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斯人如虹(一)

第13章 斯人如虹(一)

留在這裡……蘇家兒媳,許瑤兒許小娘子的名頭?

趙水無奈又啞然。

他瞪大眼睛問道:「蘇靈人,您是說讓晚輩繼續藏身蘇府?」

「是。」

「為何?」

「……」

蘇清遠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低下頭思考著什麼,在屋內來回踱了一圈步,才答道:「璣雲石,還有你父母的身份,牽扯了一些舊事。倘若讓太多人知曉他們會來伴星城或是雲石的下落,怕會惹來麻煩。」

他說的理由含混而簡單,但趙水想到前前後後所經歷的,便知道他所言的「舊事」,定牽扯重大。

於是他垂眸眨了下眼,也不多問,只輕聲回道:「是,爹娘也如此囑託過我。」

蘇清遠稍覺安心地點點頭,又關切地問道:「聽承恆說,你被人追殺受了傷?傷在哪裡?」

「沒事,蘇靈人,上過葯了。」

「直接稱呼伯父就好,你先坐下。」蘇清遠說道,將趙水「按」在椅子上,又轉身向蘇承恆擺了擺手,「去拿些傷葯過來……對了,還有換洗的衣物,叫蘇叔吩咐人燒熱水,就說你要梳洗。」

「是。」蘇承恆應道,掃了趙水一眼,往外走出去。

這是趙水離家后,第一次有種居家的溫暖感,心頭微熱,說道:「多謝蘇伯父。」

蘇清遠看著他,親切的模樣像在打量著一個許久未見的親戚家的孩童般。他的眼中似有一汪泉潭,泛起點點漣漪,又好像想著什麼煩心之事,眉頭皺出了兩三道皺紋。

「這幾日,你就安心住下吧,我已經派人去尋你爹娘了。」安靜一陣兒后,他拍拍趙水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也算幫伯父一個忙。承恆離家已經鬧了一出,若是新娘子逃婚再傳出去,承恆的婚事就被旁人淪為笑談,老爺子也會氣著身子。對外就說感了風寒,不願見人。」

「是。」趙水再次應道。

見蘇清遠背過身往屋外去,他也站起身,一直跟著走到了院門口,才止住腳。

「有什麼事,儘管與承恆提。他過些日子星考,應該都在院中。」蘇清遠交代完,看看趙水,才獨自一人沿著廊子離開。

日上三竿后。

陽光照得人身有暖意,但吹來的冬風,依舊寒冷濕諒。

蘇清遠立在自家的院中,心境亦是如此複雜。

這時,蘇承恆敲響院門,走了進來。

蘇清遠把他叫到涼亭中,說道:「你這段日子,好好招待趙水,也別讓他到處走動。」

「是,承恆知道。」

見父親悶頭像是在思忖著什麼,蘇承恆又道:「爹可是還有話說?」

「嗯。」蘇清遠說道,「你昨日既與他相處過,感覺他如何?」

「趙水他身手不錯,手法快且准,方才才知道他父親竟是那位曾號稱『暗箭神手』的趙孜趙靈人難怪有如此功力,值得孩兒學習。」

「不是……」蘇清遠對他這個一心只想著修習的兒子有些無奈,說道,「我是問你,他為人如何?」

蘇承恆不太明白父親的意思,「不在人後論短長」,可是他經常對自己說的。而且說到看人,父親比他強得多,怎麼會問他這個問題?

「他……」蘇承恆勉強回想了下,答道:「反應靈活、不拘小節,雖因出身小鎮限了見識,但眼界與心胸倒是比常人更豁達些。除了這些,其他的……或許,話有點多。」

他向來喜靜,昨夜在趙水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下,說的話算是這些日子裡最多的了。

想到這裡,蘇承恆又不甘心地多問了一句道:「爹,他一定要與我同住一處嗎?」

「是。」蘇清遠肯定地點頭道,「為父知曉你要備考,但他到來,此事亦重要。為父要你好好看著趙水,一來不要讓人傷害他,二來——了解他的心性,究竟如何。」

蘇承恆見他父親認真且鄭重,有些疑惑。

他從未聽過父親主動叮囑什麼好好看人的話,感覺很是奇怪。但想來他如此吩咐,必有思量。

「是。」他頷首應道。

就是說,父親是安排他盯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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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水就這樣留在了蘇府——

