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森林（6）

推開閣樓門的魔眼愣了一下。

比起微笑，他其實更希望對方能露出害怕或者厭惡的神情。這樣他就能毫不猶豫地殺掉她。

「你好。」公主又對他甜甜一笑。

魔眼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這才發現原來這位公主是個瞎子。

怪不得呢。魔眼在心中冷笑了一聲。

魔眼最後還是沒有殺她。倒不是因為同情，他只是覺得一個瞎子孤零零地活在世上比死好不了多少。

他正要離開，公主突然關切地問道：「你是受傷了嗎？」

原來公主聞到了魔眼身上殘留著的血腥味以為他受傷了。

「需要我幫你包紮一下嗎？我因為看不到平時也是經常磕著碰著，所以對包紮還是很熟練的。」

魔眼沉默片刻，遲疑著點了點頭：「是，我受傷了。」

「相信我，讓我替你包紮一下吧。」

魔眼卻並不想和她有過多接觸：「騙你的，我沒有受傷。」

公主愣了一下，隨即露出發自內心替他高興的笑容：「那就好。」

魔眼：「……」

這時，公主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公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不好意思，我喝點水它就不叫了。」

「為什麼不吃飯。」

公主笑而不語，摸索著去找喝水的杯子。

魔眼也不再追問，徑直退出了她的房間。

他沒有離開，而是來到廚房裡簡單做了一頓飯菜然後親手端進她的房間。

「吃吧。」

「是貝兒讓你端給我的嗎？！她總算是想起我來了！」公主開心地接過餐盤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太好吃了！和平常做的都不一樣呢！」

魔眼什麼也沒說，看了一眼快要見底的餐盤：那不過是最簡單的麵包、濃湯和沙拉。畢竟他並不擅長烹飪。

看著吃得狼吞虎咽的公主，魔眼心中有些奇怪：她不是公主嗎？怎麼還會餓肚子？

他重新打量了一眼這個公主，只見她雖然戴著皇冠，但皇冠上幾乎沒有任何寶石鑲嵌，可以說是暗淡無光。再看她穿著的裙子，不僅皺巴巴的，破爛的地方也是用粗糙的麻線和粗淺的針腳縫補的。

從頭到腳，完全看不出來是個公主。

「好吃！」公主心滿意足地吃光了盤子里所有的食物。「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奧菲拉，你呢？」

魔眼猶豫了一下：「我叫……墨薩。」

這個名字是他收拾父母遺物時無意中在母親的日記本里發現的。母親在生下他之前的日記里寫著好幾個名字，而墨薩這個名字被鉛筆勾畫了一個小圈。

這應該就是他的父母給自己取的名字吧，儘管他從來沒有聽到父母用這個名字叫過自己。

「謝謝墨薩先生，不光替我送飯還跟我聊天，為了報答你，我給你唱支歌吧。」

說完，也不等魔眼作何反應，這位奧菲拉公主已經開始唱了起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唱完后奧菲拉公主一臉期待地看著他：「你覺得怎麼樣？」

惡魔沉默片刻，最後吐出兩個字：「難聽。」

「誒？！」奧菲拉公主雙手捂心一副很受傷的樣子。

魔眼嘴角動了動，像是想笑，但又忘了怎麼笑。

「騙你的，很好聽。」

……

時間飛逝，魔眼陪著奧菲拉公主度過了一天又一天。

魔眼問她：「你就不奇怪國王為什麼不來看你嗎？」

奧菲拉笑了笑：「父王每天都要處理國家大事所以沒時間來看我的。」

魔眼又問她：「什麼都看不見，會不會很難過。」

奧菲拉又笑了笑：「我在小時候生了一場病，病好后眼睛卻看不見了。但那個時候有母后一直陪著我，她教我唱歌，給我講故事，帶我去花園裡聞玫瑰花……雖然她已經去了天堂但我一直記得她的長相，只要一直記得，她就一直陪在我身邊，所以我不是很難過。」

魔眼：「……」

「不過……」說完這話的奧菲拉突然話音一轉，臉上的表情不知為何變得有些低落起來。

魔眼不說話，只奇怪地看著她。

奧菲拉嘆了口氣：「不過遇見墨薩先生后，我突然有些難過了。」

魔眼有些詫異：「為什麼？」

奧菲拉沒有說話反而突然伸手摸向了他的臉。柔軟冰涼的小手輕輕撫過魔眼的臉龐，魔眼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奧菲拉收回了手：「要是我能看見墨薩先生長什麼樣就好了。一想到這輩子不知道墨薩先生長什麼樣，就覺得很遺憾很難過。」

