齒輪

安靜的辦公室內，牧先安享受著難得的清閑……然後，然後他突然看到眼前的空間被割裂開來，露出幽深不見底的黑暗空間，只是看一眼就有被吸進去的錯覺，黑色的不祥氣息從中溢出，一道身影飛快的從裂縫中勾勒出來，正是艾子檀。

牧先安：……

「您突然到訪，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他差不多也習慣對方從來不走門，總是突然出現的步調了。

只是……這不祥的黑色氣息是什麼？

「嗯……確切來說，我現在無事可做。」

已經去外星X那邊踩過點的艾子檀兩眼望著天花板，由衷感嘆個體之間的因果聯繫和蝴蝶效應。

牧先安：您沒事可做，找我做什？

「那剛才不明的黑色氣體是……？」

「啊？那是皮膚啊。」

牧先安：？？？

「就……我平時傳送都悄無聲息的，可能會嚇到人，所以就加了點特效。」

牧先安點了點頭，而後中肯的評價道：「您不覺得加了這些特效后更嚇人了嗎？」

艾子檀相當茫然的看了園長一眼，這可是小久提出的通用方案，有大量實驗數據支撐，不應該有問題吧？

「咚——」

就在兩人即將沉默著對視一眼的時候，桌面上突然傳來了通訊請求。

「抱歉，」園長對她點了點頭，接通通訊，「什麼事？」

「這裡是人事部門——志願者管理分部總管許琿，園長，有人在鬧事。」

牧先安先是抬頭看了一眼艾子檀，然後才說：「為何？」

「他們不滿自己拿到了危險的合作實驗項目。」

對此，牧先安眼皮都沒有動一下：「這次確實情況特殊，如果他們實在是不能接受，可以破例讓他們下車。」

對面的許琿有點無奈：「這招確實能讓他們配合我們……但這次的危險項目，需求的志願者實在是太多了，他們很可能不會配合我們實驗。」

牧先安的語氣毫無波動：「先讓他們答應配合，如果在實驗中有搗亂者，你可以用一切手段讓他們學會配合。」

許琿確認道：「一切手段？」

「對，一切手段。」

許琿點了點頭，禮貌的結束了通訊。

實際上，這也只是走個形式，常年與志願者打交道的許琿，對於該如何管理這些志願者，當然比牧先安懂得多，多得多，只是，這次的實驗比較特別，導致的後果也可能會很嚴重，所以需要上級的背書。

艾子檀想了想問：「這次的實驗，你們會和志願者坦誠到什麼地步？」

「我想您也明白，如果不是錢袋空空，實在是支撐不下去了，沒人會來我們這裡當志願者，換言之，除了少數別個勢力派來打探情報的探子，志願者大多都是走投無路的亡命徒。」

頓了頓，園長又說：「他們來這裡，只是為了求得一條生路，配合實驗，只是為了生存而表現出來的外在態度，一種手段。」

「所以，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就算我們和他們說明白這其中的內幕和必要性，他們也不可能改變態度，為濱海星的明天戰鬥的。」

艾子檀：……

「我還是覺得，你們該和人家好好說清楚利害關係。」

牧先安並未向之前那樣，爽快的表示同意，他皺起眉頭說：「這會給保密工作帶來巨大的壓力。」

他剛剛特意提了一句，這些志願者裡頭，絕對有別個勢力安插進來的探子。

這其實已經說明了他們對這些志願者不願意坦誠相見的理由。

……想到艾小姐做為外星人，可能真的不大明白這其中的厲害關係，牧先安梳理了一下思緒，細細解釋起來。

以現在他們透露出來的內容，頂多是讓這些探子被嚇了一跳，以為巨環花園要一改之前中立的態度，趁著迅行期，要針對某個勢力大施拳腳了，世道要不太平了。

這算是勁爆的消息，但並不會引起多數勢力的過激反應。

可是，如果他們知道了，自家就坐在一個定時炸.彈上，而且倒數計時已經快歸零了……

諸如搶著找地標會算賬啥的反應先不提，他們絕對會第一時間收拾好行囊，帶著家族和勢力的核心成員離開浮動平台！

這種大規模行動，在迅行期，在大家都聚在一起保持速度趕路，無比注意自家和其它浮動平台情況的時候，是不可能藏得住的，最終，這個要命的消息，會像是長了翅膀的鳥兒一樣，傳遍每一個浮動平台。

