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年齡

第276章 年齡

「小山東?」李琴標誌性地撇嘴。

「怎麼了怎麼了,他……不好嗎?」王曼有點慌:「是不是姐你不同意,可是……指導員那邊……」

實際上小山東人挺不錯的,人長得倒也儀錶堂堂,又活潑開朗。

李琴:「別的啊還好吧,就是年紀太小了啊。」

王曼:「不小了,他都二十歲了。」

上世紀六十年代,男人二十女人十八就可以結婚,到後來才改為男二十二女二十。

李琴哼一聲:「二十歲的人應該在學校念書,還是個孩子,去結婚,那不是荒唐嗎?咱們做姑娘的跟人結婚,應該找那種成熟穩重的男人。兩個二十齣頭的人湊一塊生活,誰照顧誰呀?」

王曼:「現在有幾個人在讀大學,像姐這樣的知識分子畢竟是稀罕物。二十歲又怎麼樣,我平時也都自己管自己的。姐,這事都說好了呀,失約不好吧?」

看到她一臉羞紅,李琴知道小妮子是對小山東動了心:「算了,你是指望不上了,我自己去。」

王曼吃驚:「姐,你一個人走山路?」

話音還沒落下,李琴已經一個人出發了。看到她的背影,王曼感覺不安。

電影很好看,雖然以前已經看過不知道多少遍,但看看那大平原的稻田、水車、小船、流水,也是好的,讓人感覺到生活還是有希望的。

特別是電影里的演員,男的英俊,女的美麗,對眼睛來說也是一種享受。惟獨……

惟獨旁邊的那老頭實在討厭,竟然提醒李琴:「公共場合能不能肅靜點,你嘀嘀咕咕個沒完,別人還怎麼看電影?」

那麼,李琴在嘀咕什麼?

她在背台詞呢!

「同志。」

「你是誰?是我認識的人嗎?」

「怎麼會認不出你呢!你是——副班長!我要叫出聲了。」

「真的是你!副班長!」

這部電影的台詞其實不多,正因為以前已經看過無數次,李琴早已經把裏面的人物對話都背下來了。因此,銀幕上的人說一句,她在下面接一句,玩得不亦樂乎。

這引起了旁邊老頭的不滿,忍不住開口批評這個瘦高個的小同志。

被人打攪興頭,不可原諒,李琴轉頭看了他一眼:「你在說我嗎?」

「怎麼,說不得?」說是老頭,那人其實也就四十來歲。只不過大約是以前生活條件艱苦,面上都是皺紋。他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中山裝,兜里插著四支鋼筆,也不知道是不是修文具的師傅,一發起怒來,額上白髮醒目。

李琴:「就是說不得,你一老頭,我還是個孩子,你欺負一個小女子,為老不尊,象話嗎?」

老頭顯然平日裏被人尊敬慣了,被小丫頭片子一通噴,暴跳如雷:「你哪個單位的,敢不敢報上名字?老子處分你!」

李琴大小姐脾氣上來:「我不告訴你,跟你說話就是浪費時間。」

「不告訴我你今天就別想走。」老頭伸出手抓住李琴,手指很粗糙,全是老繭。

李琴忽然尖銳地叫了:「臭流氓,打流氓了!」

什麼,有流氓調戲婦女,正義的人民群眾義憤填膺,同時站出來,捉住老頭,拳頭不住砸下去。

老頭被人將雙手扭到背後,不知道是因為痛苦還是被嚇著了,滿腦袋都是大汗,不住叫:「我不是流氓,我不是……我是裝備處於處長,地師級幹部。哎喲,痛,痛!」

「什麼處長,處長就能強搶民女?打!」

「快,捆起來,送保衛科。」

李琴聽到那人報上名號,嚇了一跳,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也不廢話,徑直朝旁邊的樹林里一紮,逃了。

從工程處到了師部有十公里路,要翻過一座大山。

來的時候天還亮着,那年頭的人體力都好,李大小姐心情美麗,一路鶯歌燕舞,加上又是下坡,倒不覺得什麼,回去可就慘了。

天黑下來,腳下的路也模糊不清,一不小心就會踩空。下面就是滾滾長江東逝水,真掉下去,別人給你開追悼會都找不到屍體。

同時,風大起來。

峽谷里的風如同一列剛進站的火車,呼嘯著,挾泰山以超北海,吹得人站立不穩。沙子打在臉上,隱隱生痛,眼睛都睜不開了。

你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吃奶的勁兒。

這裏的天氣暖和,李琴穿得單薄,很快身體被風吹透,冷得要命。

最要命的是,山上竟傳來聲聲狼嚎。那叫聲一聲高一聲低,讓人的寒毛瞬間都豎起來。

李琴出發先還跟王曼大談了一生態平衡的道理,說山上草都沒有一根,也養活不了草食動物。沒有了草食動物,狼失去了食物來源,也活不了。所以,山上沒狼。

此刻,她忽然醒悟:工程處一周才吃一會肉,平日裏不是豆腐白菜就是豆芽洋芋,我不就是草食動物嗎?

