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二言詩。

兩字一韻，華夏詩歌最早的形式，而蘇涼教給林暖的這首，哪怕在二言詩里，都稱得上簡單。

斷竹，續竹；飛土，逐宍——據說自黃帝時代傳下的《彈歌》*，全詩不過八字。

砍竹子，接柱子，彈泥丸，追獵物。含義直白，朗朗上口，字數還少。蘇涼思來想去，總覺得要讓林暖速成的話，只能指著這首詩了。

而就像她預料的一樣，這首詩很適合林暖——嚴格來說，是它的第一句很適合。

所謂斷竹，即砍斷竹子，暗合斬意，正對應了林暖以前專習的「斬」字戰決。林暖使用起來，非但不覺滯澀，反而相當順手——

只聽一陣破風聲響，彎刃揮出一道強大的氣流，重重擊打在眼前怪物身上。

那瘦長怪物尚未反應過來，仍本能地向前沖著，卻聽「噗」一聲響，他的上半身從身體上滑落，下半部分卻還停留在地上。

緊跟著，又是「嗤嗤」幾聲，被砍成兩半的怪物屍體很快就開始消解，不過片刻便只留下幾截枯萎的藤蔓。

蘇涼暗暗鬆口氣，轉頭卻見林暖額頭冒汗，身體搖晃，神情復又凝重。

「先出去。」她轉頭對林暖道，「那門後面還有怪物。」

林暖聞言搖了搖頭，以刀尖指了指身後的正門。

「不太行。」他誠懇道，「外面也有怪物。我就是打累了才進來的。」

就像是呼應著他的話一般，下一秒，便聽正門外傳來摩擦聲響，一隻暗綠細藤絞擰而成的大手從門后伸出，重重地抓在破碎的門框上。

蘇涼：「……」那可不巧了么。

恰在此時，大廳里其它被定住的怪物也陸續恢復了行動能力，詭異的摩擦聲自二人身後傳來。

前有狼後有虎，蘇涼抿了抿唇，還是堅持了自己的思路：「先出去。」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不是能久留的地方。

說完，她再次拿起真題集，將目光鎖定在了大門外的那隻攔路怪上。

「聽力第一節，第七題。」蘇涼沉聲開口，語速飛快，

「『小冥，你剛才使用的是《萬物歌》第五大章第五小節的言靈嗎？』『不是。我本來打算用的是第六大章第七小節的內容。但我發現我的面前又多出兩隻怪物，我沒法把它們都打死。所以我使用了第五副章第五小節的言靈。』」

「請問，小冥剛才使用的言靈——」

是第五副章第五小節——在一邊旁聽的林暖下意識地在心裡答道。

蘇涼：「最有可能導致以下哪種效果？」

林暖：「……？」

蘇涼不知他在想啥，繼續認真念題：

「A小冥身上形成一個持續十秒的隱形護盾，並增加5%移速。

B小冥面前的怪物全被定身三秒鐘。

C小冥智商暫時降低，並在身上生成一個持續五秒的反傷護盾。

D什麼都沒有發生。」

林暖：「……」

不得不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蘇涼的這個言靈是真的嚇人。

隨著題目展開，眼前的怪物的動作逐漸凝固，蘇涼眼神微斂，正要再跟上一句「九鎊十五便士」，忽聽一個聲音響起——

「這題我會！選C！」

蘇涼：「……？」

下一秒，又聽一陣帶著聲調的低吟聲響起，怪物的身上突然噗噗噗地連著開出無數朵的粉花——跟著便見它軟軟倒在了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同時也露出了站在它後面的人。

