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太子

廢太子

初秋生露,草木萎靡。

北坳村的清晨在一聲聲雞鳴中蘇醒,各家的煙囪中漸漸升起炊煙。不多時狗喚孩童啼,叫聲哭聲時不時從散落在田間地頭的村舍里傳出。

村舍零星而建,彼此都隔着好些距離。這個村子彷彿與世隔絕,靜謐中有着山村獨有的歲月安好。

村民們祖祖輩輩居於此地,數十年來不曾有過什麼變動。唯一遷出的人家,還是多年前姓李的一位富戶。李員外的宅子是村中之首,坐落在村南最邊上,被村民稱為大宅子。

前幾日大宅子搬來一家人,說是李員外的親戚。新遷的一家人是一對年紀夫妻,隨同的有三位僕從。

村民們不疑有它,卻不知那家人來頭頗大,男主人正是廢太子秦彥。

秦彥是宋皇后嫡子,宋皇后是鎮國將軍之女。他一出生就被冊封為太子,生來尊貴高人一等。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宋皇后因殘害皇嗣被下冷宮,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一朝被貶為庶人。

與他一同被貶來此地的,是他的新婚妻子姜氏。

說到姜氏,那又奉京城中的另一樁新鮮事。

十六年前姜氏的母親林國公夫人出京拜佛,不想半路動了胎氣,迫不得已在一戶農家生產。那農家有一借宿的婦人,恰巧同一天產女。也不知是下人疏忽還是那婦人有意為之,國公府嫡女被調了包。

真千金流落在外,養母去世后吃百家飯受盡人間冷暖,孤苦伶仃如同雜草一般長大。按理說親生女兒受苦多年,被認回來後父母應該加倍疼愛。

但林國公夫婦不是一般人,他們都不喜歡親生的女兒。

當年林國公夫人臨產之前還要去拜佛,就是因為連生三子盼著生個女兒。在夫婦二人眼裏假千金是他們從小疼到大的掌上明珠,而真千金不過是一個沒有教養的鄉下丫頭。

假千金同廢太子有婚約,因為太子被廢一事夫妻二人急得吃不香睡不好差點愁白頭,生怕嬌生慣養的心肝寶貝跟着廢太子受苦。

正好親生女兒被認回來,夫妻二人一合計當下大喜過望。是以真千金嫁給廢太子,一起被貶到此地。

而姜麓,恰好穿成這位真千金。

她扶著額頭接收完這些信息,真想指著林國公夫婦的鼻子痛罵。那對夫妻怕是腦殼有包,正常人干不出來這事。

「那個…誰…」

「夫人,你是喚奴婢嗎?」一個還算清秀的丫頭畏畏縮縮地靠過來。

這丫頭名叫陶兒,是林國公夫人臨時買來侍候姜麓的。姜麓原是想叫她過來問話,沒想到她嚇得手忙腳亂地去翻箱子裏的衣服。

姜麓無語,她們主僕二人是臨時搭的草台班子,很明顯一點默契都沒有。

她的嫁妝很簡單,攏共就那麼五口箱子。陶兒翻了半天,翻出一件大紅的衣裙。那紅艷得似火,一下子照亮灰暗的宅子。

宅子有三間,一正二偏。

正屋住的是那位廢太子,門口站着兩個人。一是保護廢太子安全的侍衛趙弈,生得高大英朗。二是侍候廢太子衣食起居的小太監小新子,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二人見姜麓出來,神情都有些微妙。他們主子如今是落了魄,但林國公府也太欺負人。說什麼找到親生女兒,誰知道是真是假。聽說這鄉下丫頭以前是放牛的,可憐他們主子竟然娶了這樣的女子。

「他還不肯出來?」姜麓問他們。

「公子說他想靜一靜。」趙弈回道,自從主子被廢之後一直這樣不肯說話,不怎麼吃不怎麼喝也不怎麼睡。

穿越之前姜麓是高中老師,且還是班主任。無論是趙弈還是小新子,在她眼裏跟她的學生沒什麼兩樣,才多大的屁孩子裝什麼大人。

「開門!」

「夫人,使不得。」小新子連忙勸阻,「公子心情不佳,正是需要好好靜心之時。」

他們來北坳村足在三日,這三日來秦彥根本沒有出門一步。再這麼靜下去,好好的孩子會靜出病來。

她斜睨二人一眼,一腳將門踢來。

身後幾聲驚呼,她充耳不聞。

屋內光線不佳,隱約能看到有一人蹲坐在角落裏。似乎是聽到動靜,那人猛然抬頭朝這邊看過來。

很白的一個少年,白到發光的那種。

他生得十分精緻,唇紅齒白劍眉星目宛如畫中出來的王子。乾淨清澈的眸中略有一絲陰鬱,濕漉的瞳仁有着明顯的錯愕。這樣的美少年恰似校園文里令人怦然心動的校草,又似最讓人念念不忘的竹馬初戀。