路上那麼遠,蹣跚行得兩個小時,回頭看去,不過才走了三四公里,真讓人絕望。

李大小姐害怕,用唱歌為自己壯膽:「最勇敢最善良的,到底是哪一個,哦,我親愛的山揸樹……」

聲音中帶着哭腔。

忽然,旁邊有一道電筒光射到她臉上。

夜路遇到陌生人,李琴還是下意識地尖叫一聲:「流氓!」

然後她出人意料地一把抱住那人,繼續叫:「流氓我也不怕,總好過喂狼!」

電筒掉在地上,藉著微弱的夜光,李大小姐發現自己抱住的是連長孫大民。

孫大民整個人已經僵了,呆了。

山風很大很冷,他高大的身材卻彷彿把世上所有的風刀霜劍都檔在外面,給李大小姐留下身前小小的一片溫暖的避風港。

須臾,李琴才回過神來,忙跳到一邊,好奇地問:「孫大民,你怎麼來了?」

孫大民顯然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醒過來:「我我我……」

「你口吃什麼。」

「我我我……」

「好了,好了,我都不在乎,你還在乎什麼?」李琴:「我不當你是流氓那不就得了。」

孫大民才道:「我聽王曼說你一個人去師部看電影,不放心,就過來接,走,回去吧!」

「你來接我回工程處,太好了。」李琴很開心,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回去的路上,孫大民顯得心事重重,好幾次還踩虛了腳,差點摔倒在地。

李琴不樂意了,道:「孫大民,你是來接我回去的,是來保護我不受野獸傷害的,看你這架勢,比我還孱弱,靠不住啊!你是不是怕,怕就學我剛才唱歌啊。」

孫大民:「不會。」

「怎麼可能不會,你是革命軍人誒,軍歌總會唱吧,來一個,來一個嘛!」

孫大民被她糾纏半天,實在受不了,張口:「向前向前向前,我的隊伍向……」

「打住,打住!」李大小姐一臉不人猝睹的表情:「五音不全,還真要命啊!」

「我說不會你還讓我唱?」

「要不,你說點什麼吧,念幾句詩什麼的也好。」

一陣風吹來,吹得兩人身上的衣袂獵獵做響。

孫大民:「那我就念一篇最喜歡的文章吧,當初讀書的時候,我最喜歡篇文章了,我天天讀天天讀,幻想着有一天向文章的海燕那樣在天際翱翔。」

說到這裏,他忽然加快了腳步,高聲朗誦:「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卷集著烏雲。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地飛翔。」

