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第 33 章

雷哲憤怒地看著不請自來的加西亞,而加西亞已經老神在在地坐下,摘掉純白的絲質手套,禮貌性地為台上的表演鼓掌。

簡喬語氣極為平靜地說道:「三天前,我們才做了約定,三天後,你就違反了我們的約定。既然如此,以後你的事我不會再干涉,這次是我多事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一直看著那些侏儒,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他頭一次戰戰兢兢卻又義無反顧地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對人類的信任交付出去,收穫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他的關心和保護,對雷哲來說或許只是一個負擔。

「不,我沒有!我根本就沒邀請這個女人!管家,管家!你給我過來!」雷哲急得滿頭都是汗。

他握住簡喬冰冷的手,急切解釋:「簡,我答應你的事就一定會做到,我——」

不等他解釋更多,也不等表情惶恐的管家走到圓桌邊,老公爵已緩緩說道:「是我邀請她的。看見賓客名單上沒有她,我便私自把她加了進來,我以為是僕人把最重要的客人漏掉了。我以為你把這些侏儒買下是為了逗她開心,我以為你花費那麼多精力排戲是為了獲得她的青睞。」

老公爵看向自己的兒子,低聲說道:「我想讓你贏得賭注,我想讓你拿回那枚雕刻著族徽的戒指。」

很明顯,對於雷哲的一切,他都瞭若指掌。他知道那個遊戲,也知道加西亞是兒子正在追逐的目標。

他以為自己可以幫到兒子。

雷哲愣了幾秒,然後便露出憤怒至極的表情。

他忽然靠近老公爵,用自己異常高大的身軀壓迫著他,並指著他的鼻尖,近乎於低吼地說道:「你以為,你以為,什麼都是你以為!你總是把你的意志強加到所有人頭上,卻從來不會考慮我們的心情!

「你以為我喜歡戰爭,喜歡殺戮嗎?不,我不喜歡!五歲那年,我告訴你我想去當雲遊騎士,你卻告訴我格蘭德的男人必須成為戰士。於是我就成為了一名戰士。

「你知道我第一次上戰場,看見滿地鮮血和殘肢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我吐了!為此,我差點被敵人砍掉腦袋。從戰場上下來,我還在吐,我吐了三天三夜差點暈厥!那時候我才十五歲!

「可我知道,這樣的恐懼必須克服,因為你不喜歡!如果我不能成為一名勇敢無畏的戰士,我就不配做你的兒子,我會被放逐,甚至剝奪格蘭德的姓氏!我不想成為你口中的廢物,於是我強迫自己浸泡在鮮血里,沉溺在殺戮中,最後變成了一頭為戰爭而生的怪物。

「可是,當我付出一切乃至於我的生命去奪取屬於格蘭德的榮耀時,霍爾卻什麼都不用做就能獲得你無條件的愛。霍爾享受著我帶來的權力,奪走了我在戰場上拼殺所積累的財富和土地,只因你無條件的愛他!你不會要求他做任何事!他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你摯愛的兒子。你願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他,然後也包括我和莫安的一切!於是我忽然明白了,有些東西我永遠都得不到,比如父愛。」

雷哲搖搖頭,一字一句滿帶恨意地說道:「在我心裡,我的父親早已經死了!他唯一能幫到我的地方就是永遠不要來打擾我!」

老公爵驚愕地看著他,渾濁雙眼裡微微顫動著淚光。

他從來不知道,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兒子竟然經歷了那麼多痛苦至極的事。他也從來沒想過,當大兒子在開滿鮮花的城堡里悠閑地喝著下午茶時,小兒子在戰場上是如何奮力地殺出一條生路。

他更是從來沒想過,這種截然不同的安排,會不會不公平。

他真的從來沒想過……

「對不起我的孩子,對不起!」

除了用微顫的嗓音反反覆復地念叨這句話,老公爵已經無言。

台上在吟唱詩歌,抒發愛情,台下在哄堂大笑,熱烈鼓掌,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角落裡正在發生戰爭。

富麗堂皇的宴會廳,彷彿被極端的兩種情緒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雷哲的低吼是來自於飽受創傷的靈魂的控訴。他湛藍的雙眸早已不復之前的悠遠遼闊,而是充斥著濃黑的戾氣和怨恨。

他像一頭負傷的雄獅,正朝威脅自己的敵人嘶吼。

老公爵向後仰倒,表情既悲哀又懊悔,眼眶裡的淚珠顫巍巍地閃動著,彷彿下一秒就會掉落。

有人開始注意到父子倆的異常,然後遠遠眺望。

簡喬終於明白是自己誤會雷哲了。他連忙摟住雷哲的肩膀,低聲安撫:「冷靜點親愛的,冷靜點。」

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他捧住雷哲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龐,深深望著對方暗沉的眼眸,呢喃低語:「一切都過去了,你在這裡,你還好好的。」然後,他開始一遍又一遍地輕撫雷哲的雙頰,一次又一次地抹平雷哲緊皺的眉頭。

心疼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便把雷哲的腦袋抱入懷裡,輕輕緩緩地揉弄著對方的髮絲,嗓音低沉地誘哄:「噓,噓,一切都過去了。聽聽台上的吟唱,看看歡樂的表演,你會好起來的。不,你的一切都已經好起來了,你還站在這裡,你還活著,這就是最好的。」

