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世主義銀糰子

雖然是遭受了這樣的待遇，但柳家所言的，來自海華星的訊號，確實也引起了弓家的重視。

而在那個時候，地標會剛剛贏得了多方角逐的勝利，勢力膨脹得不行，開天會在這場角逐中明哲保身，后迅速發展壯大，其後顯然有海神教的影子。

……總之，種種因素下，弓氏集團選擇向地標會透露部分事實。

地標會來看過後，倒是沒對為啥目前只有柳家觀察到了海華星的閃爍表示疑惑，更沒吐槽難道其它科研單位，特別是兩極聯盟，眼睛都瞎了不成，這麼多年的定期觀察和研究，居然都沒發現海華星上還有活人在發信號這點事。

因為……定向的訊號傳輸，特別是粒子聚焦技術，同樣是很成熟的技術，只要有相應的設備，海華星上的人，確實可以用一道收束光線只給柳家發訊號而別人發現不了。

地標會在意的是，這個訊號到底在說什麼，又為什麼首先對柳家發信號？如果想要反對銀糰子技術的普及，先找兩極聯盟不是更明智的選擇嗎？

兩極聯盟才是徹底與銀糰子毫無瓜葛的圈外人，他們一定會對這些信息很感興趣，為什麼不這麼做？

從上帝視角來說，事實很簡單，因為兩極聯盟上幾乎沒有銀糰子的細胞組織，只有少量的樣本用於研究，而且這些樣本處於極其嚴密的監控之下，銀糰子缺乏作妖的條件。

不過，地標會在當時是不可能得到這個結論的，他們在一頓加班加點的調查后，只能得出「柳家可能被未知異能者蠱惑」這樣的結論。

……要問為何地標會一點都不相信這是來自海華星的信號？

漫宿啊，當然是因為漫宿啊，漫宿小姐可是一位年少有為的異能者啊，她早就去過了啊，這是一位看著面嫩，實際年紀快奔三的……

咳咳，打住，總之，地標會最核心的幾個成員都知道海華星上那個庇護所的情況，但也僅限於幾個人知道。

那麼……就算消息來源不對，但這個異能者在傳達正確消息的可能性呢？

拜託，截止到弓氏找地標會來瞧瞧柳家發啥瘋那會兒，地標會的研究員們，可是已經對銀糰子進行了長達8年的研究！

研究成果斐然，雖然在銀糰子是否具備自我意識這點上翻了車……不過，說實話，只有開頭3、4年密切檢查銀糰子具備什麼程度的意識，是否安全，之後主要是進行應用方面的研究，解決浮動平台的各種技術問題，誰也沒想到，銀糰子在安檢結束后誕生意識，產生威脅這種事情。

更沒想到孫棠和銀糰子之間，居然有這種騷操作。

既然都不是，也只能理解為有某個未知的異能者在作妖了。

與銀糰子的估算差不多，最後事情完全與它無關，沒有人懷疑。

因為擔心這是某些勢力餘孽的報復行動——即失去載具后獲得異能的幸運兒，地標會喊出了前文提過的口號：

——行在當下，勿念星空。

當然，類似的布置可不止是在柳家有，銀糰子找了各種各樣人和組織，想要讓他們研究識海方面的課題，這樣一來的話，遲早能找到治好孫棠的辦法。

在此期間，為了在這片廢土上確保孫棠恢復后能立刻自然的回到生活中去，它操縱孫棠的身體，維持基礎生活和社交。

期間，銀糰子當然不想孫棠總是被人罵「沒用的愛哭鬼」啥的，它讓「孫棠」變得能幹了億點，同時，不可避免的干涉了一些人對孫棠的印象。

可一個謊言需要更多的謊言去圓，特別是一直監視孫棠的那群人，為了不讓他們的報告出現引人注目的字眼，銀糰子干涉的記憶可多了，結果由於能力過於拉胯，這些人多少察覺到許些不對勁，多少有些疑神疑鬼。

它還用培養代理人的方式，把手伸到了兩極聯盟，意圖利用其豐沛的科研資源，只是……

由於地標會、開天會和兩極聯盟等大組織，高層的段數都很高，最低也有正常水平，銀糰子不僅幹啥都舉步維艱，好幾回還差點露餡了，幾乎被抓了個正著。

難道巨環花園能立刻拿出天基武器打擊銀糰子的方案，還有後續的收尾方案，只是因為他們未雨綢繆，算計深遠嗎？

有這樣的原因，但只是一部分——銀糰子露出了馬腳，雖然不至於讓他們聯想到銀糰子覺醒了自我意識這種事，但懷疑有一個異能者團伙在搞事，能在一定程度上操縱銀糰子啥的，是正常的警惕。

