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秋風徐徐,悄么兒揮起帷幔的一角,只瞥見內里女子硃色的衣擺,還有一雙持扇的玉手,李雲辭瞧在眼裏,唇邊卻是幾不可聞的一聲哼笑,滿眼的漫不經心。

好似那轎攆內坐着的不是他李雲辭名義上的髮妻,倒似是哪個挑擔賣菜的阿婆,饒她的手指再如何柔白,於他眼中,不過是披了畫皮的鬼怪罷了。

聲音慵懶低沉,卻頓挫有力,「府中忽遭變故,我意為阿耶守孝三年,怕是不能全你我夫妻之義,橫豎還不曾過禮,你若未決,我便向聖上自請罪收回旨意。」

恍若玉石相擊之聲傳入耳中,沒有半點情意綿綿。賀瑤清卻不見怪,聽他眼下如何表孝,她卻記得上輩子她入藺府一年多便知曉他娶了那與他情投意合的小表妹了。

男子,果然皆是口是心非之徒。

想罷,賀瑤清唇角一揚,聲音宛若流水淙淙,口中是違心的此心昭昭,日月可鑒。

「妾久聞王爺嶔崎磊落大丈夫之姿,欽佩不已。」

話畢,外頭只余寥寥秋風穿過雲、恍過林間落葉的簌簌之聲。

半晌,才聽得策馬揚鞭、催馬前行的聲音,連帶着那一聲若有似乎的嗤笑之聲彷彿皆與之一道散在風中。

賀瑤清緩緩唿出氣,他這般作態全然在她意料之中,她自然知曉她是討不得李雲辭的歡喜的,也不曾想過要如何去討他歡心。

……

送親的隊伍冗長,腳程自然快不起來,又許是因着算準了日子,故而當賀瑤清到雍州邊界鄞陽的驛站時,已然是老王爺身故六個月後的事了。

既已過了頭喪,賀瑤清便能入府,待定了日子,這日不過才三更便被俞嬤嬤從床榻之上拖了起來。

賀瑤清頭昏腦漲得隨那些僕婦服侍自己沐浴,俞嬤嬤在一旁絮絮叨叨說些今日入王府要注意的事體,賀瑤清卻只管闔眼補覺,一個字都不曾聽進去。

待浴畢,俞嬤嬤遣了旁人,從內襟裏頭小心翼翼拿出一個紅布包着的小物件,解開紅布,是一個雕花的木盒,待打開,才見得裏頭潤白細膩的膏體,原是一盒香膏。

俞嬤嬤一邊替賀瑤清細細抹著清香馥郁的香膏一邊輕聲道,「今日後娘子便是梁王府的王妃,身上之重任必不可忘,娘子貌美,想來定會事倍功半。」言語中的鼓勵所為何,不言而喻。

瑤清本就膚白柔嫩,那俞嬤嬤香膏抹得又委實細緻,一遍遍得連私隱丨處都不曾放過,只俞嬤嬤這般用心落在賀瑤清眼裏,卻覺得如今她不似待嫁的新婦,倒如流鶯館裏頭等著上台估價的清倌兒,一時心下五味雜陳,卻也不去潑俞嬤嬤的冷水。

待着了用香熏過的內衫,俞嬤嬤又喚人進來替賀瑤清梳頭裝扮,騾黛描眉,胭脂敷面,口脂點唇,賀瑤清原就生得極美,如今盛裝之下,更添幾分雍容之態。

穿好層層疊疊繁冗的嫁衣,賀瑤清便被引至鏡鑒之前,身旁皆是僕婦們的誇讚之聲,瞧著鏡中雲鬢香腮的新婦,賀瑤清忽然覺得,她重生后的日子,今日才是開始。

……

吉時到,賀瑤清接過俞嬤嬤遞過來的扇子,執扇遮面,亦將滿面春光皆掩在了扇面後頭。

李雲辭不出所料的沒有來迎親,只派了幾個隨從,賀瑤清上了轎攆從驛站往雍州城內的梁王府去了。

日暮沉沉,輝靄透過艷紅的轎簾甫進來,將賀瑤清整個面頰都映成春日桃花一般。

又是一路的搖晃顛簸,待賀瑤清下轎攆時,日頭已然西落,在夜幕的襯托下,梁王府燈火輝楹更顯巍峨。

王府外頭聚集了好些瞧熱鬧的民眾,雖不得上前,卻也都想來瞧一瞧王妃是何仙姿容貌,能配得他們的王爺。

府門外只零星幾個小廝,見着來人,上前來迎,待入內,府內也不見有旁的裝點,連艷頭幡都不曾見着幾條,俞嬤嬤瞧著梁王府的怠慢心下自然頗有微詞,卻不能多言。

前院零星掛着幾盞紅色的燈籠,堂內燭火輝煌熠熠,猶如白晝,內里站着好些賓客,想來都是雍州當地的官吏、抑或王府家臣,窸窸窣窣不知在交談什麼。

座上是一老婦,身穿隴青色刺金褐袍,鬢髮上的裝飾簡潔又不失禮數,眉心微斂,想來便是老王妃秦氏。

由俞嬤嬤攙扶著,賀瑤清提裙入內,一時間堂內清談之聲隱了下來,賀瑤清手執扇面,低頭只瞧得見她自己裙踞隨着步子微微抖動,旁的一概看不見。但她能感受到眾人在瞧她,無數的目光眼下正向她望來,隨即便又響起細細的嗡嗡聲,似在談論她這個新婦。

