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追隨本心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追隨本心

如辰的唇邊溢出一絲慘笑,孟珞當真是聰明人啊!她的思緒停留在死去的人身上無法自拔,九叔,夜晴,墨秦,秦川,他卻要反覆拉着她去想活着的人,他,如致,雅元,魅影,震影,俠影,狐影,蛇影。他不斷地提醒她,她還有愛人,還有妹妹,還有這麼多可愛的兄弟姐妹!

他怕她想不開。的確,她是想不開,九叔是她的恩人,是她的師父,這麼多年,他在她心中是父親一樣的存在。她想起上次見到九叔,他言談中的確流露出輕生之意,但她並沒往心裏去。畢竟那可是九叔啊!在她心中,永遠是從成竹在胸,什麼事情都能解決,什麼事情都難不倒他。他怎麼會走這一步?以他之能,他不可能走不掉!她除了悲傷,除了打擊,更多的還有疑惑,甚至還有生氣。她氣他怎能這樣任性,置他一手帶起來的月影宮眾人於不顧?

而對夜晴,她的心痛和自責更深。是她擔心她的安危,讓她回月影宮暫避。如果她留在龔府,是不是悲劇就不會發生?她為她規劃過無數次未來,為她找個好男兒,讓她結婚生子。在她心裏,夜晴的人生從來都在她身上,由她負責。她答應過夜晴,帶她離開皇城,先去龍泉寺和媽祖峰,然後南下,看江河湖海,三川五嶽。她現在有多少心痛,就有多少愧疚。為什麼總是要她等一等?等她有空,等她回來,等事情了結。她總是有事,總是有理由,於是她就一直等,一直等。終於,事情了結了,可是她,卻再也不會等了。

門外漸漸安靜下來,只是時不時仍有壓抑著的哭聲。她知道,那是天機堂的眾人在哭。他們的宮主沒有了,組織面臨着分崩離析。雖然他們已經被招安,成了天機堂的人,但在眾人心裏,他們仍舊是月影宮的人,月影宮才是他們的根。現在他們六神無主,等著有人幫他們拿主意。

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心裏一會兒自我安慰,一會兒又沉浸在痛苦中無法自拔。直到傍晚,狐影和蛇影在門口帶着哭腔拍門道:「那誰,葯給你放門口了。我們師父走了,臨走讓我們給你帶個話:宮主走了,你現在是天機堂最大的。別指望着老人家給你頂缸,她已年過八十,管不著這些事。還讓我們告訴你,你要是想死,也沒人攔得住。要是不想死,就麻溜兒起來,該吃藥吃藥,該幹活幹活,別指着你的事兒讓別人替你去做,也沒誰該讓着你。」

如辰本來滿心傷悲打不起精神,聽了這話,心中一陣惱怒過後反而鬆快了一些。一翻身爬起來沖着門外叫嚷道:「什麼叫我的事兒!我不幹了行不行!滾滾滾!麻溜兒都給我滾蛋!」

門外狐影和蛇影似乎沒話說了,但只過了一刻,震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你不幹了也行,那我們可就自己處理了。天兒快熱起來了,夜晴還在前廳躺着,我們先把她安葬了。你這當主子的連她的後事都不管,也是夠無情無義,回頭我們告訴孟公子,讓他另找個人得了!反正人家現在是大將軍,會生孩子的婆娘哪裏找不到!非在你這歪脖樹上弔死!」

後面的話如辰沒聽到,一聽他們要葬了夜晴,她便一翻身爬了起來。頭髮散著,衣衫凌亂,一把拉開了門。嘴裏吼道:「我看你們誰敢!夜晴在哪兒?!」

眾人被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嚇了一跳,震影和俠影對視一眼,齊齊抬手,指著前廳。如辰鞋子都沒穿好,踉踉蹌蹌地奔向前廳。

夜晴已經躺在了棺材裏,棺蓋還未蓋上。她的眼睛合上了,面目看起來很安詳,只是臉上還留着被刮破的痕迹。衣服也被換過,端端正正躺在那裏。如辰立在門口,那一瞬間,她心裏奇迹一般平靜下來。哀傷雖然還在瀰漫着,但心意卻變得堅定。她一步步踱過去,看着夜晴的臉。

或許死亡並不意味着離別,她心裏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她伏下身,摸了摸夜晴的臉,冰涼的,沒有彈性的臉。夜晴的魂魄已經離開了這副皮囊,但她相信,夜晴仍在某處,看着她,依戀着她。

「我的好晴兒,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做到。」她摸著夜晴的臉,緩慢而堅定道。視線下移,她看到了半塊乳白色玉玦,戴在夜晴的胸前,那是她的。

她一瞬間明白這應該是孟珞做的,這是如辰的珍愛之物,想必他想讓夜晴帶着,躺在地下有個念想。心意是好的,只是......