好幾個人。

為首是一個接近兩米、身形健壯的男人，一見到他倆，明顯鬆了口氣。

蘇涼認得這人——奈亞，長尾星隊成員之一，和他們一樣，都抽到了末日區。

看來他們這次運氣不錯。三個抽到末日區的人，居然都被投放進了同一個區服。

「太好了。可算找到了，你倆都在……」奈亞快步走上來，看看蘇涼又看看林暖，突然皺起了臉，「你們臉色都不好。受傷了？」

「我沒事，問題不大。」蘇涼聽到大廳里傳來的聲音，忙道，「廳里還有怪物……」

「不慌，搞得定。」這回說話的卻是另一個男人。

那是一個頗為帥氣的年輕男人，跟在奈亞的身後走上前來。他背上是一個大包，手裡則拿著一根細草。

他身後還跟著五個人，男女都有。看樣子，他是這群小隊的領導人。

那人的目光在林暖和蘇涼身上掠過，在看到蘇涼手裡的真題集時，眉毛明顯往上一挑，又看看她的臉，眼中似有什麼閃爍了一下。

「讓一下。」他揮了揮手裡的細草，「裡面的怪物我們能擺平。」

蘇涼微微蹙眉，張口正要說些什麼，那人卻是理也不理，徑自帶著人進去了。

蘇涼：「……」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不管怎樣，有人願意幹活總是好的。

蘇涼也就老實不客氣地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轉頭問奈亞：「他是誰？」

「莫格，來自法爾星的選手，和我們不是一個備戰區的。主用的言靈是《萬物歌》盈草篇。」奈亞答道。

他和林暖一左一右坐在她兩邊，轉頭見其他人都和莫格一起進了大廳，又補充道：「他在組建自己的小隊。我來找你們時正好遇上他，就一起過來了。」

在末日區，只要生存滿十五天就算通關，選手之間的天然衝突沒那麼大，組建隊伍抱團是常見的生存方式。

「找我們？」蘇涼注意到他語中的細節，「你怎麼知道我們都在這個區？」

「你的情況我無法確定。但我剛好有個言靈，能用來找到林暖。我一開始只是在找他。」奈亞老實解釋。蘇涼眉毛微動，正想細問，一旁林暖突然看了過來。

奈亞立刻閉了嘴。

蘇涼：「？」

奈亞的言靈，她知道。他抽到的是「金球球兒歌大全」，她在練習場里也見到過。但這言靈和林暖又有什麼關係？

蘇涼好奇心起，林暖卻生硬地插嘴，轉開了話題：「你臉上有東西。」

「我？」蘇涼一怔，伸手在林暖示意的位置點了下，才發現自己臉上沾到了一點綠色的汁液——估計是之前爆怪物頭的時候濺到的。

蘇涼嘴角抽搐一下，揩了揩手，轉而道：「外面是什麼情況？」

「外面？除了石頭就是植物。別的什麼都沒有。」奈亞很高興她沒有繼續追問，一邊回答，一邊主動往旁邊讓了讓。

蘇涼越過他，終於看清了破碎大門外面的景象——一眼望去，除了灰色的廢墟就是大片的暗綠色爬藤和苔草，也不知是該說生機勃勃還是荒蕪。再遠處則是成片的樹林與高高的野草，宛如綠色的波濤，連接天際。

……懂了，這是一個遍地生草的世界。

「外面幾乎找不到像樣的房子。也就這個建築物，特別完整顯眼。」奈亞繼續道。林暖在一旁跟著點頭。

他也是被這棟建築物吸引才找過來的，卻沒想到那些植物里還藏著怪物，且越往這邊走，出現得越多。他一路砍過來，這才累到力竭。

「啊？有嗎？」聽到林暖的說法，奈亞卻是愣了一下，「我和莫格他們一起過來的，沒看到什麼怪物啊。」

「都讓這倒霉蛋斬了唄。」蘇涼說著，臉色卻凝重了起來。

說實話，林暖他們的思路很容易理解。在一個只有荒草和廢墟的世界，像這樣一棟完整巨大的建築物自然顯眼，換作是蘇涼自己，也會想要過來探索看看的。

但反過來說，在一片處處危機的大地上，豎著這樣一棟與眾不同的樓，不覺得太奇怪了嗎？簡直就像是放在老鼠夾上的甜糕一樣。

「怎麼？」注意到蘇涼的神情不對，林暖低聲問了句。

蘇涼抿了抿唇，將自己的想法和他們兩個說了。奈亞蹙起眉：「你的意思是，這樓可能是陷阱？那怎麼辦，現在跑路？」

「不急。只是猜測。」蘇涼仍惦記著大廳里那個閃爍著指示燈的機器人，輕輕搖了搖頭，「先留下看看情況。如果他們只打算在這收集物資，我們跟著一起行動也無妨。」

說完，她又皺起了眉：「就怕他們打算在這兒駐紮……」她是真覺得這地方不能久待。

然而，二十分鐘后。

「我們打算在這兒駐紮了。」

率眾大戰完畢的莫格帶著「怪物團滅」的好消息歸來，順便向蘇涼他們宣布了這個消息。

準確來說，是向林暖和奈亞宣布——他說這話時，離蘇涼很遠，甚至連看都沒看她。

蘇涼也沒在意，只靠著牆壁淡淡道：「認真的？我勸你好好再考慮下。」

「不必，這就是我們討論后的結果。」莫格答道，終於瞟了她一眼，卻很快就移開了目光，「你但凡往外面走兩步就知道，這片大地上，已經沒有比這裡更合適的駐紮地點了。」

言下之意，是蘇涼站著說話不腰疼。

蘇涼長長「哦」了一聲：「原來怪物多就可以當駐紮地點，學到了。」

莫格：「……」

「根據以往的言靈戰案例，末日區里肯定是存在一個可供駐紮的安全地點的。這種地方有怪物也很正常，畢竟是稀缺資源，能者得之。」莫格理直氣壯道，

「現在是我們小隊肅清了這裡的怪物，理論上來說，這裡已經我們的地盤了。之所以過來問你們的意向，是出於友好和尊重。如果你們也想留下，我們歡迎。如果你們想要離開，也請自便，我們會考慮分你們一些物資的。」