這就引出另一個要命的問題了——啟迪者們當然也會發現不對勁啊！

原本巨環花園的計劃是，如果真走到萬不得已的那一步，等到天基武器預熱完成後，在特種菌都已經完成投放后，臨近發射的時點，再發布廣播通知，給所有人留出兩個小時的撤退時間——這就是經過多次推演和計算后，能夠保證計劃大概率成功的時限。

可是，如果大家都提前知道了消息，那啟迪者不也曉得自己的計劃敗露了嘛，那他們肯定會不管計劃是否已經準備完全，提前啟動計劃啊！

這樣一來，不僅天基武器和特種菌作戰計劃會失敗，銀糰子的組織暴走後，大家也活不了啊！

艾子檀聽得直點頭，認為他說得句句在理，可她的話卻不變：「你該和他們好好談談。」

牧先安皺起眉頭：「我認為我的理由已經足夠充分了……」

「理由確實很充分，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什麼不幫你？做不出正確的抉擇，只想著苟且偷生，不添亂就不錯了，何論成為拯救濱海星的助力——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這一切，僅僅只是因為思想境界的差異就能概括嗎？」

牧先安愣了愣。

而艾子檀沒等他說出某些心理學或者社會學大佬留下的名言，接著說：「原因當然是複雜多面的，但決定性的原因……不正是你們這些人，覺得他們就應該是這樣，並促使他們變成這樣的嗎？」

「你們掌握著這個星球上最寬廣的信息脈絡，大部分由「人」組成的秘密，對於你們來說，都可以推測得七七八八，或者看得一清二楚，因為這張由人鏈接起來的信息脈絡實在是太大，你們在思考問題的時候，不管再怎麼感同身受，最後也只能從俯瞰的角度，從大局出發，從結果出發去看待一切。」

「在這個太高太遠的視角之下，大家都是螞蟻。」

「於是，習慣了安排一切的你們，不習慣於地上的螞蟻對你們的所作所為指手畫腳，認為他們提出的意見和想法都是基於自身利益出發，根本不顧全大局，知道得越多，添的亂也就越多，即不利於維持社會的穩定，也不利於解決問題……」

「於是，你們主動封閉了他們能接觸到的信息渠道，剝奪了他們知曉真相的權利，建立複雜的信息保密體系，又操控輿論，讓大多人處於一種以為自己每天都能從報紙或者廣播上了解到很多消息，能在茶閑飯後，大談政治，各抒己見，但實際上卻依舊對真相一無所知的狀態……就算偶爾蒙對了一鱗半爪，那也只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他們自個兒在那吹噓，而你們聽了只會發笑。」

牧先安：……

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艾子檀輕輕搖頭：「我並不是在指責你們做得不對，確實，這片大地上的大多數人，都不具備與你們相提並論的理性和實力，而在文明的宏觀角度下，只要不存在以一敵萬級別的強大個體，那麼，大家都只是一枚小小的齒輪，像你這樣的，也只不過是大一些的齒輪。」

「本質上，你與他們並無太大不同，只是你這枚齒輪比較大，可以帶動更多的次一級齒輪，然後次一級齒輪，能夠帶動那些成千上萬的、更小的齒輪罷了。」

「只是，你是不是忘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你成為這枚巨大的齒輪，僅僅只是這十幾年的事情，以濱海星文明總體的長達而言，比你巨大的齒輪千千萬萬，而在更久遠之前，根本沒有這樣統御和帶動小齒輪的大齒輪，那麼，最初的大齒輪是怎麼來的？小齒輪又是如何變成大齒輪的？」

最後，艾子檀終於道出了自己這一長串鋪墊的最終提問：「你是否還記得，濱海星文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大齒輪可以變成小齒輪，而小齒輪只能永遠是小齒輪，而小齒輪到了最後，只有被這台殘酷的機器壓榨乾凈，化為齏粉的末路？」

在濱海星文明凄凄慘慘戚戚的外表下，其實還隱藏著一個更加致命的問題——上升通道被完全阻隔。

艾子檀這些天可真是一刻都沒有閑著，她和小久收集了大量的情報，並進行系統的分析和整理，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濱海星文明的情況除了很糟以外，還面臨著民眾知識和文化水平退化到封建時代，還有階級固化的窘境。

牧先安沉默了更長的時間，期間有通訊傳來，他都沒有接。

「這是……為了維持基本的秩序和穩定，所必要的措施。」

艾子檀：「確切來說，是本來只是必要的臨時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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