「等等我,別跑那麼快,我是個女子啊!」李琴追了上去。

孫大民的聲音更響亮,彷彿雷霆,彷彿咆哮的江水:「一會兒翅膀碰著波浪,一會兒箭一般地直衝向烏雲,它叫喊著,──就在這鳥兒勇敢的叫喊聲里,烏雲聽出了歡樂。」

李琴也跟着念道:「在這叫喊聲里──充滿著對暴風雨的渴望!在這叫喊聲里,烏雲聽出了憤怒的力量、熱情的火焰和勝利的信心。」

他們奔跑着,叫喊著,「喝呼呼!」

強壯其體魄,野蠻其精神。

他們跑不動了,同時倒在草地上,大口喘息。

這個時候,風停下來,天上的烏雲散開。

有密密麻麻的的星斗在夜空閃爍,數也數不清。

良久,孫大民哈哈地笑起來。

李琴也在笑:「孫大民,想不到你平時那麼嚴肅一個人,也有如此浪漫的一面。也對,你也是個大學生嘛!」

好亮的夜空好亮的繁星,回到窩棚里,不用開燈,裏面也是一片通亮。

同寢室的王曼很生氣,一直撅著嘴,顯然今天搞對象搞得很不愉快。

李大小姐逗了她半天,又用勺子舀了一坨煉乳塞她嘴裏,小丫頭心裏才好受了些,抱怨道:「小山東大傻瓜,大倭瓜,大地瓜。姐,他太不懂得怎麼讓人高興了。」

「小山東怎麼讓你不高興的?」

「他呀,和我單獨出去爬山說話。別人搞對象,怎麼也得送點禮物,帶點零食,那怕瓜子也裝幾顆吧。該死的小山東什麼都沒帶,氣得我呀!他還問我家裏還有什麼人啊,哦,還有爸爸媽媽,你是獨女啊!放心,將來你爸爸媽媽老了病了,躺床上動不了,我侍侯他們吃喝拉撒。你說,這人怎麼這麼惡劣,咒我爹娘呢?」

李琴:「……」

王曼:「他還說,你是獨女,沒有兄弟姐妹,將來如果在婆家被欺負了,娘家也幫不上忙。放心好了,我會待你好的。等你有了孩子,就是我們的家的女主人,你來管家,我不讓我娘管家裏的事……我才答應跟他出去散步,他就說要生孩子,這不是耍流氓嗎?」

李琴:「……」

王曼感覺很屈辱,眼淚都落下來了,哽咽:「電影里的男男女女談戀愛談得多好啊,我怎麼就這樣?」

李琴也感慨,說:「這小山東還真不是浪漫,要不你回了人家,說這事就算了。」

也是啊,愛情是多麼美好,如果不浪漫,那還有必要談嗎?

不美好的羅曼蒂克,勿寧死!

說到浪漫,李琴忽然想起剛才她和孫大民在狂風中奔跑,長嘯,像黑色的閃電,箭一般地穿過烏雲,翅膀掠起波浪的飛沫。

又想起他溫暖寬闊的胸膛。

不覺痴了。

美好嗎,還真有點。

李大小姐忽然失眠,她走出窩棚,又抬頭看着漫天繁星,白亮亮如磷磷波光。

混蛋王曼,不知廉恥。第二天一大早,小山東竟跑來窩棚,提着笤帚就開始掃地。

小夥子還真精神,不但把屋裏的衛生都打掃乾淨,還把王曼的衣服被子都洗了一遍。洗到最後洗無可洗,又把主意打到李琴頭上:「李工,你的襪子要洗嗎,擱我盆里。」

襪子可是很私隱的物品,這小山東還真是傻,李琴沒好氣:「牆角有一堆煤炭,你如果實在沒事做,不妨洗白白。」

他表現實在太好,一個上午下來,王曼綳不住,中午的時候,兩人就歡天喜地地跑去食堂吃飯了。

王曼還不住給小山東夾菜。

李琴氣得差點把筷子給撅了,她昨天晚上還建議王曼和小山東分手,今天人家就和好了,這不是枉做惡人嗎?

正在這個時候,指導員喊:「李琴同志跟我去一下辦公室,有工作找你談。」

指導員是個和氣的人,請李琴坐下后,就笑眯眯問:「李工你認識裝備處的於處長?」

李琴眼皮子一跳,心中大覺不妙:「不認識。」

「怎麼可能不認識呢?於光榮於處長啊!」指導員道:「於處長是大別山人,當年咱們的部隊千里躍進大別山的時候,他參加了革命。後來參加過淮海等一系列戰役,立下赫赫戰功,到現在,腦殼裏還留着敵人的彈片,用手指一摁,咯吱做響。他做戰勇猛,為人正直、成分好,對待同志象春天般的溫暖,對待工作認真負責。地師級,每月工資一百一十二塊五毛,還有各項津貼。」

「一百一十二塊五!」李琴嚇了一跳,她才拿三十塊一個月工資,這於光榮太有錢了。

看樣子,於處長並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這老頭想幹啥?

李大小姐疑惑地問:「指導員,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指導員面容沉重地說:「老於為革命歷盡千難萬苦,又因為要建設國家,個人問題就這麼耽擱了,一耽擱就耽擱到現在。他向組織打了報告,申請和你結婚。今天一大早,人家就把電話打到工程處,問了你的情況。小李,老於不容易,這事就這麼定了。」

「啊!」李琴眼珠子就要掉地上:「那老頭想娶我,開玩笑吧?他都快五十歲了吧,我才二十齣頭。再者,我跟他又不熟,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林妹妹能嫁給焦大?」

指導員還想勸,孫大民走進來:「你們這些知識分子,毛病真多。」

李琴火了:「什麼我們這些知識分子,你不也是大學生,不也是工程師,說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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