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年幼往事(二)
「多謝赫連星同指教。」兩人停手后,付錚微笑著行禮道。
她的額上已滲出細汗,閃著細微的亮光,整個人看上去神采奕奕。
「無妨。」赫連破回禮道,亦笑著。
兩個人似乎過招過得很盡興,相對停頓片刻,才收起器刃一同走下了場。場邊的一個個圍觀者卻都沒看得過癮,仍然流連在原地,品評著剛才的一招一式。
跟他們比起來,一大早未從倦怠中緩過神兒來的趙水,簡直就是個貪床的懶蟲。
算了。
還是先走吧。
「趙星同!」他剛轉頭,便聽到了赫連破的招呼。
他和付錚一同走過來,看上去心情很好,說道:「剛還與付星同問到你呢,昨日沒受什麼傷吧?」
「還行。」趙水回道,懶懶地抻抻手臂,「睡一覺都好了,多謝關心。」
「昨日見你挨了不少拳腳,就算內功底子厚實,也要多養息才能維持精進。」赫連破說道。
沒想到昨日那兩個人的拳腳相加竟被他看見,趙水無奈地笑了笑。
一旁的付錚聞言,挑眉看向趙水說道:「方才碰到赫連星同,他說掛心你的傷勢想要教授些控制內功的法子。我心生羨慕,就攔下他領教了幾招。」
「哪裡稱得上教授,一同探討武藝罷了。」赫連破向她回道,又轉頭看向趙水,「你晌午後若得空,來寢舍找我吧。見了這麼多次面,咱們還未好好聊過。」
他人好意,怎可拒絕。
趙水拱手回道:「好。」
「赫連世子!」
身後付靖澤樂呵呵地跑過來叫道,碰上付錚提醒的目光,又收起聲音換了稱呼道:「赫、赫連星同……在下付靖澤,可否,也領教一二?」
剛剛看著他們過招,他著實心癢得很,因此糾結一陣兒后,總算鼓起勇氣上前來問。
看著略顯局促又目含期待的付靖澤,赫連破此時的心裡,有一種受寵若驚般的感覺。
複試之前,他一直被人看作高高在上的存在,別說交手比試,就連相互交談,大多都是無趣的客套話。他讓人稱呼自己「星同」而非「世子」,就是為了拉近與他人的距離,可後來發現,看法這種東西面前,區區言語,只是個無力的表象。
但這一場複試之後,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當然可以!」他欣然道,「你的棍法剛勁猛厲,應該師從開陽門下?」
「是!開陽門退居嵩山的懷仁散人之徒!」沒想到赫連世子竟記得自己的招式,付靖澤驚喜不安地答道。
「……」
那兩人說著往場中走去,留下了付錚與趙水沉默在原地。
付錚先看向他,問道:「你找我么?」
「嗯。金湛湛給的贏錢。」趙水從懷中掏出一袋碎銀,遞給她道。
「她真能拿到手。」付錚笑道,將布袋甩著往練場外走,「我還以為早就被佐考扣下了。」
「不看他們過招嗎?」
「不了。」付錚回道,轉頭向他笑起,「有個東西拿給你。」
又是什麼複試的收益么?