賀瑤清隨着俞嬤嬤的指引緩緩朝內走去,待至堂前停了下來。

她面前站了一個人,只瞧得見身着玄袍刺朱的衣擺,這人身姿挺拔,立身於她跟前,被堂角的燭火相應,身影微微籠着她,教人無端生起壓迫之感,更顯得她嬌小柔弱。

冠服沉重,今日又勞累了一天,眼下賀瑤清胸腔內的一顆心被壓得只覺略喘不上氣,連帶着指尖都微微發涼。

不過一瞬,賀瑤清便將腦中無端生起的懼意揮灑而去。

怕甚,你可是死過一回的人。

如此想着,賀瑤清下意識地挺起腰背,下巴微揚,雙目垂著。

李雲辭側眸看過來,只見賀瑤清細白的脖頸上頭掛着一縷髮絲,稱得她微抬的下巴更是圓翹,倒似一隻高傲又不可一世的孔雀。

李雲辭眉眼微沉,不動聲色地扯了唇角。

待聽禮冠贊畢,二人過禮跪拜,賀瑤清便由人指引著往後院房內去了。

……

房中只賀瑤清一人,俞嬤嬤拾掇好了便在屋外候着,屋中更漏走了許久,久到前院的喧囂早就隱在月色之下了,仍舊不見有人往這處來。

那俞嬤嬤瞧了眼月色,想來也是怕賀瑤清焦急,遂附在門邊朝內道,「想來王爺是前院有事耽擱了。」

賀瑤清其實毫不在意,上輩子她為等藺知舟獨坐愁城對着紅燭枯坐一夜,重活一世她自然不會再這般,李雲辭眼下是要給她下馬威,今夜自然不會來。

最好他日日不來,她更是樂得清閑。

只她今日三更便起身了的,頭上的冠子又重,一手執扇從早到晚,委實累人,眼下肚子裏唱起了空城計,無人管她,她總得管管自己不是?

賀瑤清將扇子放了下來,扇骨上綴著的珠翠與紫檀木的雕花床沿相擊發出清脆的「啪」一聲,隨即站起身抬步行至桌前,瞧著桌上擺着圖好意頭的乾果蜜餞,也不客氣,隨即坐下吃了起來。

外頭的俞嬤嬤耳尖,饒是賀瑤清再如何淑女娉婷不曾發出半點聲響,卻仍叫俞嬤嬤從屋內透出的影子瞧出了端倪,俞嬤嬤見狀,驟然蹙了眉,隔着門邊勸道,「王妃這是作甚,快快回去坐好,晚些辰點王爺來了瞧見了可如何是好。」

內里賀瑤清正吃了一顆蜜棗,香甜軟糯,那蜜棗剔了殼,內里竟還塞了糯糯的點心,從前在金陵城倒不曾見過,聽見俞嬤嬤怨聲載道的聲音,遂滿不在乎地寬慰道。

「嬤嬤且放寬了心罷,今日王爺不會來,我若在這處傻等,便是與自己過不去。」

外頭俞嬤嬤那處聽罷,只覺聞所未聞,暗道這當真是皇後娘娘宮裏出來的人?正要再出言相勸幾句,「王妃這般……」

不想話還未說完,身後便傳來沉而穩的腳步聲,俞嬤嬤下意識應聲迴轉過身去瞧。

這一瞧來人,英俊非常,沉穩威嚴,金冠束髮。

霎時,俞嬤嬤舌橋不下,口中的話哪裏還說得出來,隨即便要福身見禮。

那人負手而立,身邊還跟着一小廝,想來才剛的動靜已然聽去了不少,隨即朝俞嬤嬤一揮手,示意她莫再出聲。

月色寥寥,教人瞧不清楚他眉眼中的神色,只目光晦暗無明。

那人閑庭信步微微垂首,立身於屋前。

內里的賀瑤清哪裏知曉外頭唱着哪齣戲,聽俞嬤嬤那般欲言又止地喚她,微嘆道。

「我瞧著王爺那頭不僅今日不會來,日後怕也不會來。嬤嬤差人去弄些水來罷,我要沐浴了。」

語畢,賀瑤清眼皮微跳,正伸手再去拿一枚紅棗,卻還不待放入口中,便聽得房門「哐」的一聲響被推開。

賀瑤清只當嬤嬤又要來勸,隨即轉過身去想要辯駁一二,卻在見着來人時心跳驟停,一雙杏眼猶如受驚小鹿般惶恐地睜著,手中原就拿不穩的紅棗咕嚕嚕滾下了桌,沿着桌腿打了一個轉,最後倒在了她裙踞之下。

二人四目相對。

來人目似朗星,面若冠玉。

這是二人頭一回相見。

是李雲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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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腰(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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