姜麓心下驚艷無比,暗道皇帝老兒也是有病,老婆犯錯竟然遷怒兒子。多好看的一個孩子,說貶就貶一點也不心疼,怕是老婆兒子太多燒得慌。

在他吃驚的眼神中,姜麓走過去。

「起來!」

「你…孤…」

「孤什麼孤?你如今被貶為庶人,你已經不是太子殿下了。」

心高氣傲的少年郎,原本是金尊玉貴的一人之下。忽然乾坤顛倒跌入塵泥,他尚在不能接受的陰霾之中。驀地被人戳破事實,便如同被激怒的小豹子。

他自小教養好,盛怒之中也說不出罵人的話。憋得通紅的一張稚嫩俊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屈辱和懊惱。

「你放肆!」

「什麼放肆?我還放五放六呢。我是你娶進門的妻子,我不管你以前是誰,我只告訴你一件事。你要養我!你不僅要養我,還要養他們。我們這些人以後都要靠你,你再這麼要死要活的消沉下去,你是想讓我們都跟着你喝西北風嗎?」

姜麓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神情中的輕蔑刺痛他的心。他不曾有過被人如此看待的經歷,又羞又惱像極受傷的幼獸。

他瞪着她,腦海中反反覆復顛來倒去唯有二字:粗鄙。抑或者還能再加兩個字:粗鄙至極。

林國公府欺人太甚,趁着他失勢之時落井下石。若真想避嫌,退掉這門親事便是,何必塞來這麼一位粗鄙之人噁心他。

「我…」

「你是不是想說你還有銀子,我也還有一點嫁妝。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坐吃山空,你不是想花完自己的銀子再花我的嫁妝,永遠躲著不出去當一個縮頭烏龜吧?」

趙弈和小新子嚇得大氣不敢出,他們也不知為何會怕這位夫人。她往那裏一站,他們就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生怕被訓。

秦彥怒極,青筋暴起。

「還不想起來嗎?」姜麓眼中含譏,「你不過是失去做太子的名號,又不是死了爹娘斷了手腳,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這樣年紀的少年,最忌諱被人看低看輕。姜麓毫不懷疑他下一刻會跳起來打人,但她知道以他的驕傲不會那麼做。

「你是廢太子,不是廢人。要是還能喘氣就趕緊給我起來去幹活,平頭百姓家中沒有閑人,更沒有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男人!」

什麼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那是未出閣的姑娘家。

秦彥牙關緊咬,梗著脖子握緊雙拳站起來怒視着她,她不卑不亢地與他直視。他最終敗下陣來,陰沉着臉一言不發往門外走。

她眼中劃過滿意,對着其他人閑淡地來一句,「很好,你們都給我出來幹活!」

趙弈和小新子戰戰兢兢地跟在自家主子身後出去時,二人心頭齊齊閃過一絲疑惑。他們為什麼要聽她的?

宅子前面有一大片荒地,應是有些年頭無人耕種。半枯半榮的草長得比人還高,也不知其中有沒有什麼蛇蟲。

陶兒也跟過來,不時偷瞄著自己的新主子。

姜麓知道幾個小屁孩子都在看她,她隨手往那邊一指,「民以食為天,從今日開始我們要開荒種地。」

幾人錯愕,齊看向她。

「如今家中沒有進項,與其日後窮困潦倒受人恥笑,何不自力更生豐衣足食。」

趙弈和小新子在等待自己的主子示下,秦彥被那一聲自力更生豐衣足食給激了一下,一晃神的功夫人已經下地。

開荒第一件事,便是除草。

「夫人,這種活奴婢會。」陶兒怯怯說道。

「不用,家裏有男人。」姜麓很滿意她的配合。

秦彥發狠似的狂撥著那些雜草,像是發泄心中所有的憋屈和悲痛。他就不信就算沒有太子的身份,他還能讓一個鄉下來的丫頭看低。

這個野丫頭,他以後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趙弈和小新子緊跟着他,一個個也動起手來。姜麓皺起眉頭,三個人怕是都沒有做過這樣的活一個個毫無章法可言。那些草要麼是連根帶泥,要麼是被當中折斷,然後被胡亂丟在地上。

「草要連根撥,抖凈泥土之後放在一邊晾曬。」

秦彥磨著牙,狠狠抖著草根上的泥。那泥濺得到處都是,差點濺到他的眼裏。他倒退一步險些跌倒在地,看上去很是狼狽。

趙弈要扶他,被他一下子推開。

姜麓抱胸而立,頗有監工的架勢。

「你看看你們干起活來一個個像娘們似的,你們還是不是男人?」

她的話讓小新子心虛,他本來就不是真正的男人,不過憂傷的是他也不是女人。猛然間他又忽地升起無數幹勁,因為在夫人眼裏他是男人。

「夫人,公子的活我可不可以幫他干?」趙弈道,他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聽她的話。但是他不敢問,因為他發現夫人的氣勢好生嚇人。

秦彥還沒開口,即被人打斷。

「幹活要人幫,吃飯也要人幫忙嗎?」她眼波一橫,睨向隱忍的俊美少年,「人活在世上若事事靠別人,那豈不成了廢物!」

「不用,我不用任何人幫忙!」廢物二字再次扎在少年的心上,他的驕傲和自尊不允許他被一個女人看輕,更不允許他在別人眼中那麼無能。

他瘋狂發狠地撥著草,像一頭盛怒的幼獅越來越快。他發誓有朝一日東山再起,第一件事就是砍了她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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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太子和真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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