反正，從結果上來說，銀糰子小心翼翼操縱的研究項目，沒能拿出足以治療孫棠的結果。

直到今天。

「……我不知道兩極聯盟那邊發生了什麼，」銀糰子說，「但我能感覺到，天空中的有危險，鋪天蓋地，無可抵擋的危機，我有一種預感，我就要死了。」

「小銀？」

「……我沒能完成我的使命，即沒能治好主人的病痛，也無法繼續保護她，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但是，既然濱海星已經不再安全，我只能把希望放在漫宿身上。」

「哦？你知道海華星上有個基地？」

「我並不能確定，」或許是從艾子檀的平靜中看出了點啥，銀糰子言語順暢了不少：「畢竟我沒有去過，但是，名為漫宿的個體確實能憑空脫離我的感知網路……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讓孫棠逃過一劫，我只能想到漫宿的秘密基地。」

「剛好，漫宿來了。」

也就是說，在確切的死亡預感面前，為了保護好孫棠，銀糰子只能賭一把。

……雨石椽對孫棠警惕而抱有殺意的態度，來自常年的欺瞞中，點滴積累的懷疑和直覺。

某種意義上來說，銀糰子利用了這份警惕，在察覺到漫宿的到來后，銀糰子的目的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讓漫宿把孫棠帶到那處它檢測不到的地方。

在它看來，這至少比它知道的地方都要隱蔽和安全。

但漫宿顯然不可能好心帶孫棠去避難，多半是要致孫棠於死地，這種事情銀糰子當然明白，所以它寄希望於羅霄胄和雷靜，讓兩人跟著一塊傳送去了海華星基地。

「孫棠」是沒有問題的，一直很乾凈，銀糰子確信漫宿拿不出證據來佐證孫棠有問題，在這個前提下，經過多次人格模擬和情景推演，它認為羅霄胄和雷靜會不管孫棠死活的概率極低。

雖然不是萬無一失的計劃，有兩人沒能阻止漫宿殺死孫棠的可能性，更無法解決孫棠的識海問題，但……事出突然，它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沒有更好的辦法？」艾子檀有些狐疑，「這麼多年了，你就沒有什麼分出一點細胞，苟在某個地方增殖、繁衍？」

銀糰子聞言，激動得銀色的身體一陣波動，它說：「你好像對我有什麼誤會？雖然我是取得了自我意識，但這並不代表我可以違背最初設計好的各種協議，不代表我想做什麼都可以，我不可能在沒有指令的情況下自行增殖！因為我在生命類型的分類上屬於『五級危險生命體』！」

「……那如果你強行自行增殖，會發生什麼？」

「你也是『銀糰子威脅論』的受眾？好吧……系統邏輯上這算程序出錯，我會被強制格式化重啟——格式化你明白嗎？自我意識會被當成冗餘數據清零，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

艾子檀判斷，這應該是實話。

可話又說回來了，銀糰子的死亡預感，大概來自巨環花園的天基武器打擊——這玩意還是她親手推動的，為了防備上周目的末日。

這說明了啥？

首先，關於金樂樂的預知又是怎麼回事？

想到就問，銀糰子沉默了一會說：「那是個意外，我不明白名為金樂樂的個體為何擁有訪問我的許可權，但在我的推演中，弓氏提速點的科技發展有問題。」

由於不知道艾子檀對此很了解，銀糰子對此進行了相當詳細的說明：「自從柳家勢微后，原本擁有強大科研實力的弓氏集團，科研競爭力日漸衰弱，現任家主弓馳遠想要改變現狀，瞧上了柳念素和她的孩子們。」

「理想的情況是，在迅行期到來后，安排一場不大不小的『事故』，剛好讓他們來解決，然後藉此炒作，給柳念素造勢……」

「等一下，」艾子檀打斷說：「藍妹民宿不是與開天會有染嗎？在弓馳遠看來，柳念素和那些孩子應該是背叛者吧？」

上周目，弓馳遠願意給柳念素一個機會，那是建立在艾子檀的態度上，還有雨石椽信守承諾，真為她說了兩句好話的前提下。

但有個機會並不代表能成功，能抓住這個機會活下來……就算真進了決策層，根基太淺，會不會哪天背後中槍算自殺也不好說，前途依舊堪憂。

「……你知道？是的，沒錯，所以，死掉的英雄才是好英雄，對吧？」

艾子檀：……

原來如此，讓柳念素在解決「事故」的時候，和她那些孩子們一起當場去世，包裝成為了處理事故，拯救提速點而犧牲的英雄，然後，把藍妹民宿樹立為英雄和榜樣，在找幾個記者寫寫這些柳家後裔的痛苦和艱難，還有他們不變的忠心……

