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夜談(下)

第二十一章 夜談(下)

楊文軒異常興奮地看着周濟湘,等着他滔滔不絕地講述。周老師看看楊文軒,覺得他突然對學校里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產生了興趣,心裏有一絲驚訝,但被楊文軒看作前輩給他帶來的心理上的快感很快打消了他所有的顧慮。他故作神秘地問:「你不會再傳給別人吧?」不過,這樣的問題,對於已經準備好長篇大論的他來說只是形式上的必須而已,絲毫沒有了防備的價值。

報到之前,有同學聽說楊文軒要當老師,就不無遺憾地告訴他:「時間長了,你的銳氣就會消失殆盡。」當時,他輕鬆地對同學說:「沒那麼誇張吧,你說的不是學校吧,倒像是道觀。」同學說:「差不多,如今的學校,哪個能讓你痛痛快快地干工作,竟搞些挨不上邊兒的事兒,條條框框兒多得像監獄。你也別不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如今,在猶豫不決反反覆復的周濟湘老師身上,他隱隱地感覺到同學所言非虛。教育真的就像一條河,再有稜有角的石頭投進去,最後都成了光溜溜的卵石。他微微抬起頭,正臉看着周濟湘,鄭重其事地說:「周老師,您要是擔心的話就別說了。我不想為難您!」

楊文軒的回答帶着激將的味道,這讓周濟湘很不舒服,覺得楊文軒輕看了自己。他重重地咳了一聲,慢慢地打開了話匣子。

「好吧,我相信你。畢竟是我個人地看法,你就當聽閑話,不要當真就行了。」周濟湘看着楊文軒又補充了一句。

「那就先說說領導吧。

C中的一把手是李維瀚校長。他原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十幾年前來到C中,想在這兒大幹一番,把C中建成響噹噹的名校。他施行了很多新的制度方法,治校細緻嚴格。但很多觸動了當時還很有實力的舊派。對了,這箇舊派你不知道,不過,也沒有必要知道了,那些人都已經退休了,有的已經見馬克思去了。

舊派不斷給李校長製造麻煩,或者明著反對,或者暗中挑撥,致使很多新制度執行了沒幾天就被廢止了。李校長還被人以擾亂學校秩序為由告到市教育局,差點兒丟了校長的職位。後來,李校長見新政難以施行,就自己把許多新制度取消了。現在,他心裏仍對當年的改革念念不忘,千方百計地對現有的制度進行改良。你有沒有發現這兒的許多制度與別校不同?

說到為人處世,李校長是個不折不扣的正派人,不會對誰使暗槍。另外,他愛才若渴,只要他認為有能力的人幾乎都委以重用。在他的手下,我當了好幾屆高三年級語文老師,前年,才打報告退到二線的。」

他的語速很慢,催眠曲一樣。說到這兒,他抬頭看着天花板,似乎在回憶自己輝煌的執教生涯。過了一會兒,他又扭頭看看楊文軒,看他是不是已經睡著了,卻發現楊文軒也正在看他,他對着楊文軒笑笑,楊文軒也對他笑笑。

「C中有三個副校長,司徒慧、姜玉華和譚為民。這前兩位你都見過了,都幹什麼你也清楚。這個譚為民是管後勤的,二兒子到美國留學,送兒子去了,估計還得幾天才能回來。學校的櫥窗里有他的照片,你看過沒有?」

楊文軒搖了搖頭,周濟湘也搖了搖頭。楊文軒搖頭,是告訴周老師他確實沒看;而周老師搖頭,是覺得楊文軒是個一點兒也不關心政治的人,這多多少少讓他有些失望。

「司徒慧,這人嘛,怎麼說呢,工作能力很強,對老師們要求很嚴,所以,人緣不太好。」

「我怎麼總看見他一個人出去,他的家人呢?」楊文軒知道司徒副校長獨居,故意問道。

周濟湘似乎被痰卡住了喉嚨,吭吭地咳了好幾聲,嗓子眼兒才恢復了暢通。

「他和愛人兩地分居,有個女兒也到外省上大學去了。司徒副校長酷愛下棋,下了班,總要到街上轉悠,哪兒有棋攤就往那兒趕。據說,他年輕時還得過冠軍。」

周濟湘說着,對司徒慧充滿讚美之詞,絲毫沒有提及他的私生活。楊文軒在心裡冷笑了一聲,表面上仍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姜玉華副校長,是業務上的專家,是李校長從其它學校挖來的人才。待人熱情誠懇,干工作雷厲風行,這幾年C中教學成績不斷提高,跟她有着直接的關係。她還是個賢妻良母,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她丈夫是名軍人,是個團級幹部。兒子去年考上了軍校,子承父業。」