趙水不惑地跟著走到練場的入口處,見她從旁邊存放器物的木架上取了個布包,鈴鈴地發出鏈子碰撞的聲音。
「給。」付錚將東西遞給他道。
聽這聲音,趙水以為是鐵器製成,便伸出兩隻手去接,卻沒想到它的重量比想象中輕許多。
打開來,只見裡面是條被捆成一團的鏈條,一環扣一環,估摸著將近一丈長,雖然只有拇指粗細,摸上去卻堅硬無比。
它的兩端各掛著一枚星狀的尖刃,反著白光,上面有著多年積累的磨痕,但刃尖仍鋒利無損。
付錚見他被長鏈吸引目光,微微一笑,轉身往外面的小道走去。
趙水趕忙跟上她,問道:「這是什麼?」
「是個質地不錯的鏈節,叫『陌聽』,以前學武時別人贈的,我用不著便閑置了。雖然它本來是練作鞭法用,但我想應該適合你。」她雙眼望著遠處,負手而行道。
一股愉悅之情油然而生,趙水抓起鏈節,細細打量起來。
整條鏈子又細又輕,帶在身上很是方便,質地他從沒見過,但看那硬度與光澤,都應該極好的。加上兩頭可以作暗器拋出又收回的星刃,他越看越愛不釋手。
「確實適合,多謝你付錚,我很喜歡。」趙水笑起道,「不過怎麼突然送這個?」
「當作犒勞吧,畢竟你趙大星同可是帶著我們通過複試的大功臣。」付錚玩笑道,又正經起神色,「不過,昨日你怎麼會被對組的那兩個給纏住,飛器用完了?」
想到昨日的場景,趙水也暗淡幾分神色,回道:「是弄丟了。當時突然橫衝出了一把刀,估計被它割下袋子,後來再回去找也沒找到。」
「刀?」
「嗯。」趙水默然。
當時眾人都困在比斗中,誰會有閑暇瞄得那樣准,拋出那多餘的刀刃——能做到這樣的,也只有留在旁邊觀戰的人。
而呆在一旁的,除了時刻準備給人治傷的白附子,就只剩下傷腿的汪嵐了。
那麼,將他掉落袋子拿走的人也是……
「丟失一袋器刃,得了個順心的利器,這買賣不虧!」趙水不再細想下去,向付錚晃了晃鞭節笑道,「它叫『陌聽』?有何深意嗎?」
付錚落眸看他手中的鏈節,一時走神,然後問道:「你做何解?」
「這個嘛……」趙水的手指在鏈節上磨搓著,說道,「他人皆陌路,紛繁聽本心,何如?」
「看來,把它交給你,的確是給對人了。」付錚笑道。
這時,從岔路那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趙水轉頭望去,只見是四五名佐考排成了一隊,各提器刃行色匆匆地往山下跑去。
「他們是送星同們下山嗎?」趙水問道。
每次比試考完,無緣下一場的人就由星考統一送下山,以便清點人數、保證參試者的安全。
付錚搖頭回道:「應該不是,今早下了通知,讓所有人暫時留在山上。」
「是么?」
「還有好幾個想找佐考詢問事情的人,要麼回應找不到他們,要麼沒空搭理,似乎很忙。」
「這樣啊……」趙水望著那隊佐考的背影,悄聲湊近道,「那咱們跟去看看?」
他向付錚使了使眼色,後者淡漠地移開眼。
但實際上,她早就心生好奇了,只是一直被靖澤哥攔著不讓惹出事端,才沒去探個究竟。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看看唄。」趙水又道。
在他的「勸說」下,付錚的嘴角慢慢浮現出與他相同的淺笑,挑眉道:「好!」
於是二人藏在樹林中,遠遠地跟著那隊佐考,往山下趕去。
快到擇天山口的時候,那隊人突然改變前進的方向,不再順著山道走,而是向旁邊的林子里一拐,沒入叢林中。
趙水與付錚相互看了一眼,飛身躍上枝幹,在樹間穿梭著跟上去。
「噓——」
只見佐考們停住腳步,往四下張望著,然後站在最前頭的那人小小地吹了聲口哨。
正在趙水他們疑惑間,忽聽不遠處的深草中回應了幾聲口哨,然後便見有人影在挪動,越來越多——那林子里竟藏了好些個佐考!
新到的幾人彎著腰小跑到對面,為首的二人交頭接耳一陣兒后,所有人再次潛身鑽進深草中。
林子重新歸於靜默。
若不是剛剛那陣動靜,趙水估計根本發現不了此時樹林里竟藏著的那麼多人。
他向付錚揮手,往上坡指了指。
付錚會意,跟著他悄然離身,往山上走回去一段,在距離佐考足夠遠的一處高地停住腳。
「他們在做什麼?」付錚憋了半天疑問。
「跟我們一樣,偷看別人。」
趙水的回答聽著不大入耳,付錚撇了撇嘴,但看過去,確實跟他們沒啥差別。
「什麼聲音?」她側耳道。
兩人屏住呼吸,聽見隱約的嚷鬧人聲在空中悶悶作響,似乎是在正前的方向。
「這裡再往下,就是山口了。」付錚說道,面色一凜,「莫非是山下發生了什麼事?」
「我去看看。」
趙水說著,輕輕一跳,攀上了旁邊的樹榦便往上爬。
視野慢慢升高,透過枝幹的縫隙,他很快望見了山腳下的空地,遠遠看去黑壓壓的,讓他一時分辨不清。
直到刃光閃閃射入眼中,他才頓時知曉那是什麼,驟然心驚——
多如螻蟻的攜刀之人,正聚集在山口!