與其說是「留」,倒不如用「受困」來得更貼切一些。

他每日的活動範圍,只有這個偏院的一畝三分地,有時趁著無人溜出去,後面還跟了個蘇承恆,想來是真擔心被人發現他新娘子迎親途中跑路了。

趙水也很佩服他,每日的功課安排得滿滿當當,文武禮樂,毫不懈怠。

因此閑來沒事做,趙水便在蘇承恆讀書時,抽出幾本看看。傷口結痂后,就做他練劍時的陪練,也順便了解下內力與招式的關係,學到不少。

但他始終靜不下心。

已經第五日了,還沒有父母和妹妹的消息。

「以你功力,為何不參加星門大考?」

「這個以後再說。誒,我找到出府的法子了,走屋頂,穿過後院的湖旁假山,直接翻牆出去,肯定不會被人發現。」

蘇承恆有些頭疼。

這是趙水第三次提起這個了,而且這次還有了具體的線路。

他是什麼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去探查蘇府的?

「你要做什麼?」蘇承恆問道。

「尋家人。我知道蘇伯父也在找,但讓我如此乾等著,如何能安心。」

蘇承恆看向趙水。

他雖語氣隨意,但蘇承恆看得出不管自己答不答應,他都已經打定主意要出府了。

既然他能私自摸清府內布局,想要獨自出去定也不是難事。

與其如此……

「好。」蘇承恆放下書卷,答應道,「我與你一同。」

「多謝。」趙水笑道。

其實這幾日,他對蘇府心裡大概有了個底。

雖說府內看管森嚴,但都是外面雇來的守衛,蘇家本身的人似乎並不善武。蘇邱夫婦皆為天璣門人,據說此門中人精打細算、善做生意,因此掌管各城的財政收支、生意來往等等,是文人之職。府內功力高一些的,除了蘇夫人,應該就是每日勤學的蘇承恆了。

而且從蘇清遠下令要保證少爺備考的清凈后,這院子附近便少了看管,要想溜出去,對趙水而言輕而易舉。

除了甩不掉的蘇清遠。

不過帶上他也好,趙水在這裡人生地不熟,找他做引導,行動才更快些。

此時正是晚膳時分,府內看管最為鬆懈,於是二人先後飛檐走壁,奔至後院,從院牆上翻了出去。

「天亮之前一定要回來。」蘇清遠說道。他堂堂蘇家獨子,這還是第一次做賊似的翻牆出門。

那趙水倒是一副習以為常般的自在,拍了拍兩手的灰,說道:「放心,肯定回來。」

伴星城的街道縱橫如棋盤,各處彩燈高掛,街景亦不相同,很好記路。

趙水扮作僕人模樣,坐在租來的馬車前頭,悠哉地晃著雙腿,左瞧右看。聽蘇承恆說城北的寶山夜市最為熱鬧,來往人雜,二人正往那裡去。

遠遠的,便見市集主街亮如白晝,現在又是準備年貨之時,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商販的攤位,三五一簇,一直延續到馬車這邊。

「趙水。」蘇承恆掀開門帘一側,雙眼打量著周遭零零散散的路人,低聲問道,「你在外面,是否覺出些異樣?」

「嗯。」趙水斜靠在馬車杆子上,打了個呵欠應道。

見他回應得隨意,蘇承恆收了收身子。

但不一會兒他又探出頭來,再次認真道:「我總覺得,氣氛似乎不太對。」

趙水回看了他一眼,點著頭道:「是,雖然沒來過,不過的確是有些不對。」

「怎麼說?」蘇承恆問道。

「喏,這個賣果子的。」馬車經過一個地攤時,趙水手一擺,輕聲說道,「只帶了個稱。別處的攤邊都會擺個刀片,割幾塊果子給人嘗嘗,這才好賣,而且他那秤砣跟稱比也偏大了。還有那邊,兩個娘子站那兒的首飾攤,商販生意上門了還皮笑肉不笑的,明顯心不在焉,而且這兒燈火暗,他應該在攤子前多點個燈,或者去亮堂的地方,首飾閃閃發光的不才更吸引小娘子么?」

做生意的心思,蘇承恆自然懂得一些,但從未像趙水這般注意過這些細節。

他只是覺得這裡的氣氛與往常不一樣,想讓趙水注意下。卻沒想到他看似悠哉散漫地駕著車,對周圍竟觀察得如此細緻入微。

「還有嗎?」蘇承恆問道。

「還有前面,喏,那邊。」趙水直起腰來,指道,「這大冷夜的,除了你們這樣的錦衣皮裘講究個體面,普通百姓都穿得厚實臃腫,可那兩人,圍著旁人都不太愛用的脖套保暖,身上卻穿得簡便單薄。」

蘇承恆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有兩個粗布麻衣、毫不起眼的路人,穿得的確不大協調。

等一下。

他們那衣裝上下皆貼身,為何後背卻是鼓起的?

