娃。地面、床上、桌上、甚至是天花板上的吊燈也懸著一個洋娃娃。

他們之所以只能注意到一個洋娃娃，是因為只有坐在床上的洋娃娃渾身是血。而其他的洋娃娃，身上或多或少會有洞，正是因為這個「傷口」，導致裡頭純白的棉絮翻出，鬆鬆垮垮地掛在那兒。

床上的「梁穎」，突然咧起嘴詭異地露出微笑。

地面上、床上、桌上以及吊燈倒掛的洋娃娃也露出了同樣弧度的笑容，她們像是收到了某種指令，從四面八方慢慢地朝門口聚攏。

吊燈上的洋娃娃啪嗒一聲掉落在地面上，壓在地上洋娃娃的身上，棉絮如同禮花朝四周炸開。底下的洋娃娃「啊呀」地叫了一聲，彷彿忍受不了這樣的疼痛一般。

床上的「梁穎」嘴巴一癟，很是委屈。她和梁穎一樣穿著一件素白的裙子，可身上沾滿深紅的血跡，小腹像是被捅穿，裡頭的腸子混著絲狀的棉絮隨著起身的動作朝下流淌。

洋娃娃分明在哭，可她的眼淚根本不能稱之為眼淚，而是陣陣棉絮。很難想象，到底如何，棉絮才會從眼眶流出。

逐漸地，棉絮似是被哭幹了。「淚水」變為鮮血，如瀑布似的從眼眶裡湧出。

乍一看還能看到斷了的絲線，像是有人用手往眼眶裡塞了棉絮，又徒手將絲線從眼眶裡扣了出來。

「我好疼。」

「我好疼，好疼，好疼。」

「好疼啊。」

梁穎整個人都被嚇傻了，彷彿靈魂出竅，雙腿抖得不成樣子。滴滴答答的水聲響起，竟是被嚇失禁。

楚柯玉快速把門關上，詢問著梁穎：「你還……」好吧？

看梁穎這狀態，就知道，她是極其不好了。

別說梁穎一個女人被嚇成這樣，他們一群大老爺們，都被嚇得腿肚子直哆嗦。

更何況，這些洋娃娃的臉都是梁穎的，當看到成群結隊的「自己」在自己眼前，還是以這樣的形式，不當場嚇死都算膽量大的了。

梁穎後知後覺地看了楚柯玉一眼，這一眼如同將她從地獄拉回了現實。她當場就跪下了，不受控制地渾身抖動。

「求求您了……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洋娃娃今晚會殺了我的……一定會殺了我的……

「我會死，我會死的。

「我不想死啊！」

大家對梁穎又是可憐、又是慶幸。

可憐梁穎即將面臨的悲慘遭遇，慶幸遭遇不幸的人不是自己。

「你們沒發現嗎？梁穎已經很漂亮了，但她的洋娃娃好像比梁穎更漂亮。」

「你看得也太細緻了吧？」

「畢竟是大明星，正常。」

現實世界的梁穎是明星，不算大火卻絕對不糊，也算有一些知名度。

眾星捧月的她來到夢境世界體會到極大落差，美貌在此空無一用，只要你有足夠的精神力就可以調整自己的外貌，根本沒有人追捧著她。

她沒有任何優勢，她厭惡這裡。

她一定要回到現實世界。

絕望下的梁穎不斷給他們磕頭，即便是E級新人也不落下。這時候她哪裡還顧得上對方是不是E級，只要能活著，她就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在她跪到尹鶴腳跟前的時候，正打算重重地磕一個響頭，清越的嗓音自頭頂上方緩緩傳來，阻斷了她的動作。

「不用跪我。

「你不會死的。

「目前的洋娃娃不會對我們動手，它還需要我們。」

尹鶴頓了頓，又微微一笑：「現在的我們沒辦法傷害洋娃娃，洋娃娃也不能殺害我們。所以，目前來說，我們還是很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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