正當他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山下的時候,背後出現了一個人,悄悄地站上他腳后的枝幹。
「水哥!」
耳旁突然叫出這麼一聲,肩膀還被措不及防地拍打,趙水原本就提著的心登時跳到了嗓子眼兒。
他下意識地轉身出手,看清是許瑤兒的面孔,又趕忙收力。
卻不想這一下讓他失了重,腳底打滑。眼見著從樹上直直掉落,就要摔個四面朝天,付錚聞聲躍起,從后將趙水接了住。
「你偏要這麼嚇人嗎……」趙水安撫著胸口,仰頭說道。
「沒想到水哥也來這兒,打聲招呼不行么?」許瑤兒一手搭上他的臂彎,眯眼笑道,「早膳可合口味?」
「還行吧。」趙水暗暗抽出手,回道。
「以後只要想吃,我便給你做。」許瑤兒慢慢說道,卷著發梢又向趙水靠近了幾分。
「不必了!」趙水舉起兩手,笑著拒絕道,「多謝好意,就不辛苦許小娘子你。」
許瑤兒挑了下眉尾,沒再回話,而是瞧了眼旁邊的付錚。
後者往旁側側身子,看向趙水道:「可看到發生了何事?」
「好多人圍在山下,手中有刀器。」趙水答道,眉頭緊鎖,「我懷疑,是之前上山時碰到的惡人又聚集在此。」
「什麼?」付錚瞪大眼睛道。
「哼,有赫連世子在這兒,那群土匪就跟貓見了耗子似的圍著不走。」許瑤兒叉著腰說道。
貓堵耗子……
這麼形容世子不太好吧?
趙水扯著嘴角笑了笑,問道:「你怎麼也在這裡?」
「怎麼,就准你跟她來,我就不行么?」許瑤兒抬起下巴道,又摸著袖口皺了皺眉,「也是,這位付星同的確厲害,我這手上的鞭痕到現在都未消呢。」
她倆交過手?
趙水想起來了,昨日許瑤兒擊傷大高個兒后,就見付錚鞭風凌厲地沖著她奔過去。
「交手未控制好力道,抱歉。」付錚說道。
「擦碰本就難免。」趙水介面道,小聲附在許瑤兒耳旁,「你該慶幸只是鞭痕而已。」
聽到這句話許瑤兒頗感不快,沖他道:「水哥你什麼意思,覺得我比不過她是么?」
「沒……」
「我這刀法可是家傳,正經比起來,還不知誰輸誰贏呢!」
「是么?」付錚笑著道,「那改日領教下。」
「可以啊!」
趙水不免滿頭霧水——
無緣無故的,兩個人怎麼就約上架了……
這時,從前方的林子中又走出一人,幽幽說道:「你們再這樣交談下去,怕是都要領教佐考的訓罰了。」
「老蘇!」看到蘇承恆,夾在兩個女子之間的趙水甚是高興,趕忙向他走去。
「你何時來的?」
「有一會兒。」
「和許瑤兒一起?」
「她在後面到。」蘇承恆說道,轉頭望向山下。
看來他已在此觀察了好一陣兒,付錚問道:「蘇星同,你可知曉現在形勢如何?」
「在僵持。」蘇承恆答道,露出淡淡的擔憂之色,「佐考用靈力設了結界暫時抵擋住。為今之計,應該是等衙門派人來援。」
「這麼說,要是他們撐不住,咱們就得靠自己拼出去咯?」許瑤兒問道。
「嗯。」
四人一時無言。
山下的吵鬧聲變大,似乎是那些惡人又發起了新一輪的進攻。
這聲音被群林遮掩,山上根本聽不到,因此也不會讓被圍困的人知曉而心生煩憂。
「這群人瘋了嗎,敢跟山上的人較量?敢來就試試,老娘等著。走了!」許瑤兒先開口道,一甩袖子往林外走去。
「確實是沒什麼好擔心。」付錚說道,「佐考既然緘口,此事不宜聲張。」
「嗯。」蘇承恆點點頭,五指緊握手中長劍道,「但若有萬一,定要護住世子。」
「嗯。」
「……」
此地不宜久留,交談幾句后,他們便打算回去。
臨走前,趙水再次回望那山下對峙的方向——
他總覺得,似乎哪裡不太對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