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004

軍裝男人沒有回應這句話。

受限時空規則，來自未來的自己並不能跟現在的自己說話。

即便不能說，好好的未來不待，反而出現在這兒，足以證明問題所在。龍戈清楚自身能力的副作用，也明白自己的性子，但這不妨礙他心情惡劣。

什麼時候他的伴侶由別人決定了？

可還不等他說什麼，或從對方的表情窺知現在是什麼情況，眼前人像是再也支撐不住般，濃霧似的虛影一整個崩散開來。

龍戈不善的表情一凜，強大的精神力迅速掠去，卻僅僅捕抓到消散的小一角。

這一小角，甫一接觸，腦中驀地多了許多零碎不整的畫面，讓人頭痛欲裂，記憶更加混亂。

捂著脹痛的腦袋，視線掠向不遠處，但見女孩兒額頭上的精神烙印還在，屬於自己的氣息變得薄弱，龍戈沉默了一瞬，人往黑色巨龍走去。

然而他沒有像以往那般回到身體里。

抬手，感受身前有道無形的『牆』擋著，且這一道『牆』帶著一股不可否逆的力量，令人僅輕輕觸碰便能得知：強行突破只會自傷，甚至損毀精神體。

這種力量，唯年幼無知時體會過一次。

意識到事情的發展不簡單時，女孩兒充滿驚訝的嗓音傳來。

「餵食？！不不不……我不敢！」

「你都上前了，這有什麼好不敢的？」

「不一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你是大人認可的伴侶，不管基於什麼困難，照顧他是應該的，也是你應盡的本分。」

「我……」

「姚小姐，」烏管事打斷她，「想想你為什麼會嫁到這兒，不用我說了吧。」

烏管事從不是勸人的性子，要不是看對方剛才的表現，人也明顯是龍戈這頭惡龍認定的媳婦兒，才不多嘴提醒。

然而，不管他是好心還是存了別的想法，這番話及口氣，對一個年僅二十歲的女孩而言是重了，何況現代時，被父母擱在手心中嬌養，一句重話都捨不得說的姚姚呢。

姚姚難免因為這份強迫、這份壓力與害怕，又沒法拒絕等等情緒上涌，心裡生了幾分委屈。

但她又很明白，烏管事是好心的提醒自己罷了。

「我……知道了，會儘力的，」受先天性疾病拖累，姚姚在現代時就養成了副好脾氣，有時別人說什麼，也能在這些話中分辨出好壞來，所以這會，她僅僅是下意識、習慣性的咬了咬唇，便收拾好了情緒，同時揚起微笑。

「謝謝你，烏管事。」

溫聲言謝，俏生生的臉蛋滿載真心實意的笑，彎了彎的大大杏眼盈滿了細碎波光，這一幕落在烏管事及走過來的龍戈眼裡，著實是不一樣感受。

烏管事社會打滾多年，什麼俊男美女沒看過，早過了用喜好美醜決定一切的年紀，此刻卻還是被對方這抹發自心底的感謝、以及微笑下隱藏的強裝鎮定，生了抹欺負人的直視感。

也是這樣的感受，本還想說點什麼的烏管事，嘴就這麼張了張，最後還是沒能再說重話，便以屋子安全等話，帶過這個話題。

而龍戈就不一樣了。

他不止聽到女孩兒說的話，還看到對方臉上害怕又委屈的表情，唇角不禁勾起，極淡的神色裡帶了幾分冷峭。

論委屈，比得上自己一覺醒來，就多了個便宜媳婦還莫名其妙回不了身體？

可這些不滿，在發現女孩兒盛滿碎光的眼眸，眼眶是微紅的，甜美的笑容，粉色唇瓣有著一排小巧的清淺牙印時，那些充斥心胸的鬱氣驀地，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說不出來的情緒翻湧。

