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好的人

極好的人

將軍府湖心閣中,殿內燃著去潮氣的艾草。

觀景最佳的窗牖旁,沈蕪正柔弱無骨地靠在織錦繡作精美的軟榻上,強打精神任由阿棠為自己換衣裳。

「我不想穿這麼多衣裳……」沈蕪苦着臉道。

一層又一層,太重了。

前世她的身子就不好,太醫說過,她活不過二十。或許是前世死後靈魂被困了許久,魂魄受損,重生以後,她的身體愈發的差,動不動就要病上一場。

冬天過去,活蹦亂跳了沒幾日,便又生了病,這半年時間來來回回地折騰,好幾日壞幾日的,她早已習慣。

這也沒什麼的,活着就是值得開心的事,唯一不習慣的便是身上的衣服太重。

作為鬼魂的形態滯留人間的那段時日,她身體輕盈地飄了一年,雖然活動的範圍有限,但也是一身輕鬆。

好不容易習慣了無拘束的日子,一朝回到十六歲,冬天的衣裳又厚又重,身上總像是扛着什麼東西,壓得人渾身不自在。

「您可別跟奴婢撒嬌,沒用。」阿棠冷酷無情道,「您該好生穿着衣裳才是,著了涼發着熱,又穿這樣少,是要病嚴重得像去歲冬日那般下不了床您才高興嗎?」

沈蕪理虧,乖乖閉上嘴聽訓。

阿棠方才說過的去歲冬日那場大病,她的確病了好久,整整一個冬天她都纏綿病榻,十六歲的生辰都是在床上度過的。

半年前,嘉宗十年的大年初一,她十六歲的生辰日,那日清晨一睜眼,她便不是她了,而是活過了一世,本該死在和太子的新婚之夜的她。

她重生在了十六歲,距離她嫁給太子、命喪東宮還有兩年的時間。

「姑娘您一直叫人盯着表姑娘那邊,是她有何錯事或是有何把柄嗎?」阿棠好奇問。

沈蕪搖搖頭,沒什麼力氣多做解釋。

「您的病這般嚴重,為何還要親自去?叫奴婢們走一趟就是了。」婢女芍藥正在準備待會出門用的東西。

厚毯子,大披風,還帶了些吃食和溫水。

「瀾芳苑的事是頭等大事,需得我親自盯着才行,非是信不過你們,是我心頭總惦記着。」沈蕪忍着難受,輕聲道。

瀾芳苑住的是沈蕪的姨母趙氏和表姐楚輕瑤,自從沈蕪冬日那場大病後,她便叫幾個信得過的丫鬟日夜悄悄盯着瀾芳苑的動靜,尤其是盯着楚輕瑤日常的一舉一動。

「那也要注意著身子,這雨季潮氣重,您還總病著,平時在屋中穿的就少,這病可還想好嗎?大將軍快回京了,若是叫他看到您這身子骨大不如前,」阿棠抖了抖身子,白著臉,「奴婢這小身板可受不住將軍的軍棍。」

沈蕪聽到阿爹快要回京,眉目舒展,笑道:「哪有這般誇張,我阿爹怎會對你動手?」

阿棠還想念叨,沈蕪真是怕了她了,忙道:「好了好了,快些出門吧,莫要耽誤正事。」

榻上人姝容絕美,張巴掌大的小臉上過分蒼白,瞧著有些憔悴,但那雙總是彎著的眉眼生得嬌俏嫵媚,即便是一副病容,也擋不住她渾身散發的靈動活潑。黑瞳明亮,瞧著無辜又單純。

