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保屍

第28章 保屍

高陽法師此言一出,民間有信佛之人,認得其中地獄之說是出自《地藏菩薩本願經》,便又說皇妃乃地藏王菩薩轉世。說皇妃發願救萬民於水火,是要度化眾生,離苦得樂。也有人說,皇妃只是要幫助一萬個人脫困。凡次種種,不一而足。但不管哪種,都是好意。從此也就把對皇妃的懼恨之心釋去大半。

卻說聖上在高陽法師走後次日,聽胡太醫講述完法事過程和高陽法師所下結論,坐在那裡久久未語。胡太醫破例得聖上賜坐,辭不敢受,只弓腰候在案前,也垂首不語。春暖閣靜的好像是一座空屋一般。一個伺候茶水的宮人,立在聖上身後幾步遠的牆角,一動不動,如同一具沒有生命的擺設。

「拯救萬民於水火?」聖上半晌才緩緩說道。眼神仍處於一種游移失神狀態。

胡太醫不知聖上是何意,不敢貿然作答,但又不能不答。只得說道:「此乃高陽法師原話。」

「那高陽法師此話是何用意?」聖上這才將目光看向胡太醫。

「這,臣也不知。想來只是法師危言聳聽,故弄玄虛吧?」胡太醫道。

聖上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眯起眼睛看向門口。風把門上掛著的棉簾不時的吹起,清冷的陽光一閃一閃的透了進來。這小陽春一過,緊接著就又是雪又是風,氣溫驟降。這也是民間百姓一邊倒的又站在皇妃這邊,駁斥妖人轉世的一個重要的依據——妖人不可能得到天助。法事辦了三日,小陽春也來了三日。哪裡會有這麼巧的事情?不是皇妃廣種福田,得此善報又是什麼?

「歷朝歷代,刁民反叛,都是以拯救萬民於水火為幌子。」聖上依舊眯著眼睛,語聲緩慢,只是嘴角掛起一絲奇異的微笑,看著分外陰森。「這皇妃難道也是想效仿此道不成?」

「這個……」胡太醫再三躊躇,還是決定替這個瘋癲皇妃說一句話。誰讓自己欠著人情呢。遂斟酌著說道,「恐怕,只是,法師……哦,老臣的意思是說,高陽法師原話確實如此。只是那瘋癲皇妃看著跟個孩童無異,若是有人想憑此話,就有所妄動,只怕……」

胡太醫瞥了聖上一眼,留下半句話沒有說出來。

「只怕什麼?」聖上眼神咄咄的看著胡太醫。

「只怕是痴人說夢而已。」胡太醫垂斂視線,小聲說道。

「為何會如此說?」聖上問。

「想我大英朝立朝數百年以來,歷經劫難。百姓民不聊生,哀嚎遍野。是先皇和聖上兩代聖君勵精圖治,才有得今日之太平盛世。使居者有其屋,病者有其醫,勤者有其業,勞者有其得。百姓安居樂業。……何來水深火熱之說?今時今日,這普天之下,誰人不感念聖上恩德?不是老臣誇口,便真有那奸人意欲不軌,也得不到百姓擁護,只能是自取滅亡。」胡太醫慷慨激昂的說道。

聖上微微點頭,靠回椅背上。心裡十分受用。許久,長嘆一聲又道:「只是這應皇妃頗多古怪,人說事出反常皆為妖,只怕不是吉兆。」

「不知聖上願否聽老臣一言?」胡太醫看著聖上道。

「老太醫但講無妨。」聖上道。

「老臣行醫多年,所見之人不說成千上萬也有成百上千。若是心懷大志胸有韜略者,必定行動果決,眼神堅定。可那皇妃,不是老臣無禮,只怕這輩子也只能是做個孩子了。」

「哦,此言從何而來?」聖上眼睛一亮,忙問道。

「臣為應皇妃診過脈象。皇妃脈象安穩,並無異常。便是頭部也無任何受傷跡象。如此說明,皇妃根本就是好人一個。可皇妃卻依舊是瘋瘋癲癲,如孩子一般,……」胡太醫說到此,又抬眼看著聖上,「請問聖上,這無病之人,又該從何醫治?」

聖上一時有些愣怔,似是沒聽懂胡太醫的話,可隨即就長長的哦了一聲。若不醫治,那應皇妃日後可不就只能是這樣了嗎。聖上這才算把應皇妃此人丟過了腦後。

再說皇子。法事過後,義王終於取消了對他的禁令,允許他出府走動。可前提是要避嫌,任何跟皇家有關的話題都不許提及。皇子的人際交往本就十分簡單,都是義王首肯過的幾個世家子弟,出去也不過賭牌喝酒。世家子弟多紈絝,仗著有錢有勢,鬥雞走狗無所不作。皇子潔身自好,跟這些人本格格不入。可人活在這世上,總是需要有些朋友的,便是再合不來,也能跟你說兩句話,逗個熱鬧。他總不能就躲在那狹**仄的偏院,窩一輩子吧?

