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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鈺昏昏沉沉,頭疼欲裂,他記得自己奉命接長公主,具體的細節已經不甚清楚,但昏睡前的危機卻刻在他摸向腰間匕首的手上。

他睜開眼后,打量了四周,是一個還算整潔的屋子,四周並無看守的緊張感,他才鬆開拿着匕首的手,而是摸了摸頭,頭上是包紮傷口的白布。

蕭鈺起身活動了筋骨,身上無一絲異樣,而後他又摸到了身後的匕首,至此,他徹底放心了,他被人救了。

他不知救他的是誰,但他能察覺出毫無惡意。

只是能在那群「匪徒」手裏救下他,當真本領不淺。

滄浪山玄清觀天下聞名,尋道者數不勝數,尤其長公主等諸多皇族都曾在此地修道,便足矣證明它四周的清凈。

而這裏居然有「匪徒」,簡直是不可思議。

但那不是無意出現在這裏的,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朝着他而來的。

他還記得那群匪徒動作凌厲,明顯不是普通的草寇,更像是一群經受訓練的人。

他目光一寒,究竟是誰有這個本領,能買通玄清觀的人,算計到他身上。

蕭鈺來接長公主並未大張旗鼓,在行程上他頗為謹慎,卻還是入了陷阱。

他雖然不願意深想,但他知道,叛徒就混在隨行的人中,而這次能和他一起隨行的人,已經是他頗為信任的人了。

蕭鈺拳頭微微握緊,卻又緩緩展開,他怒極反笑,不熟悉他的人反而並不覺得他在生氣。

緩了片刻,他的情緒平靜了下來,要做的更多,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

他打量起了四周,盛夏炎熱,此地卻尤為清涼,還能聽到鳥雀的嘰叫聲,而他身上並無久睡的疲乏感,他目色沉沉,已然做出初步的判斷,也許他還未出滄浪山。

門外響起了動靜,他知道救他的人來了,來人並不會武功,似乎是一個柔弱的女子。

蕭鈺將匕首藏在袖中,縱然來人心懷善意,但他不會全然交付。

門一下子被推開,陽光肆無忌憚闖了進來,蕭鈺眼睛一眯,他面前是熟悉的纖細身影,他剛想細想,頭卻疼了起來。

有一個名字即將說出口,這個名字像是穿過無盡的時空,終於猝不及防找到安居之位,可還未等他喊出,對面的女子面紗上的眼角微彎,聲音透著愉悅:「殿下,你醒了。」

這幾個字像是纏着荊棘的籠子,枝丫蔓延,將他影影綽綽的記憶鎖了起來。

那偶然間所想的,如同朝間露水,徹底沒了蹤影。

蕭鈺一怔,他完全不知剛才為何會想到別處。

「殿下?」林琅又疑惑喊出,她記得碧瑩說長公主就是這麼叫蕭鈺的。

其實她本想告訴蕭鈺自己真正的身份,但事到臨頭,她遲疑了,按照她的記憶,皇帝只有一年就死了,她只需要扮作長公主,瞞過所有人,等蕭鈺登了皇位,她回了自己的府邸,這樣一乾二淨,不必和皇族扯上關係。

皇族一向血腥,扯上關係,必然陷入泥沼。

長公主身死,只有她和碧瑩知道,而後她又喊來幾個值得信任的人,處理長公主的屍身,這件事她做的隱秘,不會有多餘的人知道了,做好了這些,她已然可以孤身上京,陪蕭鈺斗惡鬼。

而之所以這麼信誓旦旦地過來,就是因為長公主在道觀修行,常年見人帶着白紗,就算是這次見太子,長公主也是如此。

因而現在活着的侍女裏面,除了碧瑩,沒有人知道她的容貌了。

而碧瑩會好好幫她瞞住所有人的。

蕭鈺正了正長袖,拜謁道:「姑母叫我蕭鈺就好。」

林琅心情可謂十分複雜,這並不是她第一次扮作公主,可往日別人都稱謂她位公主,她還是第一次被人叫做姑母,尤其蕭鈺還是她上輩子的「老熟人」。

但她心裏雖是奇怪面上卻十分淡定,道:「蕭鈺。」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般的蕭鈺,上一世蕭鈺的親信將受重傷的蕭鈺送到他那裏,縱然他醒了,卻再無半分少年的意氣,骨子裏透著更多的是陰鬱和薄情,他在他別院待得久了,除了日常的復健以外,他開始漸漸派自己的親信去找他的人,隨後開始佈局。

