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神之鐮
AQ市霓虹家園10棟1511公寓，汪業成從衛生間里走了出來，邊走邊拿毛巾揉着濕漉漉的頭髮。
這是一間單人公寓，客卧一體，出衛生間便是卧室，再過去是客廳。
床尾的電視上放着一部鄉土都市劇，鏡頭上兩人正互相「咩咩咩」地叫。
來到這個城市六年了，他還是沒能完全習慣這種方言。
越過卧室，來到客廳的電腦桌前坐下，汪業成就要關掉電腦，目光卻在右下角一頓，手也停了下來。
他的工作郵箱有新郵件，標題註明首輪歌曲提交，提交ID是個陌生的名字「方青」，不在今年的地區重點名單上。
「又是一個吊車尾，怎麼凈是這樣的……」
他喃喃自語。
汪業成是創聯組委會安慶辦事處的一位工作人員，主要是負責初步審核、人員跟進等一系列事項，正式名稱是「辦事員」，不過汪業成更喜歡叫自己「保姆」——還是沒投到個好人家的那種。
他之所以這麼想，概因他負責的赤崗區在創聯這一塊，從來都是倒數的存在。
別說和坐擁安音的沙頭區比了，就是和五山區、多寶區，乃至於和TP區比，赤崗區都是有所不如的。
整個AQ市，也就黃閣區和赤崗區有的一拼了，一對難兄難弟。
汪業成他們這些辦事員的工資都是和業績掛鈎的，負責區裏面始終出不來成績，汪業成的工資自然也不理想，六年來都是如此。
如果只是這樣倒也罷了，更噁心的是這兩天的事：他好不容易在赤崗區今年的創聯選手裏發現了一個好苗子，興奮不已，覺得人生終於有了希望。結果他正按流程聯繫呢，卻得知被人越過流程截胡了！最可氣的是他憤而上訴，上頭卻是和稀泥一般把這件事給糊弄過去了！
「艹！」
汪業成狠狠一錘桌子，嘴裏飈出一句髒話。
等到怒火漸熄后，他怔怔地看着窗外，慢慢發起呆來。
六年了……人生還有幾個六年好蹉跎？他難道就一直這樣不分白天黑夜，在這些不靠譜的傢伙身上浪費時間，永遠看不到出路？……
可能是因為今年赤崗區唯一有點希望的那個衛倫被林超峰搶走了，讓他大受打擊；可能是因為這封突如其來的郵件，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可能，只是因為今夜的春風太醉人。
汪業成看着窗外，默默想了半天。
老王那邊也喊了自己有兩年了，也許是時候放棄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汪業成的眼神逐漸堅定。
最終，他把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手重新放上滑鼠，就打算把電腦關了睡覺，卻在即將點下關機的時候又再度停了下來。
游標停頓半晌，從「關機」上移開，移動到右下角的信息提示上，點開。
至少站好最後一班崗。
……
對於這種陌生ID、趕在提交日期前兩天才珊珊來吃提交上來的作品，汪業成是不報希望的。
按照大數據和經驗，這種東西99%可能性是坑。
但是這次的好像不太一樣……
汪業成面前的電腦音箱裏，傳來沒有感情色彩的鋼琴機械演奏音。
那是把特殊格式的文件導入相應軟件「Soundwalk」後生成的自動演奏，雖然沒有真人演奏的有靈魂，但基本的東西還是能聽出來的。
汪業成靠在椅子上，一邊聽着曲子，一邊看着歌詞，眉頭皺了起來。
不是因為這首叫《K歌之王》的曲子作的太爛，而是因為它出乎了汪業成的意料。
他原本以為這會是一坨殘缺不全的狗屎，陌生ID的吊車尾作品大多數都是這種貨。但事實上，這竟然是一首非常完整的作品！
是的，只是要求「完整」，對於參加創聯的大部分人來說已經是很難做到了，畢竟這裏面有太多熱血上頭就來參賽的愣頭青了。尤其是這種陌生ID吊車尾的作品想要做到完整，在汪業成的經驗中更是少之又少。
但現在這個作品做到了。
汪業成不敢斷言它有多好，但至少從創作格式上來說，這是一首合格的作品了。從他個人角度來看，這首歌甚至比那個衛倫的首輪作品更讓他滿意，好到讓他覺得……
「又是一個抄歌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汪業成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個可能性。
在他六年的工作經歷中，眼下這種情況雖然極其少見，但也不是沒有出現過。他曾經也抱過希望，可最後的結果無一例外都是查出了抄襲。
但一番沉吟后，汪業成還是用自己的賬號登入了創聯官網的後台，在裏面找到了這首《K歌之王》。
參賽選手提交首輪作品后，第一時間會進入到系統的大麴庫中留存，另外系統還會根據選手的參賽地區情況自動發送三份復件給三位不同的工作人員交叉審核，汪業成就是通過這種方式收到郵件的。
現在他打算提交這首作品通過海選。
再之後，組委會的專門人員會對歌曲進行查重，以防抄襲的情況出現，這也是他為什麼猜到了這首歌可能是抄襲依然還提交它通過海選的原因。
查抄襲是後面那些同事的工作內容，他要做的只是篩選海選作品。