所以皇子要麼就是不出去,一旦出去就是連著多少天夜夜笙歌,不醉不歸。這一日晚間,內院里還跟往常一樣。天黑得早了,屋裡早早地就上了燈。晝短夜長,時間過起來就快。皇妃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不再每日喊著無聊。可能也跟氣候有關,想想外面天寒地凍的,人在屋裡也就能待得住了。再加上從高陽法師未來之時,這屋裡就形成了每日晚間講故事的習慣。——外頭是寒風呼嘯,你卻在溫暖的屋子裡舒舒服服的鑽在被窩裡聽故事。——還有什麼比這更愜意的事情嗎?所以皇妃許久都沒有發脾氣了。

這日夜間,聽完故事後,幾個丫頭就忙著給皇妃洗漱,準備睡覺。現在外面謠言漸止,她們也心寬不少。她們現在已經接受了皇妃瘋了這個事實。高陽法師都這樣說了,那還會有錯?所以,即便皇妃再有什麼古怪舉動,她們習以為常。瘋了嘛!自然是跟常人不一樣了。就跟靈兒故事裡講的那個吃豬糞的老頭,不管是吃豬糞還是皇妃用瓜皮洗臉,總之都是不正常。只是這屋裡潮的快成了水簾洞了,皇妃還是說乾燥。有一日一早起來就扯著嗓子嚎叫,嚇得她們還以為又怎麼了,一問才知道原來皇妃發現自己睡覺時竟然大張著嘴巴呼吸。便又哭又叫,說醜死了。她們聽的是又好氣又好笑。

靈兒和雀兒接過外屋丫頭遞過來的沐盆,來到床邊,一個屈膝端著盆,一個擺了洗臉巾子遞給床頭的紫玉,紫玉試過溫度,再輕輕的敷在皇妃臉上。她做這個現在已經很熟練了,不用皇妃指點就能把洗臉巾子敷的服服帖帖。敷好后,再用手沾了水不住壓著。皇妃說這叫保屍。以前紫玉聽著這名字就覺得嚇人,也不敢亂問。現在知道皇妃跟那些個神神鬼鬼的不挨邊兒,就問道:「皇妃,這洗臉為什麼叫保屍啊?」

「保濕嘛。就是……保持……面部……濕潤嘛。」皇妃臉上敷著洗臉巾子,不敢張大嘴,邊說邊想。勉強照著字面意思解釋道。

「那為什麼要叫保屍呢?聽著怪嚇人的。」紫玉邊做邊說道。

「這有什麼可怕的?」皇妃不以為然的說道。「你們一個個聽鬼故事都不怕,還怕這個?」

紫玉想說,這比鬼故事更可怕,聽著都瘮人。

「還不明白?」皇妃見她不說話,指著臉又道,「保持濕潤嘛!不叫保濕叫什麼?」

紫玉這才猛醒過來。脫口說道:「皇妃原來說的是這個『濕』?」這才知道自己鬧了笑話了。可誰叫皇妃每次洗臉都要拿洗臉巾子蒙臉的?還是雪白的。那不就跟屍體上蒙著的那裹屍布一樣嘛。皇妃還又是死過一回的人。那誰不是習慣性的這樣想?