她見過他身子清瘦,久坐輪椅,卻穩坐別院,毫不留情,殺人不見血。

也是這幾年的累積,才能讓他在之後成為大雍之主。

親信曾對林琅說,他的主人蕭鈺在過去是個溫潤待人的公子,是被這群人逼急了,才會迫不及待地報仇。

親信還說了禮賢下士,就連對待宮人都沒盛氣凌人的姿態,更遑論那時的冷漠。

林琅知道親信說得都是真的,只是遭了大難,總會變化,尤其像蕭鈺這般,幾乎成了廢人,這份仇恨,他必須要還回去。

而今生不同,他什麼都沒有遭遇過,他眼中明亮,暗含感激,並無半分過去暗藏的陰側,她不禁想,這一切都已經改變了,或許過去那個蕭鈺再也不會出現了。

這樣就好,長公主在天有靈,也不會想讓自己的侄子遭遇這麼大的苦楚,她只想讓他安穩長大。

不過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蕭鈺,她知道蕭鈺皮相好看,可過去他身上盛氣凌人,氣勢蓋過容貌,沒人敢評價他的長相。

而如今他面容清俊,如同朗朗清風,瓊林玉樹,皮相反而格外惑人。

林琅壓住自己的好奇,收回打量的目光,溫聲道:「你睡了三炷香,身上還有什麼不適?」

蕭鈺:「侄子身上並無不適。」他說完這句話,眼神又透著疑惑:「只是侄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林琅按著之前的措辭說了出來,她道:「來了一群俠義之士,他們原本也想來玄清觀待幾天,結果遇到咱們被追殺,就順手救了,他們將你我送到這處,此地是我過去待過的地方,十分隱秘,不必擔心其他人到來。」

她說完此話后,言辭又略帶遺憾:「只是我不知這群人是誰,明明我仔細問了,但他們還是不肯留下姓名。」

蕭鈺察覺到林琅的感激和不能報答的惋惜,安慰道:「追殺咱們的人明顯不是善類,他們這樣離開也好,至少不會徒增麻煩,等之後我會回去調查的,一定不會讓他們白救的。」

還好走了,蕭鈺更多的是慶幸,他不希望現在自己身邊跟着外人,哪怕是恩人。

蕭鈺知道自己就是所謂的狼心狗肺,但他並不在意,畢竟他的生活就是如此,但凡多些善心,那也許早就魂歸荒土了。

林琅面色沉鬱的點了點頭,她臉色太差,蕭鈺察覺到了什麼,他身子微晃了一下,但很快就穩住了,但聲音中有一點不可置信和悲傷;「其他人還在么?」

蕭鈺的這件事觸及到長公主的傷心事,她因過於感傷頓了片刻,隨後才悲戚道了出來,聲音最初還是平緩的,但之後卻如同斷線的珠子,痛苦異常:「我身邊的侍女大多沒有逃過這次追殺,而我如果不是碧瑩,恐怕也要魂歸此地,而你身邊的侍從也折損了大半,只有寥寥無幾的人被送去了醫館。」

蕭鈺其實猜到這一點了,林琅眼角還有哭泣后的余紅,恐怕這一次死傷無數,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不至於被打擊到痛不欲生。

但他心底還是一沉,不得不說,侍從中有叛徒這件事讓他深受打擊。

不過那群人送去醫館這一件事倒是頗讓他慶幸,再和那個叛徒待在一起,那自己所在的地方必然還會暴露,自己和長公主必然還會遭到危險。

他心緒極為複雜,但面上沒有半分表露。

他又恭謹道:「是侄子無能,無法護姑母周全,姑母可否原諒侄兒。」

有關皇位一事,往往危機和榮華共存,這榮華多大,危機就有多大。

蕭鈺身後沒有龐大外戚依靠,面對的危險自然更重。

她眼中表現出半分的受驚,但又將這種驚慌壓了下去,盡量告訴蕭鈺自己是一個長輩:「這與你無關,只是有人出手太過狠辣,想把你我一網打盡。」

蕭鈺心道,長公主久在玄清觀修行,哪裏遇到過這樣的危險,擔驚受怕也是必然的,他語氣頗為誠懇道:「如果侄兒沒有上山,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林琅疑惑道:「為何要把別人的過錯按在自己身上?」

蕭鈺一愣,他曾經遇到很多次危險,但一部分的時候,他們都會明面質問或者暗地抱怨,如果不是他,他們又怎麼會遇到危險,而另一部分,根本沒有機會問到自己身上,而像這樣的話,他第一次聽。

在他還沒有品出這是一種怎樣情緒的時候,外面飄散著飯的香氣,順着門窗,落在兩人四周。

林琅道:「先去吃飯吧。」

蕭鈺只好,道:「是。」

兩人一同出門,碧瑩已經在廚房做好了飯,這個小屋裏面留了吃食,足以讓碧瑩弄出一頓了。

碧瑩已經把飯食端上桌子,賣相極佳,旁邊還斟上了清茶。

林蔭之下,鳥鳴啾啾,風擊打着葉子,發出簌簌的聲音,混雜着飯菜的香氣。

蕭鈺突然怔住,無論他在京中亦或是京城外,都沒有這樣閑散的兩三人在林中飲食。

沒想到居然在一次刺殺后心靈會這般安靜。

明明知道身後追殺他們的人還在,不知什麼時候會出現,但在此時此刻。

他久久未歸的心,像是終於短暫的找到了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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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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