如辰伸手取下了玉玦,夜晴並不需要這個。震影等四人跟了進來,對她的舉動有些疑惑。她低聲道:「不要下葬,燒了吧。」

幾人嘴巴睜得大大的,以為如辰瘋了。如辰點了點頭,繼續緩慢而堅定地道:「燒了,把骨灰帶回來給我。夜晴不想葬在潮濕冰冷的地下,夜晴想跟着我。」

他們有些了悟,知道如辰沒瘋,互相對視着點了點頭。如辰又問道:「九叔和墨秦呢?」

「沒法移動,還停在月影宮,等你一聲令下,就下葬了。」狐影低聲道:「還有,四長老也......不過聽說,他病入膏肓,起火的時候就已經......三長老出門遊歷了,震影和俠影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想必還沒得到消息呢。」

「九叔他......當真是自願的?」如辰仍舊有些難以置信。

震影有些難以啟齒,半晌才道:「應該是。他大概是不想丟下墨秦一個人走。找到的時候,他們抱得緊緊的,分也分不開。」

如辰咬着唇,呆愣了半晌。

她在心裏問九叔:這就是你的選擇?你丟不下他,就陪着他一起死?

回應她的只有風聲,她有些疲倦地嘆了口氣,擺了擺手:「明日下葬吧。」

她轉身,渾身的力氣似乎被抽走了,四人一直跟着她,亦步亦趨。她又停住,低聲道:「死者為大,先辦完喪事,再說你們的事情。」

幾人點頭,她又問:「孟珞呢?」

「進宮去了,說是去辭官。」蛇影道。

她有些晃神,孟珞的心意如此堅決,動作如此之快。最終她點了點頭:「知道了。」

戌時已過,孟珞仍沒有回來。震影等人都不敢走,守在如辰院子裏。如辰點了一盞燈,獃獃坐着。

若是夜晴在,一定早就做好了飯伺候眾人吃過,現在開始哼著歌展被鋪床。可是現在的院子裏一片冷清,沒有人說話。

直到一陣腳步聲傳來,伴隨着孟珞驚喜的聲音:「辰兒!」

他以為如辰仍舊是他走時的樣子,沒想到如辰樣子雖憔悴,卻已經開了門,點着燈,端端正正坐着。

「恩,不錯。朕還以為你受了大打擊,還在一個人閉目塞聽,品味苦澀呢。」孟珞旁邊一人道。伴隨着說話聲,兩人一起走了進來。

如辰詫異地抬頭,皇上穿着一身常服,與孟珞站在她面前。如辰只好站了起來,木然行禮:「皇上。」

「朕大老遠來了,就讓朕這麼站着?」

如辰只好拉了凳子出來讓他坐下,又有些疑惑地向外面看看。

「有人跟着,朕讓他們在前院等著。」皇上說着向四周看了看:「朕從沒來過,不知道你這裏如此狹小。你應當不缺錢吧?怎麼如此小氣?也不知換個大點的住處?」

如辰沒有心思回應他的玩笑,只低頭沉默著。皇上有些尷尬,對孟珞笑道:「朕看她是指使不動的,要不你下去告訴王全安,讓他自己動手,給朕弄點水來吧。」

孟珞又看了如辰一眼,依言退了出去。

「你坐吧。」皇上指了指椅子,如辰便緩緩坐下了。

「事已至此,朕知道安慰你也無用。不過有件事,朕還是要告訴你。朕出宮當日,也就是出事前一天,九公子給朕遞了份摺子。」

如辰詫異地抬起了頭。皇上點了點頭,苦笑道:「確切的說,是一封信。他自然不會未卜先知後面的事情,但是他在信中說,他很後悔當年創辦月影宮。他說,年少時一時興起,到了後來卻變成了身不由己。如今想起來,追悔莫及。」

如辰不可置信地看着皇上。月影宮是九叔的孩子!他一手創辦,費了多年心血,可是現在他卻說,他後悔生了這個孩子?