「那你以為是哪個濕啊?」皇妃問。

「哦,沒有。奴婢只是腦子笨,一時沒反應過來。」紫玉忙道。

洗了臉,皇妃還得漱口。這是皇妃的另一個怪癖——夜間漱口。而且還說的頭頭是道:「吃了一天的東西,牙縫裡都是碎屑。若不清理,就會牙痛的。」以前都是紫玉給皇妃洗漱。先用紗布沾了牙粉在皇妃嘴裡上下一擦,再用濕巾子抹把臉就算完事了。皇妃以前最不喜這些個繁瑣,便是女孩子們最愛的塗脂抹粉,她也是不待完事就不耐煩的一把把人打開。皇妃剛醒來那陣子,紫玉也是照這樣伺候的。可後來皇妃能坐起來以後,只要一看見她拿著紗布過來,就忙一躲,把頭躲得遠遠的。嘴裡問道:「這布子消毒了沒有啊?隨便就拿手往別人嘴裡塞是不禮貌的知不知道!不講衛生!」

紫玉哪知道什麼是消毒什麼是禮貌以及什麼是衛生啊,一頭霧水的看著皇妃,想問問那是什麼都學不來。

「放著我來。」皇妃就讓她們新取來一塊麻紗布子放進碗里,倒了滿滿一碗開水泡著。等水涼了,才把紗布拿出來,擰乾了,包在食指上,輕輕一沾牙粉,挨個擦起牙齒來,擦一擦,洗一洗,再擦,再洗。

包括紫玉在內,丫頭們一個個都是目瞪口呆,直瞪瞪的看著皇妃的動作。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不就是擦個牙嗎?怎麼這麼費事啊?還……這麼好看。像是在做一件十分要緊,不不,是不十分要緊……不不,丫頭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反正皇妃擦牙的那股勁兒,看起來很認真,卻又很閑適。一個一個細細的擦著,不緊不慢。擦到裡面的牙齒就把一頭瀑布似的烏髮一甩甩到另一邊去,頭就那麼微側著。看起來既彆扭又有那麼一種說不出的好看。

很好看。但也很陌生。很怪異。

再說了,歪頭就歪頭,低頭就低頭,怎麼會那樣抻著脖子,像是落枕了一樣?不難受嗎?

一個小丫頭不自覺的也學著皇妃的樣子,側著頭,翹著下巴,自己覺得十分彆扭,不覺偷笑。

「把這個丟了吧。以後每天都得換新的。」皇妃總算是擦完了牙齒,也不看她們,只把擦過牙的紗布往旁邊一丟說道。

說這話時的神情,是紫玉以前從未見過的。以至於在旁邊拿東西的雀兒也不自覺的跟著屈膝應了一聲。都覺得皇妃這一瞬間有種說不出來的……厲害,讓人不得不從。卻又跟以前的厲害完全不一樣。怎麼說呢?以前皇妃的厲害更像是任性,頤指氣使,亂髮脾氣。她們雖然也怕,可卻都像是哄小孩子一樣哄著她。可皇妃那樣說時垂著眼皮,輕描淡寫的,給人的感覺卻好像是經常這樣發號施令一樣。讓她們不由得有了主子的概念,服從的意識。

紫玉發現過好幾次,突然的那麼一瞬間,皇妃會表現出一種既不像以前又不像現在的,一種很陌生的神情。像是突然間就變了一個人。雖然時間很短,只是一瞬間,可是紫玉是從小看著皇妃長大的,再細微的變化也瞞不過她的眼睛。這讓她更加相信高陽法師的話,皇妃可能就是有些瘋了。

常常是一屋子人在那裡等著,皇妃卻只管不慌不忙,像是習慣了被人這樣等著一樣。

伺候著皇妃洗漱完畢,丫頭們正要各自回房。這時,聽見院子里一陣吵嚷。靈兒最先聽到,還沒等紫玉說話,就先跑到外屋,扒在門縫上向外望去。

「是皇子!」靈兒興奮的回頭說道。「許是喝醉了,走起路踉踉蹌蹌的。」

「胡講!」紫玉道,「皇子怎會這時候過來。」

可隨即她們就都聽到了皇子那醉醺醺的聲音:「放開我!我要去看我的娘子!」

「真是皇子?」皇妃呼的坐起來問,看著又是緊張又是興奮。「他怎麼來了?我也要去看。」

「皇妃不可!外屋冷。」紫玉忙叫道。可皇妃早已經一掀被子下了床。抱著胳膊,哆哆嗦嗦的出去了。紫玉忙扯了一條毯子過去圍住她。

「還真是皇子!」皇妃從門縫裡瞅了一眼,叫道。

「噓!皇妃小聲。」紫玉忙道。可她的顧慮完全是多餘,此時,守門的婆子也跟了進來,幫著勸著皇子。院子里吵嚷成一團,哪裡能聽見她們這點聲音。

「皇子,你醉了,有話等明日再過來跟皇妃說不遲。」撒子的聲音說道。一邊還往外拉著皇子。可被皇子一甩就甩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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癲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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