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從夢中醒來（二）

開發遊戲引擎不是一個中小型遊戲公司能夠成就的偉業。即使是大公司進行獨立開發，也是費時費力。

想當年某S公司立項開發頂級遊戲引擎暮光引擎，甚至連影院品質的demo都已經製作出來，但是後來爛尾，以至於最後的帝王之心3和終極夢想7重製都要用虛空引擎，空耗了驚人的人力物力，得不償失。

以城爵工作室的技術力，即使是楚千城這種千萬量級的大神，想要做這件事也無異於異想天開。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昨天之前，我也以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是在發瘋。但是，人工智慧技術已經超越了人類的想象。阿狸的AI張班可以設計雙十一11億張海報。ESRGAN2.0能夠將舊遊戲的畫質提升到次世代的效果。谷狗的影院畫師可以讓你的塗鴉變成一副遊戲原畫。現在，全新的人工智慧在適當的引導下，已經可以初步實現遊戲引擎的自動編寫。」

楚千城說到這裡的時候，渾身一陣久違的燥熱，那是看到了地平線前方曙光的激動。

員工們死氣沉沉的眼睛，終於燃燒起來了，明亮的光芒星星點點地聚集在一起，猶如一片美麗的星辰。

楚千城以堅定而自信的眼神一個個地掃視著他們，他希望把自己的信心注入他們的心靈，無論他們有什麼樣的心事，他都希望引導他們朝著他設想的方向前進。

「來看看我們《枯骨鎮》的女主角。」楚千城手指靈活地敲擊著身邊擺放的筆記本，背後的顯示屏明亮了起來。

屏幕上，一台雙臂都已經折斷，胸前和臉上閃爍著藍色電火花的機器人歪歪斜斜地將頭靠在一個小女孩的肩膀上。

小女孩緊緊挨著機器人，坐在高高的山崗上，將自己的外衣裹在機器人的肩膀上，彷彿害怕它受冷。

外衣在風中撲簌簌地顫動，隨風搖曳。

電火花閃爍的藍光映照在小女孩的臉上，眼睛里。她明亮的大眼睛反射著電光，燦若星河。她的臉在電光閃耀中忽隱忽現，焦黃的皮膚漫射著年輕的暈華。

微光出現在東方的地平線上。一條細細的橘線切開了漆黑的天地。灰暗的山崗，皸裂的河床，灰色的裸子植物群落，地毯般的苔蘚，都在這朦朧的橘光中顯現。

天色越來越亮，橘色變成了紫紅色，隨即變成了朦朧柔和的玫瑰色。

天空彷彿化為一塊玫瑰色的玻璃天井，把一切變得如夢如幻。

小女孩和機器人身上流動著玫瑰色，淚水從小女孩的眼中一滴滴流出，每一滴淚水都折射、漫射、反射著變幻莫測的晨光。

「暮光節快樂，IG！」小女孩湊近機器人，小聲說。

每一個看到這個視頻的人都感到口乾舌燥：影視級別的畫質，頂尖的物理效果，無懈可擊的光照效果，完美的遠景渲染，無可挑剔的人物造型。

如果不是相信楚千城的個人誠信，他們甚至以為這是楚千城請人實地拍攝，再後期加工而成的。

每個人都張大了嘴再也合不攏。深諳劇情線的他們都沉浸在腦海中虛構的故事，猛然躍遷到大屏幕上的震撼和狂喜。

「嗚……」寂靜的大廳里突然傳出來哽咽聲。眾人愕然回頭，卻發現新入職的福馨正捂著嘴低聲啜泣。

看到眾人愕然望著自己，福馨紅著臉：「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哭。」

看著眾人仍然獃獃看著她，福馨嘟起嘴：「你……你們不覺得悲傷嗎？」

「他們只想做機器人。」楚千城笑著說。

久違的笑聲終於響起，這才是城爵工作室應該有的樣子。楚千城欣慰地舒了一口氣，就在這時，他看到了蔡爵。

「楚少，耽誤你一點時間。」蔡爵招了招手。

工作區里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員工都下意識地避開了楚千城的眼睛。

楚少，耽誤你一點時間？！……楚千城的心陡地沉了下來。這不是蔡爵和他說話的風格。謹慎，客氣，猶如陌生人。

懷著這沉甸甸的心情，楚千城跟著蔡爵進入了他單獨的辦公室。作為遊戲總監兼運營總監兼出品人，蔡爵一直認為和部下保持點距離沒毛病。

「兒子，找爸爸什麼事兒？」楚千城故作輕鬆地問。這是他們在大學宿舍裡面的稱呼。

「坐下說。」蔡爵彷彿沒聽到楚千城的調侃，只是伸了伸手。

楚千城只好坐下，挺直了腰桿。

蔡爵喝了口茶。楚千城看到透明茶杯里漂浮著顆顆枸杞：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了嗎？