趙水聽他沒說話,轉過身道:「不過這也算不上什麼奇怪的,你覺得有問題嗎?」

蘇承恆聞言,不置可否地垂了眸,思忖起來。

趙水再次轉回身子,忽見馬車前出現了個半人高的小少年,側對著他,站在首飾攤旁的小娘子身後。

他的一隻手悄然伸到其中一人的腰間,摸到了上面掛著的錢袋子,想是偷得太專心致志,沒有注意即將撞上他的馬車。

「喂!」趙水叫喝一聲,「前面的讓讓啊!」

聲音響亮,讓那少年驚得嗖地收回手。

他裝作不經意地與那小娘子擦肩而過,閃到了馬車的另一邊。

趙水拉慢馬車,靠回身子,望向那少年笑了笑。

對方也向他看過來。

他年紀估摸著十三四歲,消瘦的身子,衣裳破舊但縫補細密,將矮小的個頭包裹得極嚴實,脖子上也圍了塊布條不像是流浪兒的模樣。

他的眼裡沒有被發現的驚慌,亦無怨煩,麻麻木木的。

趙水心內不由得生出一種憐意。

「喏。」馬車經過他的身旁時,趙水將口袋裡的幾枚銅板掏了出來,往他手上一塞,說道,「買些吃的,回家去。」

少年手中接過,直直地看向趙水,眼中有了些情緒,卻是冷冷的。

馬車緩緩走過,趙水還來不及細想少年目光給他的奇怪感覺,肩膀便被蘇承恆一把按住。

「找個地方停下,勿出聲響。」他小聲說道。

趙水聽他音色有異,也警覺起來。

他保持著面上的安閑,一隻胳膊半搭在弓起的腿上,手中拽著韁繩,隱隱用力,將馬車往街邊引導。

不緊不慢,馬車拐入支路,在安靜狹窄的背街小巷裡停了下來。

「怎麼了?」四下無人,趙水問道。

蘇承恆掀開車簾,邁下來說道:「他們身上藏了刀。」

「刀?誰的身上?」

「首飾攤架下,露有刀柄。方才路人,背後衣痕狀似兵器。」

「莫非是行走江湖之人?」

蘇承恆搖頭道:「會武之人不必佯裝。趙水,我出去看看。若有異動,你儘快回府通告。」

「好。」

看著他拐回剛才的支路,趙水抖了兩下腳,後退一步靠在馬車上。在他看來,蘇承恆的心思敏銳,或許真會有事發生,不過星城一向太平有序,又會出什麼大亂子呢?

這樣想著,他鬆懈了身子,往四下隨意看著。

這一片是酒家客棧,儘管背街小巷裡沒有燈籠高掛,窗牖透出的光亮也能將周遭映得清楚。

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斜對面的房檐,趙水頓時停住。

「那個是——」趙水登時站直身子,看著那片反著微弱燈光的檐瓦,上面有個不大不小的刮痕,「鐵器印!」

他立即快跑幾步,雙腳在牆根處一蹬,提氣飛身而上。

攀在屋檐處,趙水仔細去看那痕迹,半深半淺,深處磨去一塊,淺處只有條曲折的線,勉強湊成了一個圓狀。

旁人不會看懂,但趙水卻立時勾勒出那刮痕的圖案——那是一朵虞美人花的形狀,是他爹自製的鐵器頭上的花紋!

「他們已經來伴星城了?」趙水又驚又喜,飛落下地,順著小巷一邊走,一邊四處尋找著。

又是一個!在一家酒樓的后牆木柱上。

第三處是在巷角盡頭的一株茶樹下,趙水湊近去看,發現那土似乎被人翻新過。他毫不猶豫地用手挖開上層的土,果然,土中藏了一方巴掌大小的木盒子——那是他爹平日里經常捯飭的八卦鎖中的一種。

想來是怕旁人發現,才用此方式,裡面定有留給他的話。

於是趙水小心翼翼地將它取出,抹去濕濕的土渣,藏進衣襟中。

剛欲起身,忽然間,耳邊傳來隔壁大街上,措不及防的衝天喊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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