說著說著,簡喬眼裡竟也盈滿了淚珠。

他在為十五歲的雷哲而感到心痛。他以為如此陽光燦爛的雷哲一定生活在幸福與快樂中。可他完全沒想到,雷哲的童年和最為美好的少年時期,竟是在地獄里度過的。

也直到此時他才明白,為何雷哲能如此強烈地吸引自己。

即使身處地獄,雷哲也一步一步走了出來。他克服了對鮮血、對戰爭、對死亡的恐懼。他沒有因此而失去希望、失去信念、失去理想。他更沒有養成陰暗、消沉、脆弱的人格。

他完成了自救。

遭到那麼殘忍的傷害,他都沒有被擊垮。他的心靈力量強大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而這正是簡喬最需要的東西。

於是,他像一隻飛蛾,義無反顧地朝這團熊熊燃燒的火焰撲去。他試圖從雷哲身上感受到光與熱。

想到這裡,簡喬動情地低語:「雷,你知道嗎?因為你,我第一次感謝上帝。我感謝祂庇佑了你,讓你在戰爭中存活下來;我感謝祂讓我們相遇,也讓我們成為摯友。我感謝現在的一切。」

在他的懷裡聽見這些充滿感恩與慶幸的話語,雷哲內心之中燃燒的憤怒火焰竟然慢慢熄滅了。他忽然之間就找到了存在的意義,而過去所經歷的一切痛苦,似乎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看向父親時,他竟也不覺得對方是如此面目可憎。

他恢復了平和與寧靜。

「簡,我沒事了。」他清了清嗓子,極為不好意思地開口。

簡喬還在輕輕撫摸他的臉頰和頭髮,這是母親安撫年幼的兒子時才會做出的動作。

雷哲心裡殘存的最後一絲怒火也伴隨著他溫柔的撫慰消散了。紛紛揚揚的羽毛落在雷哲心裡,撓著他的心尖,帶來微顫微麻的癢。

暴怒之後,雷哲沒有感覺到精疲力盡的空虛,反而獲得了安定下來的舒適和滿足。

這就是簡喬帶給他的力量。溫和的,如水的,令人想要永遠沉溺的力量。

沒有簡喬,雷哲這團火焰會一直熊熊燃燒,最終把別人也把自己燒成灰燼。

他輕輕抱了簡喬一下,再次說道:「我真的沒事了,謝謝你親愛的。」

簡喬這才放開他的腦袋,垂眸去看他的表情,神色間滿是擔憂。

雷哲咧開嘴,尷尬而又討好地笑了笑。他真實地演繹了什麼叫做「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剛才還像炮仗一樣,恨不得把老公爵炸開花,現在卻溫和得似個麵糰。

簡喬緩緩點頭,漆黑眼眸這才散去陰霾,泄出微光。

老公爵扶著椅子站起來,顫聲說道:「我明白了,我以後不會再打擾你。」

他佝僂的脊背彷彿被什麼過於沉重的東西壓著,眼看就要坍塌了。僅僅只是站起來就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以至於他的身體在微微搖晃。

「您坐下吧,大家都看著呢。」簡喬輕輕拍撫老公爵的手背,提醒他不要讓賓客們發現端倪。

他覺得自己有義務維護好友的體面。

老公爵艱難地擺手,移開椅子時有些使不上勁,差點摔倒。心中的傷痛和悔恨奪走了他全部的力氣。

管家連忙上前攙扶,表情憂慮極了。

就在這時,雷哲冷冰冰地說道:「坐下吧,一起看演出。後面幾場戲是我親自寫的劇本,實話告訴你,情節非常精彩。」

他的大言不慚惹來了簡喬帶著戲謔意味的一瞥。

雷哲果然是生長在陽光里的一棵大樹。他永遠不會讓自己在陰暗的角落裡紮根。

老公爵眼眸驟然一亮,神色間卻還是帶著一點不敢置信。兒子真的在挽留他嗎?

雷哲揚了揚下頜,再次說道:「坐下吧。」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簡喬在身邊陪伴,他就能忍受一切糟糕的人和事。

「好好好,我們一起看演出。」老公爵連忙坐下,視線忙不迭地移向舞台。他唯恐自己不聽兒子的話就會被攆走。

管家默默退到角落。

伸長脖子探看情況的賓客們也都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侏儒的表演。

簡喬握住雷哲的大手,輕輕一捏,算作撫慰。

雷哲把五指插入他的指縫,用力將他抓緊,然後端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大口。

行吧,簡說什麼就是什麼。他想讓老東西留下,那便留下吧。

與此同時,從未被格蘭德的權貴們逗笑的加西亞卻忽然拍著手,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她根本不關心這家人在爭什麼,吵什麼,又有何恩怨。她全程都在專心致志地看錶演。

說一句不好聽的話,就算這些人當著她的面拔出刀劍互相砍殺,甚至死了那麼一個兩個,又與她何干?

什麼賭注不賭注的。他們把她當成貨物了嗎?

她早就受夠了這群混蛋!她現在想笑就笑,再也不憋著。

於是,全場都聽見了這位交際花毫不淑女的大笑。

安德烈親王和他的一眾狐朋狗友們臉都黑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憤恨不平地說道:「媽的,這次又是雷哲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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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男總有天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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