「鯨鯤的老總親自來和我談了……」蔡爵低頭看著茶杯。

「切~~~，我當什麼事。」楚千城笑了，「又是來參股？拒絕他不完了。」

「不，這一次他要併購我們。」蔡爵沉聲說。

「笑話，我們不是上市公司，他怎麼併購，瘋了？」

「他願意用鯨鯤百分之五的股份來換取我們兩個的股權。所有在職的員工，只要在公司合併后願意留在原有崗位，每人額外獎勵300萬，並按照所佔的員工股權來補償現金。」

「這就是每人將近500萬！」楚千城迅速計算了一下，光是收買城爵工作室員工，鯨鯤集團就要花4億元，更不要提這個巨無霸企業百分之五的股份，按股價換算，這是一個天文數字。

「鯨鯤的老總已經派人接觸過了咱們所有的員工，剛開始出價年薪300萬想要挖走他們，沒有一個人動搖。但是，現在……」蔡爵搖了搖頭。

城爵工作室是員工持股激勵制，所有員工持股40%，楚千城和蔡爵各佔30%。

「你怎麼說？」楚千城望向蔡爵。

「加入鯨鯤旗下，一樣可以做遊戲，我的想法是接受併購。」蔡爵坦誠地說。

「我的想法是絕不可能。」楚千城斬釘截鐵。

「鯨鯤的老總說了，保留工作室獨立性，不干涉我們的決策。」蔡爵急切地說。

「工作性質不一樣，價值觀不一樣。」楚千城舉手搖了搖。

「什麼不一樣？我覺得沒啥差別。」

「我們做遊戲，是遊戲——錢——遊戲。我們賺錢，是為了做更好的遊戲。但是鯨鯤這種集團做遊戲，是錢——遊戲——更多的錢。他們做遊戲只是為了賺錢，為了資本的增殖。他們根本不關心什麼是好遊戲，他們的承諾一文不值。」

楚千城用手揉著額頭。昨夜缺失的睡眠開始讓他的腦袋疼痛。

「楚少，你能不能別這麼迂腐。當初你要是趁著《靈魂守護者》大熱的時候推出手游續作，我們早就上天了。現在熬了這麼久做《枯骨鎮》，經費都快燒光了，遊戲還沒有影子。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鯨鯤看準了我們資金緊張才敢搞這種大動作。」蔡爵滿腹怨氣。

「兒子，你這是質疑你爸啊。你說，是不是你想要賣股權？」楚千城瞪眼。

「不只是我，所有員工都想賣！」蔡爵癱在椅子上，雙手一攤，「500萬啊，楚少。金錢才是最現實的。這些員工都是你的心頭肉，你替他們想想，如果拒絕需要承受多大的壓力。家裡的，親戚的，女朋友的，男朋友的……人心散了，你想81個人挑戰3A級大作，可能嗎？」

楚千城想到了今早上他持續發現的員工精氣神的異常。原來在這些天里，他們坐了這麼驚心動魄的過山車。

「如果你覺得錢少，我還可以跟鯨鯤的老總繼續談。」蔡爵一邊揉著臉一邊說。

楚千城猛然站起身，拉開蔡爵辦公室的門，準備毅然決然地出門。但是他看到了門外迅速作鳥獸散的員工們。他們剛才都在門外偷聽。

「500萬啊，楚少！」蔡爵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來，「你如果拒絕，我當然跟你一條心，但是，我就問你，以後那個新來的執行策劃福馨給你倒的水，你敢不敢喝！」

楚千城腦海里浮現起那個看個短片都會輕聲啜泣的女孩子。

他當然不相信這樣善感的女孩會黑化到為他上杯斷腸水。但是，光是這樣的金錢誘惑對人性的腐蝕，就足以讓人感到悲哀。

他輕輕關上了門，重新坐回座位。

蔡爵和他沉默地對視著。

「鯨鯤並沒有告訴員工他們出的價，是你說的。」楚千城忽然嘆了口氣。

「……」蔡爵的臉上露出糾結的表情，但是終於沒有否認。

楚千城沉著臉看著他。蔡爵想要賣股權，鯨鯤就沒有必要親自出面。

「這幾年，我真的累了。」蔡爵低著頭，「我管運營，你管製作，但是你賺錢憑的是本事，我賺錢憑的是你的本事。每天我忙得頭皮發麻，卻總是忘了在忙什麼。」

楚千城看了一眼他倒退的髮際線，抿了抿嘴。

「咱們工作室常年缺人，我一人頂幾個干，老婆孩子都不認我了。我想多賺點錢，給自己放個假。」蔡爵鼓起勇氣抬頭。

楚千城閉上眼睛。他知道，這五年如夢如幻的人生，終於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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