提交完作品后，汪業成卻沒有關掉電腦。
他打開網頁搜索起來，想要找到這首抄襲作品的原作，卻一無所獲。
這並不出乎他的意料，現在人抄歌也抄得越來越小心了，這樣粗淺的搜索查重查不出來也是正常。
他只是感到有些遺憾。
然後他放棄了搜索，循環播放起這首作品來，靜靜地聆聽。
他喜歡這首曲子，有一種淡淡的憂傷，卻又溫暖，讓他覺得自己得到了某種治癒。
等那些同事查出結果來，他得去問問他們原曲是什麼。
……
翌日，正午，陽光明媚
方青來到安慶大學東部的B8教學樓，繞着轉悠了一圈。
他是來找秦雪君的。
方青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厚著臉皮用各種借口到處找人問，總算是問到了13級作曲今天在B8多媒體上課，過來一看，果然如此。
現在就等他們下課了。
不過在門口等顯然不是良策，方青站在B8東出口左右張望了一圈，大步朝着右前方走去。
這是上午的最後一節課了，下課之後學生們都要去食堂吃飯，那必然要從東出口出來，而他瞅準的那個地方是B7的北出口。
那裏緊挨着B8東出口，在那裏貓著既隱蔽、又可以把B8出來的人瞧個仔仔細細，還能順勢出來裝作剛下課偶遇，很是自然，一舉三得。
只是一走進之後，方青一愣。
這出口的牆角藏着個人。
這地方確實很適合貓人，他在外面都沒有看到，走進來才發現這有人，而且還是個熟人。
「你好。」
一愣之後，方青禮貌地對那人點了下頭。
對方也回應了一個點頭，然後拿出手機，低下頭玩起來，只是時不時地抬頭，朝着B8東出口的方向看去。
也是個打算偶遇的，方青心中想到。
這個意想不到的熟人是鍾蕾，至於她想要「偶遇」的對象，方青用屁股都能猜出來了，除了衛倫還能是誰？
【誰還不是個舔狗呢？舔是一種循環。】
方青故意在心中感嘆了一句，還多看了鍾蕾兩眼，卻沒感受到來自於體內的「他」有任何動靜。
從今早開始，他就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
「他」似乎真的消亡了。
方青也說不清自己此刻是個什麼心情，只能抿嘴，靜默……
鍾蕾感覺身後彷彿有一道灼熱的目光在注視着自己，這讓她的心思根本不能集中在眼前的手機上。
他怎麼知道自己在這裏的？他不會是跟蹤自己吧？這着實有點恐怖了！
還有，他在那一聲不吭想要幹什麼？不會是打算現在跟自己表白吧？……
鍾蕾知道這個男生喜歡自己，笨拙的他根本藏不住那些心思。
像方青這種男生她見過不少，原本不會在意。如果方青再主動一點的話，她甚至不介意和他當個朋友——這種朋友她也有那麼幾個，多一個不多。
但問題是她現在正在等衛倫。
若是方青此刻上來表白跟她糾纏不休，正好衛倫出來看到了，那就不好了，說不定他會怎麼想呢。
得趕在衛倫他們下課之前把這個男生支走。
鍾蕾對此很有經驗，她知道怎麼應對這種男生，唯一讓她猶豫的是這傢伙竟然跟蹤自己到了這裏。
她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跟蹤狂，這讓她有點怕，有些猶豫。
就這樣糾結了一陣，樓里的下課鈴聲響了起來。不一會兒，B8東出口已經有作曲系的學生出來了。
不能再等了！
鍾蕾咬牙堅定決心，轉身，就要主動開口，卻見方青朝她徑直走了過來。
「對不……」
鍾蕾本想說「對不起，你是個好人」「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之類直接拒絕——她改變主意了，這種跟蹤狂委實有點可怕，還是別交朋友的好——結果她話還剛出口，方青已經越過她身畔。
走過鍾蕾身邊后沒兩步，方青腳步一頓，轉身，疑惑地看了鍾蕾一眼。
她好像想要對自己說些什麼？
卻沒聽到鍾蕾說什麼，只看到她正傻傻地看着自己。
方青瞥了一眼B8東出口的方向，目光陡然銳利，也懶得再理這人想要跟自己說什麼了，直接轉身，朝着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他看到她了。
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獨自一人孤零零地走着，像座孤島。
真的是她。
瞧她那面無表情的冷漠模樣，和他未來記憶中的那個秦雪君簡直一模一樣，只是稍顯稚嫩，卻同樣美麗。
可在方青眼裏，他所看到的卻只是死神那高高揚起的鐮刀。最為絕望的，是他不知道這把鐮刀將從哪一個角度斬落下來。
但是他不會坐以待斃。
方青目光堅定，迎著人群，孤身邁去。
身後，鍾蕾藏身在拐角的陰影中，正為自己的自作多情又羞又惱、滿臉通紅，突然卻打了個冷顫，面上血色迅速褪去。
從她這個角度，能夠看到方青最後的那個表情，平靜，卻異常恐怖。
他想殺人。
鍾蕾沒有來由、無比堅信這一點，這把她嚇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