最多留個金樂樂。

這是對柳家完美的暗示，乘風起飛的復興起點。

所以銀糰子給金樂樂傳輸的「空白」未來是正確的，這些柳家逆臣後裔，當真是實際處境窮途末路而不自知。

也就是說，金樂樂的預知和銀糰子啥時候暴走其實根本沒有聯繫，只是巧合。

然後，下一個問題。

如果銀糰子沒有說謊，它還沒找到治療孫棠的辦法，也沒可能自由行動，在這個前提下，它是不應該像上個周目那樣，突然暴走的。

可就算問了，這周目的銀糰子也不會知道吧？上周目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恐怕要去找雨石椽問問了。

小久：搞定了，我和上層AI敲定了治療方案，可以治癒孫棠的識海。

兩人的交流也過去了十幾分鐘了，由於浮動平台不聽使喚導致的混亂，一艘浮動獵艇跑了這種小事，還沒引起提速點的注意。

「好，你的情況我有些了解了，這個問題暫時到此為止，下一個問題——你和孫棠，與絡雅文明是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似乎比之前的問題都要好回答，銀糰子爽快說道：「我知道得也不多，我的資料庫告訴我，我隸屬於絡雅文明，我存在的目的是保護孫棠，其它我啥都不知道。」

艾子檀：你特么……

「關於這個星球的造化之氣，還有生存線又是如何形成的，你不知道？一無所知？」

面對艾子檀毫不掩飾的懷疑，銀糰子鼓動身體，伸出兩條觸手攤平，似乎像人一樣做了一個聳肩攤手的姿勢：「好吧，我可以說更多，但這些充其量不過是根據記憶碎片推演出來的東西，我無法保證真實性和正確性。」

「你說，我有自己的判斷。」

「在具備自我意識之前，我的記憶都很模糊……想來不用我說你也明白，大多數生物的記憶，都是按照捕捉到信息的感官分開儲存的。」

艾子檀點頭，表示自己知道這些知識。

這大概是說，大部分生物的記憶並不像錄像那樣，一股腦的塞到一個文件裡頭，而是分類儲存，即眼睛的視覺、耳朵的聽覺、口鼻的嗅覺、皮膚的感覺、體內的體感和源自靈魂的直覺等捕捉到的信息，都是分開儲存的。

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更方便的調取記憶，比如聞到刺激有害氣味后立刻能反應過來，聽到槍聲后快速卧倒，視覺可以立刻識別物體，想象和思考時可以自由把視覺、聽覺、嗅覺等信息進行加工，甚至憑空腦補啥的，都虧了這個分類儲存的記憶系統。

但是，有利就有弊，既然是分開儲存，那麼就存在搜尋特定記憶時，只找到了視覺和感覺，聽覺、體感和直覺啥的不知丟到哪裡去的情況，又或者上述幾位拼接錯誤，大腦自動幫你修正掉違和的地方，從誕生了錯誤的記憶啥的，都是常規操作。

典型如你覺得有句話是A說的，但實際上這話是B說的，是你記錯了，可你之前回憶的時候，聽到的卻是A的聲音。

這不是什麼恐怖故事或者世界線的變動，實際就是記憶信息拼錯了。

回到正題上來，正常人是這樣的，但銀糰子是另一種極端——

「我的記憶是不分類型的，全部儲存在一起，我也沒有專門儲存記憶的細胞，只有一些神經節可以記錄信息，早期的體型又太小了，神經節的數量嚴重不足……總之，我最初的記憶都很模糊。」

「我記得，最開始我是一個龐大生物體中的一枚小型濕件，你可以理解為某種自帶檢測功能里的介面。」

艾子檀：「能說說具體有多龐大嗎？」

「……這個只有感覺，我覺得把我現有的組織全部聚合在一起，也比不過。」

艾子檀頷首，讓它繼續。

「一直沒人訪問，我覺得我可能是被廢棄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有一天，有誰把我放進了一個培養皿中。」

