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賈敏雖然是第一次來維揚，對維揚特產的瘦馬卻並非第一次耳聞。

這些瘦馬大多是一些富商與有錢人家從自己女兒，或者乾脆從外面買回漂亮小女孩兒培養，琴棋書畫，詩酒茶花，察言觀色，撒嬌賣痴……

世人追捧喜歡的，他們多少都要會一點，最好還能練出一兩樣絕技。

這樣培養出來的姑娘，完美符合大部分文人的需求。

就是每樣才藝投資頗大，所以在這些瘦馬長成后，便會被他們的親人或主人送到官員家中，成為比金錢更有用卻更不容易被抓住把柄的賄賂利器。

明白瘦馬是怎樣一種存在後，賈敏也明白了林蔻不想回錢家的原因。

知道了林蔻的訴求，賈敏一下就放鬆了：「你既然不願給人當妾，我必會給你尋一個樣樣拔尖的夫婿，到時候嫁過去直接做正頭娘子。」

頓了頓，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婚姻講究門當戶對，我們為你挑選的未來夫婿本人肯定是足夠優秀的，家世卻……」

林蔻茫然：「一定要出嫁嗎？」

她才剛到林家，連林妹妹都還沒見過呢，怎麼一下子就說起了她的婚事？

賈敏也蒙了：「你已經十七了啊。」

林蔻眨眨眼：「我才十七啊。」

都還沒成年呢。

一個覺得十七年紀已經過大了，要儘早考慮婚事；一個卻覺得自己還是未成年，別說婚事，談戀愛都算早戀。

兩人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話了。

-

婚事的話題就這麼擱置了。

一則林蔻真沒結婚的想法，更不覺得自己應該着急成婚；二來賈敏需要養胎，她好不容易懷上，十分擔心這胎出了紕漏。

當事人無意願，能主事的又操勞不得，自然沒人再管林蔻的婚事。

林家又不是養不起一個閑人。

林蔻就這麼在林家住下了。

-

雖然林家頗大，但林蔻每日除了吃喝睡覺，便只能在這一畝三分地閑逛，時間久了，林家的佈局也弄清楚了。

她心心念念的林妹妹的住處，也已經知道了。

只是林蔻在林家這麼久，竟一次也沒遇到了林黛玉，反倒是林海的幾個妾室遇見了幾次，且每次都對林蔻態度親和，簡直跟看菩薩似的。

若非白霜每次都在第一時間將人攔住，林蔻怕是已經與這幾個妾室混熟了。

這日，林蔻又一次遇到了林如海的妾室之一。

據白霜所言，林如海一共有六個妾室，一個是成婚前的通房，一個是賈敏的陪嫁丫鬟，還有一個是賈敏三年不孕時，婆婆賜下的丫鬟。

這三個妾室年紀都三四十了，林如海此次外任，便沒有跟着出來。

剩下三個則是在林如海夫妻二人多年不孕后，陸陸續續從外面，或者家生子中買回來的妾室，年紀尚輕，尚不滿三十，便一起跟着出來了。

其中一個，還是林如海早夭那個兒子的生母。

林蔻這次遇見的，正是此人。

她叫梅嬰，是林家從外面買回來的丫頭提拔的姨娘，具體姓名已經無人知道。

「寇姑娘好，」梅嬰聲音細弱，眼神也如一潭死水，「妾不知寇姑娘今日要來賞花，唐突了貴客，這就離開，還望寇姑娘不要計較。」

說完，就帶着丫鬟離開了。

這是三個姨娘中，唯一一個見到林蔻不覺得驚喜，反倒迫不及待想要遠離的。

白霜看着梅嬰的背影，嘆了口氣：「寇姑娘不要和梅姨娘計較，她只是還未從延齡少爺離去的悲傷中走出來。」

延齡，便是林黛玉那個早夭的弟弟。

賈敏其實也沒走出來，只是她是林家主母，每日需要她做的事填滿了白天的空隙，如今又有了新的希望，精神狀態才恢復到了正常水平。

梅姨娘整日困在後宅，又沒什麼事情轉移注意力，自然更難從中走出來。

林蔻點點頭：「我不和她計較。」

說完就帶着白霜，跑去了林黛玉的院子附近。