魔眼愣住了，然後第一次說話變得結結巴巴起來。「我、我長得很醜，會嚇到你的。」

沒想到奧菲拉公主聽到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我也喜歡。」

魔眼：「……」

「哎呀，讓我猜猜看，墨薩先生，你的臉是不是紅了？」

「沒有。」

「哦~是嗎~再讓我摸摸看就知道了。」

「女孩子不能隨便摸男人臉的！」

「哈哈哈，墨薩先生害羞了，墨薩先生害羞了！」

「沒有！」

……

到了冬天，魔眼殺害國王的事被中央神聖教會知道了。

教會派出了兩位聖騎士來對付他。魔眼的力量雖然強大也終究不是這兩位聖騎士的對手。

在最後一刻，魔眼拼盡全力回到了奧菲拉的身邊。

「墨薩先生，外面發生什麼了，怎麼會有這麼大響聲？墨薩先生，你的身上怎麼有這麼重的血腥味？是流血了嗎？！墨薩先生，你不要嚇我啊！！」

奧菲拉一直聽到外面不斷傳來巨響，雖然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一種不好的預感令她的心咚咚直跳。

傷痕纍纍的魔眼在閣樓里張開了保護罩，然後握住了她慌張不安的手。他用那雙已被血液浸染的眼睛深深地看著她的臉，喉嚨里不停湧出來的血讓他說話都變得異常艱難。

奧菲拉小臉慘白，雙手緊緊回握著他：「墨薩先生……」

魔眼不想讓她擔心，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往常一樣。「親愛的公主殿下，由於最近您的胃口太好，吃得太多，我已經不想再給你做飯了。我要走了。」

奧菲拉愣了一下，竟然開始認真回想和檢討自己最近是不是真的吃太多讓墨薩先生太辛苦了。

魔眼笑了笑：「哈哈，騙你的。」

「墨薩先生！」

「不過公主殿下，雖然我不能為你做最後一頓飯，但好歹能為你做最後一件事了。」

「什麼意思？」

奧菲拉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她的眼睛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拚命鑽進來。

「啊啊啊！！」奧菲拉公主痛苦地捂住了眼睛，她覺得自己的眼睛好像快要炸開了。

就在這時，一個寬闊溫暖的擁抱抱住了她。

奧菲拉怔住了。雖然她看不到但她知道這是誰的擁抱，是誰給予她的溫暖。

「墨薩先生……」奧菲拉的眼睛里流下兩行血淚。她將頭輕輕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真奇怪，眼睛好像一下子沒那麼痛了。

「公主，花園裡的玫瑰花開了，不想睜開眼看看嗎？」

奧菲拉本來想說自己看不見，但她還是下意識地聽從了他的話開始緩緩睜開眼睛。雖然眼睛還有些刺痛，但眼前清晰的景象正一個一個出現在她眼前。

奧菲拉驚訝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沒想到自己漆黑的世界里竟然再一次有了光。

「天吶，這是怎麼回事，我居然……墨薩先生，我能看見了！」

奧菲拉興奮地回過頭去，卻看到一個奇醜無比的人正躺在血泊中。他閉著眼睛，眼瞼下面是兩行已經乾涸的血淚。

「我說過吧，我會嚇到你的。」魔眼微笑著說道。

他現在才明白原來什麼都看不見這麼痛苦啊，就像被丟進無窮無盡的黑暗，再怎麼掙扎都徒勞無功。

要是早點把眼睛給她就好了……

不知道她看到自己會是什麼表情呢……

不過，都無所謂了。

奧菲拉怔怔地看著他。還沒等她回過神來，突然一束光從地面射出貫穿了魔眼整個身體。

將眼睛給了別人的魔眼不再是魔眼，而是沒有任何力量的、普通的墨薩。他的保護罩消失了。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五臟六腑正被這束光灼燒成灰燼。

但他並不覺得痛苦，反而感到解脫。

這也許是自己最好的結局了吧……

只希望，她不要被嚇到就是了。

奄奄一息的墨薩躺在地上靜靜地等待著自己的死亡。

「啪嗒，啪嗒」。

墨薩感受到臉上傳來一滴又一滴溫熱的水滴。

他僵冷的手被一隻柔弱的小手緊緊握住。

魔眼扯了扯嘴角。「我臉上的是什麼？不會是你的口水吧。」

奧菲拉把他的手輕輕地放在了自己的臉上。

「墨薩先生，是眼淚。」

「是嗎，」墨薩努力笑了一下，聲音和呼吸已經漸漸弱了下去。

「原來，我的眼睛里還有這種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