龍戈蹙著的眉頭一下子擰起，神色不善的盯著女孩兒，最後目光停在她額頭上的印記。

龍族精神印記除了象徵彼此是伴侶關係，還能感應到另一半的心緒。

即便不能知道這份心緒想的是什麼，龍戈也沒有窺探人隱私、『感同身受』的想法。

高大的身子倏地一晃，從精神體狀態的虛影，化作一道流光，遁入女孩兒額頭上的印記里。

正聽著烏管事說話的姚姚，不自覺的退了一步，手也摸上突然像被什麼彈到的額頭。

烏管事聲音一頓，「怎麼了？」

姚姚看了左右。

除了趴在那兒的黑色巨龍，以及亂七八糟的雜草跟身後破敗的房子，哪有人呢，而且剛才那種力道，也不像是物體打來的感覺，反而像……一陣氣體還是風掃在額頭上，又突然消失一樣。

怪怪的……

「……沒什麼。」姚姚放下手。

烏管事瞅她白皙光潔的額頭，緩緩浮現一抹熟悉又顯得過份狂野的紋路，儼然就像某頭龍具有的風格時，眉頭微微挑了挑。

「確實沒什麼，不過是龍紋印記浮現而已。」烏管事道。

「啊？」

姚姚茫然的看著烏管事，「什麼印記？」

「龍紋印記。」烏管事見她一副不明白的模樣，又道：「就是龍族給另一半烙下的精神印記，詳細作用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你這個附有龍戈大人的精神力，一般獸人瞧了，比如我，就能知道你是個有伴侶的人，不會上趕不自在，更不會往你身邊湊。」

說到這時，烏管事怕她不夠明白，繼續道：「匹配會場發給你的牌子，是一種能夠傳導精神力並結合生物要件的引子，你額頭上的印記是那時候配對成功烙下來的，現在人在大人附近，大人該是發現你的存在，加強印記上的精神力，這才會浮現出來。」

烏管事的原生獸形不是龍，這會說的，純粹是以自己的閱歷來解釋一切。

姚姚更不用說了，跳著看文、原主對獸人也不懂，聽的一知半解，在頭上感受不到異樣，人沒不舒服的情況，點頭應了聲。

「哦對了，咱們星域領導很大方，提供本地住戶一日三餐的營養液。」烏管事說著，手裡憑空出現一排六管子營養液，「這是兩天的份，拿著。」

姚姚看著不斷跳著【+1】、【+1】黑字的營養液，從穿來到現在，頓頓營養液，多少膩味。

按原主記憶，星際人也不是只喝營養液，只是相較一般食物，經過各種加工提純的營養液，裡頭蘊含的營養成分跟微量元素更適合星際人，因此有條件、追求進化者，都會選擇營養液，這也導致這些人一旦看到有人吃普通的食物，不是嘲笑就是看不起，常年累月下來，便有了下等賤民的說法。

她倒不在乎說法，畢竟身處的已經不是人族的凱恩帝國，但也因為此時剛到聯盟領地，提要求的話就……有那麼點不好。

姚姚吞回想說的話，接過營養液，收進空間。

「我有點忙，先給你兩天的份，之後會託人放在剛才跟你說的物資櫃，你自己再收一下。」

姚姚聽了，怔了怔，「這兩天不用餵食？」

她聲音，隱含期盼。

「本體狀態一般是三天餵食一次，昨天已經餵過，這兩天就不用了，恰巧你也能利用這個時間好好安頓自己。」說罷，烏管事瞅了眼時間，「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要是還有什麼不明白，光腦聯繫我，先去別的地方忙了。」