阿棠最受不住她這種可憐巴巴的樣子,終於作罷。

**

路上出了些岔子,好在緊趕慢趕到了盡歡樓時並未耽擱太久。

阿棠扶著沈蕪下了車,給她攏了攏披風,把兜帽罩下,擋住綿密的小雨,嘟囔了一句:「姑娘可真是小孩兒脾氣。」

沈蕪輕輕扁嘴,低頭整理披風的系帶,心裏還記着方才的彆扭。

方才來時,路途最近的那條街上遇上了昭明司的人在辦案,她們的馬車行至那處時,正巧碰上。

昭明司殘暴的名聲在外,阿棠自是忌憚不已,生怕那些粗魯的兵衛和血腥的場面衝撞了自家姑娘,連說躲著些好。

另一婢女芍藥也道:「探子說表姑娘的馬車已經到了盡歡樓,這條路不知何時才通,奴婢恐誤事,已吩咐車夫繞道而行。」

芍藥說話時,手飛快抹了一下脖頸,手背在身後,指尖輕捻,潮濕溫熱。方才出去探查時正趕上昭明司的人對拒不就範的犯人「就地正法」,血滴不小心濺到了她的脖子上。

她想起那個揮刀的昭明衛,想起年輕士兵那雙黑漆漆散著冷意的眼睛,以及那句冰冷的「抱歉」,僵住的身子就好半天緩不過來。

兩個婢女都對昭明司諱莫如深,沈蕪一想起來心裏就有些煩悶。

眼下在盡歡樓外頭,阿棠又感慨了一聲,「昭明司那些人也太殘忍了,這些人……他們難道就不怕死後下地獄嗎?」

沈蕪純凈清亮的眸子轉了過來,認真道:「他們是在為民伸冤。」

「可大街上殺人,造這種殺孽……」

「若那犯人乖順,他們又怎會如此強硬?」

「可是姑娘,咱們又不知道那人犯了什麼錯,萬一罪不至死呢……」阿棠在對方瞪圓了一雙美目下,訕訕住口。

「我偏知道,他們不會濫殺無辜。」沈蕪堅定道。

沉默了許久的芍藥突然道:「姑娘整日窩在家中,卻好似對昭明司了如指掌。」

沈蕪被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反駁,只得嗔了芍藥一眼。

阿棠將傘撐開,舉在沈蕪的頭上,無奈道:「這三字好似提不得,一說他們不好,姑娘就跟個小孩兒似的生悶氣。」

她倒也不會對旁人冷臉色,被人辯駁又不知如何回擊,只能自己一個人縮在角落裏,鼓著腮,要不就是重複一句「我偏知道」,又說不出個一二三來,無法叫人信服。

「陛下設立昭明司,乃是光明之意。為投狀無門的百姓伸冤做主,使那些錯斷或是難斷的懸案得以重見天日,為枉死的冤魂鳴不平,他們所做的是光明正義的事。」

「誰都有可能做壞事,只有他不會。」

沈蕪擲地有聲,鄭重的樣子把兩個婢女嚇住了。

「可奴婢聽說,那些人手段殘暴,難道以暴制暴便是正義了嗎?況且那陵王……」阿棠低下聲,「那位殿下是個雙腿不良於行的,性子陰晴不定,對待下屬也十分嚴苛,他……」

沈蕪有片刻失神,眼前閃過一張英俊卻陰沉的臉,她的心臟怦怦跳着。

聽到阿棠說他的壞話,她心裏就覺得特別委屈。

她說:「殿下是好人,他是個頂好的人。」

阿棠慌了神,「姑娘您別哭,奴婢錯了,奴婢不該爭嘴,不說了,不說了。」

阿棠一邊哄著,一邊攙扶著人往前走。

望着她們面前的馬車,故意岔開話題,「姑娘你看,這輛馬車好大,比咱們將軍府的還大。」

沈大將軍愛女,給女兒的都是最好的東西,沈蕪自己的馬車比尋常人家的大,眼前擋在她們馬車前面的這一駕,更是壯觀。

沈蕪心不在焉地應了聲,也沒抬頭看。

阿棠轉頭又說起正事,「對了姑娘,你說表姑娘來這盡歡樓作甚?」

盡歡樓是京城最大的酒樓,沈蕪身子不好,是以極少出門,像這種嘈雜熱鬧人又多的地方更是少有踏足。

今日她們跟着楚輕瑤的馬車來到了這裏,也不知道楚輕瑤要與誰見面。

沈蕪這才抬頭,仰頭看了看,她眼尾還帶着些紅暈,眼中盈著的淚還未消散,波光瀲灧,柔中帶媚。

不設防地,竟是與二樓一扇開着的小窗旁的一男子對上了眼神。

熟悉的面龐,熟悉的毫無生機的那雙眼睛。

猝不及防的重逢令她怔住,心頭湧起一絲帶着些暖意的酸楚。

那雙眼睛黯淡無光,眼前像是蒙了一層灰,讓本該明亮好看的瞳失了光彩。她從前每每望過去,都從裏頭找不出一絲活人的氣息。一個活人,倒是比她這個鬼魂還要死氣沉沉。

眼前的人和前世那位冷靜自持的君王相重合,沈蕪又想起他穿着大紅色的喜服,撐著殘廢的腿,艱難地一步一挪,爬到了她的棺槨里。

他有些狼狽,坐在棺中正了正發冠,又將身上的長袍撫平,不留一絲褶皺,才滿意地躺了下去。

那時她的魂魄飄蕩在靈堂的上空,看到他躺在她的白骨旁,唇邊竟然是帶着笑的。

當初活着時他們無甚交集,後來陰陽兩隔,她感念他的恩德,陪伴他一年。

如今這一望,彷彿又近在咫尺,彷彿她從未離開過他。

此刻,那人直直地望着她,不知已看了多久。

沈蕪微張了唇,似是想要說什麼。可惜那雙眼睛的主人似乎很不喜歡和別人對視,在她發愣的間隙,便漠然地移開了目光,將那扇小窗放了下去。

沈蕪心裏一空,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阿棠沒聽到沈蕪回答,便又自顧自說道:「若不是先前那條路上昭……那些人辦事把路堵上了,咱們也不用繞了好遠才到這裏。」

「等咱們回去,也不知這個轎子的主人會不會離開,若是還堵在咱們前頭,那就算那條大路通了咱們也沒法走,還得順着遠路原路返回。」

「姑娘有何要緊的事還是快些辦了吧,辦好了咱們趕緊回去了,您還燒着呢。」

主僕三人越過自家的馬車往前走,前面那輛體型極大的馬車幾乎將整個小巷給堵住,側面僅夠兩名身材纖瘦的女子通過,阿棠又想抱怨。

她小聲嘟囔:「哪裏不好停,非要堵在小巷子裏,這路又不是他家修的。」

芍藥一眼認出了馬車的徽記,幽幽來了一句:「你仔細瞧瞧,是誰的馬車。」

阿棠皺眉,「管他誰的。」

擋了路,害得姑娘要多走好遠的路就是討厭的人。

「這是陵王殿下的。」

沈蕪輕聲說道。

說完,又回頭望了一眼,那扇窗緊閉,她有些失落地又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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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不重生,也沒有記憶

ps:晚上還有一更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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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疾皇叔的掌心綠茶(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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