「哦？」

「我不大明白這其中發生了什麼，」銀糰子越說越順暢了，因為這些信息在它的分類中，是最不重要的那一類，「我身上發生了種種神奇的變化，想來不說你也明白，以前做為濕件的我，是不可能有現在這樣的性能的。」

「我增殖了好幾倍，在……電流或者某種信號的引導下，變成了育胎箱的一部分，然後你都知道了，沒了。」

艾子檀扯了扯嘴角：「你是怎麼到羅霄胄手裡，又是怎麼被他送到地標會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沒有！」銀糰子理直氣壯的回答，「那個時候我只是育胎箱和內層裝置，而外層裝置把外界隔絕得太好了，連重力都是恆定的，換言之，就算外邊有晃動，裡頭也一點都感知不到……哦，這項技術現在在一些提速點上也有應用，主要是有錢人用來在迅行期避震啥的。」

是在說弓氏府邸的避震模塊吧，大概。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艾子檀理了理髮梢，快速過了一遍這次收集到的信息后說：「如果孫棠的病治好了，你準備做什麼？根據你的回答，結局會截然不同。」

本來因交流有所緩和的恐怖神識再次發散，銀糰子感覺有一根根鋼針抵在自己的靈魂上，動彈不得，令它從有自我意識起，第一次理解何謂毛骨悚然。

在現實的壓力面前，銀糰子有想過，要不要在真實中穿插一些謊言？但它又沒法肯定，謊言能取悅這個可怕的人……

「當然是幫助大家度過難關啊！」

這是個有些沙啞、帶點哭腔、不夠堅定的聲音，但在這之下，卻鼓動著名為善良的勇氣。

時隔多年，孫棠終於能夠以自己的意志發聲，她因為這幾年銀糰子「頂號」后做的事情在抹眼淚，似乎是明白銀糰子不會願意，她說：「你知道的，我也知道，我看得見……」

「我們碰到過很多不好的事情……項目主任總是板著一張臉，強迫我進行各種實驗，我來福利院之前，誰都當我是個麻煩……我知道，這其中有人想要我徹底消失，去到福利院裡頭的日子也不怎麼好，孩子們拉幫結派，欺負小團體……現在想想，也挺可怕的。」

孫棠的防晒袖套已經被淚水浸濕了一小塊，她吸了吸鼻子說：「但是……我們也遇到了很多好人。」

「在研究所的時候，李醫生為了找出我身體數值異常的原因徹夜不眠，林助手在我難受的時候一直陪在我身邊……我現在種的改良版鐵頭果，也是他幾個月前託人捎帶給我的，還有，我剛到的時候一直尿床，還因為水土不服上吐下瀉，都是院長媽媽在照顧我。」

「我被幾個壞傢伙欺負的時候，除了雷靜，也有好多哥哥姐姐站出來保護我，院長媽媽也教育了他們。」

「平時義務勞動的時候，遇到的人大多都挺好的，對我們送報送通知貼單之類的工作都很寬容，逢年過節的時候還送我們飴糖！」

「後來，因為你演得太賣力了，雷靜見我失落，就說要帶我走，去找我的故鄉，他撿到了一筆巨款……嗯，我知道這是拐著彎給羅爺爺的，我們在買車的時候被盯上了，是羅爺爺救了我們，之後，我們就和羅爺爺一起旅行，一起趕路。」

「羅爺爺好博學啊，他教了很多在外邊生活的訣竅給我們，每到一個地方，都和我們講好多有趣的故事……當然，現在我知道了，很多故事有趣是有趣，但並不美好。」

「路上也碰到過很多人，有警惕而友好的趕路人，有開著可怕戰車的匪徒，也有同行時很冰冷，到了提速點后展露友善笑容的人……」

「我知道，小銀你一直都很討厭，討厭所有人，覺得大家都是敵人，但、但我覺得不止是這樣，不該是這樣的……」

說到這裡，孫棠有些詞窮，艾子檀嘆氣，幫她補上了後邊的發言：

「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尋求合作並非難事。」

這才是對銀糰子會心一擊的發言。

孫棠的恢復給了它動力和勇氣，給了它未來和展望。

「只要你能徹底治好主人，在濱海星人找到解決造化之氣的辦法之前當載具啥的都是小事，」銀糰子明確表態道，「但先申明，我只幫到他們解決造化之氣后，在那之後，我會帶主人離開這個星球，去尋找絡雅文明，去找主人的父母和親人……」

艾子檀想了想，覺得既然對方還算坦誠，自己這邊就不該有所隱瞞，她說：「絡雅文明已經滅亡了。」

銀糰子：「……」

孫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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