皇上苦笑:「朕也很驚訝,但是細讀下去,朕又似乎能明白他的意思。你可知道,月影宮的宗旨,為何是拿錢辦事,不問是非?」

他並不指望如辰回答,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因為如果要問起是非二字,月影宮就不可能存在!什麼是是?什麼是非?對於五皇兄來說,朕是不是摘了他的桃子,奪走了他本該擁有的一切?對於懷王來說,先帝是否是在防備他牽制他?朕殺他嫡子,對他來說是不是仇怨?所謂公平,永遠只是一部分人的公平,所謂正義,永遠只是一部分人的正義。是非,是這個世上最無法斷清的官司。」

如辰聽懂了,卻感到愈加迷茫。皇上繼續道:「九公子在信中寫道:他原本覺得月影宮是一把殺人的劍,劍本身沒有是非,沒有對錯。這話本也不錯,可問題是,這把劍太利,生殺予奪盡在它手中,可是使劍的人呢?只要有錢即可!這是不是於理不合?也正是因為這樣,歷朝歷代的皇室從來不支持江湖勢力,總是敬而遠之。所以那麼多江湖高手,選擇隱世不出,大概就是為了不造殺孽,不沾因果。」

「所以呢,九叔一直對我們說,我們只是一把劍,拿錢辦事,不問是非,也不沾因果。這麼多年我也一直是這麼想的!可是如今他卻說,我們造了殺孽,沾了因果,他想贖罪?因為他不該創造月影宮?」如辰忘了君臣尊卑,直勾勾地盯着皇上:「那麼我們是什麼?一念之差的產物?一群本不該存在的人?」

「大概他覺得你難以接受,所以才不曾跟你說過他的想法。說老實話,朕看到這封信,也一夜沒睡着。」皇上苦笑:「朕曾經作為僱主,讓你們殺了王太師和沈國公。若不是這樣,恐怕朕在皇位上坐不過三天就被剁成肉泥了。若是月影宮不該存在,那麼朕是否也不該做這個帝王?九公子臨終前,覺得他犯了錯誤,造了殺孽,所以他懇請朕,解散天機堂,他覺得這樣一把利劍,不應當插入朝局紛爭。朕苦惱了一夜,總算給了自己一個解釋,能讓朕心裏好受一點。」

如辰不說話,等待着他的下文。「人性本就是如此,明知世上沒有如果二字,卻又不斷的悔不當初,明知世上本沒有絕對的是非,卻不斷要問個你對我錯。就算朕是天子,也時常覺得,自己能把握的東西很少很少。我們每個人都在做着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又在反省中自我升華。九公子先時創辦月影宮時,認為自己是對的,可是現在他卻覺得自己錯了。可是正如朕所說,對錯二字太過局限,大多數人的命運不過是無根浮萍,隨時而轉,雖境而遷,至於最後的結果,或許冥冥中自有天意吧。所以,與其非要尋個因果,問個是非,不如問問自己的心,這一生,想怎麼過,想做何等選擇。九公子選擇了與他的愛人共赴黃泉,孟珞選擇了辭官,而朕,選擇做個好皇帝,自己心中的好皇帝。」

如辰低着頭,沉思著。

「而你,朕也等着你的選擇。」皇上深深看着她:「孟珞辭官之意堅決,他說南北大統,邊境現在有的是將帥之才,不是非他不可。他的餘生,只願守着你。朕雖不舍,卻也只能准了。天機堂,原本就是朕登基以來為了穩定朝局所設,若是你走了,天機堂便也名存實亡。如今眾人的去留自己決定。願意離開的朕會賞銀子放人,願意留下,朕也會為他們安排個合適的去處。」

「皇上是料定我會走吧?」如辰抬頭,苦笑着看着皇上。

他愣了一下,也笑的很是苦澀:「初見你時,以為你是個江湖殺手,定然心狠手辣,所以處處防備。後來一看,其實你也不過是個女子,嘴硬心軟,心中雖有大局,也願意犧牲自己,卻也渴望穩定平和,有個家,有個愛人。朕知道給不了你這些,所以才知難而退。的確,孟珞要走,朕想必你也必走,朕雖不舍,但更希望你能真正開心。」

他深深嘆了口氣:「這幾年,朕知道苦了你。你們月影宮折了這麼多人,說到底也是因為朕。如今懷王之事已了,朕還不放你,情理難容。何況九公子說的也對,天機堂這樣的機構,不適合長存。」

如辰下定了決心,站起來,雙膝跪地:「那麼,就懇請皇上恩准我辭官吧。至於其他人,我無權替他們做決定,待我問過他們,再來稟報皇上。」

他深深看着她,過了半晌才道:「好。將來若是還回來,宮門外遞個話,來看看朕。至少,我們還是朋友,對吧?」

她發自內心地微笑起來,點頭道:「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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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毒色:陛下,放開我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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