姚姚心裡盈滿了不用餵食的小確幸，心情好的和烏管事道別，目送人離開。

不過收回視線時，瞥見橫卧在那兒的黑色大龍，小確幸瞬間跑個沒影，人不自覺的退了數步，隨後打住，扭頭不看的不嚇自己，人往破房子走去。

房子大門不知是生鏽了還是壞了，鑰匙打不開，姚姚放棄，從倒塌的磚牆進入。

裡頭地面積了一層厚重沙土，缺了腿的桌椅旁卡著不知打哪來的枯樹枝。

風乾的雜草散在左右，底下地板崩了個口子不斷冒著水，淹了附近地面，連帶牆上要掉不掉的框畫也被濕氣浸透，糊的看不清。

而拂來的風，更是撲了她一臉濃郁潮濕的霉味。

姚姚：「……」

她很給面子的打了數個噴嚏，拿手揉了揉鼻子，忍不住想嘆氣。

哪怕早有心理準備，屋裡的破敗程度還是讓人大開眼界，連帶讓人疑惑，人人害怕的惡龍，怎麼會住在這麼糟糕的地方？

要不是黑色巨龍就趴在後院，說出去都沒人相信。

姚姚隱約覺得不對勁。

但這會天要黑了，她沒心思多想，抓緊時間，點開光腦上自帶的手電筒照明，一腳踩在水位低的地面，避開滑人的青苔，挑最近的門進去。

烏管事說莊園有黑色巨龍坐鎮，不會有亂七八糟的生物出沒，屋子裡他看過，沒有問題，不過走在爬了藤蔓、滿是碎玻璃的空蕩蕩走廊上，聽著風鑽過縫的呼咿怪聲，多少考驗人心裡承受度。

姚姚加快腳步。

看到門就開，人往裡頭快速看了幾眼，不行就換下一間。

這樣子大約過了十來分鐘，自破窗灑落走廊的落日黃昏擦了魚肚白，終於讓她找到了間看起來還不錯的。

開窗，散裡頭的怪味道，接著是……看著布滿灰塵的傢具牆面地板及衛生間，姚姚頓時有種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感覺。

作為病人，她根本沒做過家事，只看家裡跟醫院的鐘點工做過。

就在她猶豫了一會，決定先把床處理、而往三個飾品找能打掃衛生的工具時，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需要這麼麻煩。

姚公爵給的嫁妝，那個戒指里，便有一套新婚傢具，以及一台全新的智能機器人。

這下不用急了。

姚姚心情鬆快了幾分，把右手戒指凸面轉到掌心，借握拳的動作壓住空間開啟扭，手就這麼挨個碰能看到的東西。

短短兩分鐘，整個室內被收的空蕩蕩的，連走路都有迴音。

隨即抬手，懸空點了點。

每點一下，原地便出現充滿喜氣的大紅色生活用品與嶄新傢具，以及最後最重要最重要最重要的智能機器人。

她依原主記憶，在機器人模擬皮膚上摸了摸，找到電源按下，見它無光的眼睛亮了起來，裡頭倒映著一串序號，又用光腦掃碼綁定。

這動作一結束，眼前機器人退了幾步，朝她行了個紳士禮，「您好，親愛的主人，歡迎使用H987三代智能機器人，操作指南已經傳送到您綁定的光腦，可看過後再設定，或直接下達命令。」

帶著英國腔調的男嗓音，金髮碧眼白皮膚，姚姚瞅著外國人長相的機器人，倒沒討厭。現代早已國際化，尤其醫療，更是匯聚了各國菁英，長年待在醫院的她，見怪不怪。

「這個房間很久沒住人了，我今晚睡在這兒，麻煩你整理一下。」姚姚說完，便坐在一張做工精緻的沙發上，看起機器人操作指南。

從小到大一發病就住院、醫院都要變成家，姚姚除了感興趣的種菜跟烹飪，其他生活經驗等於零，所以這時，她沒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對。

她不清楚，收起傢具能提高機器人打掃房間的效率與潔凈度。

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號令下，機器人除了衛生，還得檢查年久失修的水電管路確定能不能用，而相對前者的簡單，後者就是個大工程，不是一張嘴就能瞬間解決的事。

她就坐在那兒，礙了事也不自覺。

當然，這些眉眉角角、純粹得靠經驗才知道的瑣碎細節，以人類為本、解放人類雙手而開發出來的機器人，自然不會說。

機器人存在的用意，就是滿足主人需求。

於是，不知過去多久，龍戈借龍紋印記『看完』匹配會場經過，梳理了下記憶，出來透氣時，映入眼裡的，是一片亂七八糟的紅色用品與大紅色的交頸鴛鴦被。

龍戈：「……」

轉眸，是忙上忙下，時不時抬起傢具打掃衛生的金髮機器人。

龍戈：「……」

再往側面看去，女孩兒斜躺在柔軟的雙人沙發上，滑著光腦投射在半空中的虛擬屏幕，神色異常認真，但下半身……

一條腿微微曲起，被卷上來的裙下擺露出白膩如凝脂般的小腿肚，另一條腿直直的橫搭在矮扶手上，懸空的腳丫子套著沾了泥濘的濕鞋，此時像是心情很好一樣的晃啊晃，晃啊晃，沒穿好的鞋子就這麼啪噠了聲，掉在地上，令那蜷了蜷、如珍珠般透潤的小巧指頭一覽無遺。