「……」蘇涼默了。

她是沒想到，居然有人可以把佔山為王這種事說的這麼理直氣壯，還愣是在強佔的地盤做出了樂善好施慈善家的架勢。

而且……

「你既然去過大廳了，應該看到那裡的怪物屍首了吧？」蘇涼平靜道，「我不知道你這次搞死了幾隻。但這棟建築物里，起碼十隻怪物是我弄死的。我同伴也有出手。按照你的說法，我們也有這裡的所有權咯？」

嚴格來說，那些怪物死後是沒有完整屍首的，尤其是被蘇涼下手的那些。但不管怎樣，還是會留下一些枯藤作為證據的。

「……」莫格明顯噎了一下，「可你剛才自己說不想留下的。」

「我只是建議你們好好考慮，沒說不留下啊。」蘇涼一臉認真。

莫格：「……」

「我想，她的意思應該是，需要再檢查下這地方吧。」見兩人之間的氣氛越發僵硬，一個跟在莫格身後的小個子趕緊出來打圓場，「這話也有道理。畢竟我們剛才只查了大廳，兩邊的宿舍和樓上還沒檢查過呢。」

「正好大家打算先去搜找物資，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再看下情況。等到明確了情況再做決定也不遲嘛，對吧？」

小個子好心提出建議，莫格深深看了他一眼，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點頭。

「現在搜索的物資，是準備公用的，到時大家一起分配。」他對蘇涼等人道，「如果你們真有留下打算的話，就做出點實際行動來，別光坐在旁邊看戲。」

說完，他再不理幾人，帶著自己的人轉身離開。

蘇涼望著他的背影，卻是微微蹙眉，面露思索。

「真奇怪。」蘇涼低聲道，「我很可怕嗎？」

奈亞不解地看過來：「怎麼這麼問？」

「你沒發現那傢伙一直不肯看我嗎？」蘇涼抱起胳膊，「還一直站那麼遠，好像我身上帶病毒一樣……」

林暖正將自己的彎刃包回布條里，聞言動作一頓，片刻后，不太確定地開口：「一見鍾情？」

蘇涼一言難盡地看他一眼：「你這什麼腦迴路？」

「猜測而已。」林暖聳聳肩。安戈為了提升他的藝術感知能力，曾硬塞給過他一些小說，裡面那些男的女的，害羞的時候都這樣。

「……」蘇涼乜了他一眼，只當他在說笑話，奈亞的神情卻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我……倒是有個猜測。」他四下望了一圈，小心地壓低了聲音，「當然不一定對。」

蘇涼：「你說。」

「我在想，他有沒有可能是怕你……搶他觀眾？」奈亞低聲道。

蘇涼：「……」

哈？

「機制原因嘛。」奈亞繼續解釋，「觀眾選定要觀看的選手后，視角就是一直跟著選手走的，能看到的也只有對應選手這邊的彈幕。但當不同選手彼此靠近時，他們的彈幕界面就會混到一起。A的觀眾可以看到B這邊的彈幕，B觀眾也可以看到A這邊的彈幕……」

又因為關注度能影響選手的評分和收入，所以某些具有事業粉屬性的觀眾，就特地會在彈幕交匯時，積極向對面推薦。如果安利賣的好的話，說不定真能把對面的觀眾勾到自己這邊來。

蘇涼：「……」

「那也不是單針對我的理由啊。」她一臉莫名其妙，「再說了，這才開局多久。我一個新人，哪來的人幫我推薦啊。」

奈亞：「……」好像也是。

暫時討論不出什麼結果，蘇涼只能暫時放棄思考，和其他人一起返回大廳，打算再探索一番。

*

卻不知，她的頭頂上。某些彈幕還在興緻勃勃地刷著。

【？怎麼沒推薦了？我剛還發了套真題的購買鏈接呢】

【所以你到底是在推薦個啥……】

【對面的朋友們，真的不考慮來這邊嗎？真題的快樂，你值得擁有！】

【懷念你的刷題歲月嗎？那就來這邊呀！複習預習，一步到位！】

林暖&奈亞頭頂的彈幕：【……】

不用，真的不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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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摘要依舊出自劉勰《文心雕龍·通變》。其實就是把「黃歌《斷竹》，質之至也」一句話分開發了2333

《彈歌》，出自《吳越春秋》，據傳是黃帝時期的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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