林黛玉作為林家唯一的孩子，一應待遇自然是最好的。她的院子與賈敏的院子相距不遠，地方還格外大，景色也是整個林府最漂亮別緻的。

不似瀟湘館的清幽，林黛玉的小院更精緻，顏色也更符合小孩子的喜好。

色彩繽紛的花朵在她院子裏開得熱烈，小姑娘坐在其中，倒真如花仙子入了凡塵一般，讓人移不開眼。

林蔻猜測，這可能是因為林如海夫婦仍在世的緣故。

她的性子沒有被身不由己的寄居生活的影響，更不曾經歷父母雙亡的悲痛，自然更活潑。

性格影響喜好，院子裏會是這種風格也就不奇怪了。

林蔻初次見到林黛玉的花園，還挺高興。

這代表她如今生活的很好嘛。

只是……

白霜無奈地看着林蔻：「寇姑娘這次也只在外面轉轉，不進門拜訪嗎？」

打從賈敏坐穩胎后，便不再制止林蔻與大姑娘接觸。

只是每次林蔻過來，都遇上了大姑娘在讀書。

雖說其他人都不覺得有什麼——畢竟又不是正經讀書，只是翻閱典籍自學而已——林蔻卻總說不能打擾孩子讀書，每次都只是在院門外轉一轉，便直接帶着白霜離開。

林蔻登門幾次，兩人卻還沒正式見過面呢。

想來這次也一樣……

嗯？

白霜正要勸說，卻見林蔻「嗖」的一下就衝進了院子。

白霜轉頭看去，發現雪雁從大姑娘平日讀書的窗口冒出一顆腦袋，因正好卡到脖子的位置，活像是長在上面一樣。

別說，還有點兒驚悚。

緊跟着，大姑娘的頭也從窗口長了出來。

林黛玉生了一雙似蹙非蹙捲煙眉，單看是有兩分憂鬱的，但因為她那雙含情目盛滿了好奇與雀躍，倒只讓人覺得天真不知世事，並無哀愁之感。

她見了林蔻，便細聲問道：「你就是幫我母親懷孕了的寇姑娘嗎？」

林蔻揚起笑臉：「對啊，我就是林蔻。姑娘馬上就有弟弟了，高不高興？」

她原本是沒必要管賈敏這胎到底是男是女的，只是許願前突然想起林黛玉在原著里曾不止一次表達過對薛寶釵有哥哥的羨慕，又覺得賈敏若有兩個女兒，肯定會分薄林黛玉的資源與寵愛，於是最後額外附贈了一句，希望是兒子。

林黛玉一下就抓住了破綻：「你怎麼知道母親懷的是弟弟？」

林蔻愣了下，旋即笑道：「難道你不希望賈夫人這一胎懷的是弟弟嗎？」

林黛玉看了林蔻一眼，明白她這話的意思——

因為自己希望是弟弟，所以她才這樣說，並非她真的知道母親這一胎就是兒子。

簡而言之，就是好聽話而已。

但不知為何，林黛玉總覺得不太對。

「我當然希望母親懷的是弟弟，」林黛玉歪頭想了想，「但如果是妹妹，我也很高興。」

她知道父母很想要一個兒子，但因為弟弟在時不曾區別對待，黛玉還不太明白兩者的區別。

林蔻乾脆轉移話題：「我前些日子過來找你，你都在讀書，怎麼今日沒在？」

說到這個話題，林黛玉一下就高興起來了：「我們還不曾來維揚前，家裏是有一位啟蒙先生的。只是先生年歲大了，不好奔波，這次便沒跟着我們一起來。為了不忘記以前所學，我自然要努力溫習。」

林蔻咋舌：「你才多大啊，也太努力了！」

林黛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孔夫子曾言，『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讀書是讓我很歡喜的一件事，談不上努力。」

「那你今日為何沒讀？」

「因為父親說，已經在當地為我找到了一位學識過人的夫子，不日便要入府教我讀書，讓我趁著夫子尚未入府放鬆幾日。」

「夫子？」

「對啊，」林黛玉眼含憧憬，「據父親說，夫子是為進士呢。」

古代科舉不易，許多人讀了一輩子書，連秀才都考不上，更不用說舉人進士了。能考上的，一般也四五十歲了，基本都選擇了入朝為官。

林如海能為女兒請來一位進士當老師，委實了不得。

如果這位老師，不是叫賈雨村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