龍戈：「……」

可能是女孩兒給自己的第一印象太過膽小，一如人類貴族千金那般嬌柔做作，這會坐沒坐姿一副不怎麼老實的模樣，多少看的人心情微妙。

姚姚渾然不知彼此認識的第一天，便宜老公就掀翻了對她的觀感認知，給她蓋了個不怎麼老實的戳。

在家嘛，誰會拘著自己？

自然是怎麼輕鬆怎麼舒服就怎麼來了。

姚姚是這樣的。

畢竟決定嫁人時，已經清楚這兒以後是她的家了，而現在面對的，不過是個聽令幹活、莫得感情的機器人，即便機器人再智能，也是按程序做事，不會做出對綁定者不好的事，也不會亂傳亂說不好的話。

所以待在家，當然舒服的躺著。

就是……

姚姚狐疑的看了過去。

她這動作非常突兀，如同看到了什麼東西在那兒一樣，一下子讓龍戈覺得她看到了自己，的精神體。

龍戈眉頭一蹙，還沒想好該以什麼樣的姿態面對，女孩兒已是開了口。

「小金，」姚姚已給機器人設定的名字。

小金一手抬著椅子、一手拿著像吸塵器或拖把的工具直起身子，碧綠色的眼睛盈盈閃閃。

「小金在。」

姚姚『呃』了一聲，秀氣的眉擰了一下，囔了句不清楚的話，便說：「我需要起來，把傢具收一收，讓你比較好打掃衛生嗎？」

姚姚終於有那麼點意識到，自己似乎令小金的效率慢了。即便它動作一直不慢來著。

「不用的姚姚，拖完這裡的地板，我就可以開始整理衛生間，沒意外，再過半小時你便能夠使用。」

聽到再半個小時就能用衛生間，姚姚不說心花怒放，期盼總是有的。本地實在太熱了，即便現在因為晚上散了點溫度、有了幾分涼爽，可剛來那時悶出來的汗，現在人難受的不行。

姚姚微笑，微彎的大大杏眼裡盛滿了光，一臉真誠的說著，「你加油，有什麼需要再和我說！」

「好的。」小金應聲，拖了兩下地，便停下動作，左手背上皮膚掀開，拖地工具收了進去，又拿出不一樣的工具往衛生間走。

姚姚收回視線，人從躺變成坐，不再看光腦，而是翻起飾品空間，從裡頭拿出一排又一排的營養液。

她沒喝，就是取出來放在桌上。

貌似清點數量？

龍戈看不懂，也沒有想了解的慾望，但蹙起的眉頭始終沒有鬆開過。

他敏銳的發現，女孩兒雖然沒說什麼，然而剛才看過來的視線，哪怕焦距短暫，還是落在自己身上。

顯然，她察覺到自己，卻又看不到。

一個精神力只有C級，勉強達到進化邊緣的人類，按理，不可能發現等級超越她太多的精神體。

即便有他的精神印記，那也只是單向，與她無關。

除非……

龍戈思緒一頓。

一個遲早要解除伴侶關係的人，不需要關注太多。

龍戈收回心思，身形一晃，來到門口，整個人一半沐浴在亮著暖光的室內，另一半陷入灰暗的長廊里。

稀疏的月光自長廊上破開的窗戶撒了進來，地面碎玻璃折射了些許輝澤，給黯淡的走廊提供了點亮度，卻沒達到清楚視物的地步。

龍，天生無視黑暗。

龍戈清楚走廊上的玻璃窗破了幾個，磚牆爬了幾米藤蔓，甚至廊柱上的雕刻浮繪磕碰缺了角——他都知道。

也是這樣，這裡的一景一物莫名地有種熟悉感。

像是……

就當他探究的一腳跨出門檻間，身後，女孩兒特有的軟糯音，嘟囔聲響起。

「為什麼一直有種……」

「我不是一個人的感覺？」

※※※※※※※※※※※※※※※※※※※※

眉眉角角是我們這邊地方用語，意思是做事情的竅門，也就是技巧的意思((比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