周濟湘說着又停住了,起身下床倒了杯熱水,又趕快上了床,鑽進了被窩,半躺着,呷著杯沿兒小心地喝了一小口,問楊文軒:「困嗎?要是困了就快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楊文軒邊聽邊思考,下班時的睡意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他微笑着說:「我不累,上學時熬夜是家常便飯。」說着,看看手錶,又把面盤向著周老師說:「您看,現在才十一點。早著呢!」

周老師呵呵一笑,說:「真是年輕啊,精力充沛,年富力強。真讓我們這些殘陽西照的人羨慕!」

「周老師,看您說的,你們也年輕過,我們年輕人羨慕的是你們豐富的閱歷和經驗。」楊文軒覺得聽到這兒,並沒有聽出來什麼,他想讓周老師繼續說下去,就強調著「經驗」這個詞。

周老師聽出他的意思,靜靜地說:「我還沒說完呢!難得咱們今天這麼投緣,說得也盡興。剛才說到誰了?」他問楊文軒。

「姜副校長!」

「對,姜玉華,女教師中的佼佼者。不過,她有時可不太像個女人,用個時髦的詞說就是『辣女』。」

楊文軒滿臉疑惑地看着周濟湘,等着他解釋。

「心直口快,言行大度,無所顧忌。很快,你就能見識她的風采了!」

「為什麼?」

「教師節快到了,C中的規定,教師節要到酒樓會餐。每年一次。」

「再說說那個譚為民副校長。他是個很會來事的人,八面玲瓏,誰都不得罪,人際關係平衡得很好,號稱C中的『外交大臣』。跟誰都不會深交,只是面面上的關係,時間長了,也沒有人和他套近乎。不過,他倒樂自在,不處於哪一個關係網裏,也不用費心思去討好誰。一心只想着干好本職工作,把自己孩子培養好。

高中部的老師我就不說了。咱們初中部的主任是胡建業你可要注意,這個人膽小怕事、反覆無常、毫無魄力,有時候會給你穿小鞋,不得不防。能不招惹就盡量不要招惹,他的花招你可想都想不到。

你們初一的年級組長盧青雲,是個實幹家,與人為善,關心同志,工作上兢兢業業。小夥子年紀不大,但處理事情很老練,是個可以深交的人。如果,跟他做了朋友,你能學到很多東西。

語文組組長陳素芬,精明能幹,業務能力強,深得姜副校長的器重。為人正直、熱心,有什麼事兒,你可以請她幫你處理。她最拿手的是介紹對象了,咱們學校很多老師都是她介紹的對象,像蘇維娜、趙倩茹,還有高中部的一些老師,日子都過得很滋潤。

完了!」

見楊文軒依然入迷地聽着,周濟湘故意把「完了」兩個字咬得重重的,又慢悠悠地端起水杯喝着。

「這C中有二百多號人,有好幾條心。誰是什麼人,時間長了,你自會感覺到的。不過,凡事都要留個心眼,不要輕易相信哪個人,要不,你就成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俗話說:『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周濟湘說完最後一句話,放下茶杯,攤平枕頭,鑽進被窩,睡去了。

楊文軒感到有些失望,他把周老師說過話重新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並沒有發現特別的東西,他只說了C中幾個領導的事兒,而且,只是蜻蜓點水一樣地說了些表面話,對圍繞在楊文軒身邊的同事隻字未提。似乎,還是有些顧慮。他再咀嚼時,發現周老師口中的司徒副校長與自己從上官雲口中了解到的截然不同。

到底誰是對的?楊文軒看着對面已經打起了響鼾的周老師,內心陷入了迷茫。回想起中國五千年的歷史,他覺得周老師的話說得很在理。無論哪個時期的政治鬥爭,不管勝利的是哪一方,宮闕之下,都掩蓋了無數的犧牲者。也許,這是政治鬥爭的唯一途徑;也許,不是。

從周老師諄諄的告誡中,他漸漸意識到自己已經身處於一個複雜的環境中,身邊的每個人都像是一枚炸彈,將他緊緊包圍,而他要衝出這樣的包圍,必須找到解除這些炸彈引線的方法,否則就會屍骨無存!

楊文軒的脊背上一陣陣寒冷,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他從桌面上把自己的書輕輕地取下來,一頁一頁地翻著,看着。終於,帶着不安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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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與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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