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會當凌絕頂
與此同時,「白虎」蘇笑也按照白鬍子老道人的吩咐,拎著陳舊的斧頭,準備在這片茂密的松樹林里砍柴。
他的真元同樣被遺迹中的神秘力量所封印,暫時變成了一個沒有任何超凡能力的凡人。
但蘇笑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他徑直來到一叢灌木旁邊,看了看手中的斧頭,又看了看灌木的枯枝。
作為劍閣閣主的關門弟子、從小在眾人仰望下長大的天之驕子,蘇笑從來沒有砍柴的經驗,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高效率地砍柴。
他沉思片刻后,以揮劍的姿態,拎起斧頭朝著前方的枝條斬去。
由於這斧頭很沉,也很鈍,鋒刃上還有明顯的銹跡。
蘇笑的猛力一劈,僅僅只是讓整株灌木搖搖晃晃,抖落了一些枯黃的葉子,卻未能成功砍下任何一根木柴。
看到這樣一幕,蘇笑微微皺眉。
他不禁想起很多年前,當他剛剛拜入劍閣的時候,他的師尊手把手教他學劍時的情景。
那一年,他還是個懵懂的小男孩。
他站在蜀地那險峻的山巔上,手握木劍,竭盡全身之力,狠狠朝前方的木偶刺去。
「砰!」
木劍與木偶狠狠撞在一起。
蘇笑踉蹌著後退,只覺手腕發顫、手心劇痛。
木偶卻毫髮無傷、巋然不動。
強烈的挫敗感湧上他的心頭。
他把木劍狠狠砸在地上,跌坐在地,哇哇大哭,嚷嚷著「我再也不練劍了」。
師尊並沒有生氣,而是把木劍從地上撿
起來,遞到他的手中,語氣平淡地對他說道:「一次不行,就再來一次。」
「那如果還是不行呢?」年幼的蘇笑抬起頭,用一雙紅通通的眼睛望向師尊。
「那就來一百次,一千次。」
「……」
想到這裡,蘇笑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在他看來,劈柴這件事情,就跟練劍是同樣的道理。
一次不行,就再來一次。
久練,則成。
只要功夫深,鐵杵也能磨成繡花針。
近二十年來,他一直對此堅信不疑。
於是,他再次揮動斧頭,朝著前方乾枯的灌木劈去。
一次,兩次,三次……數十次……數百次……
他的動作漸漸變得嫻熟起來,斬下一根又一根的柴木。
只是他的手心,卻在反覆勞作中,起了不少血泡;血泡一破,就鑽心地痛。
不過他不以為意。
當初練劍的時候,他受的傷比這嚴重多了,兩隻手都長滿了繭子,早已對這種疼痛麻木了。
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
蘇笑腳邊的柴木越堆越多。
就在這個時候,有兩個穿著粗布衫的樵夫從蘇笑身邊路過。
他們扛著斧頭,各自背著兩捆滿木柴,高聲唱著山歌,朝著山下走去。
但蘇笑卻對此渾然不覺。
不知不覺間,在揮舞斧頭的過程中,他對於劍閣秘傳劍法《平天劍訣》又有了新的領悟。
…………
上官槿深吸一口氣。
她的斧頭從手中滑落,撞在突出的山石上,發出響亮的「哐啷」聲,隱隱約約能看
到迸出的火星。
汗水從她的額頭上滲出,流過臉頰,痒痒的;流入嘴巴,鹹鹹的。
她掌心白皙細嫩的皮膚,也被磨出不止一道傷口,殷紅的血液流淌出來,沾濕了她的衣袖。
而她那身一塵不染的長袍,此刻也沾滿了灰塵和泥土。
自從上官槿成為驅魔司五品郎中、司首大人的親隨以來,還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候。
畢竟她一向是個非常注重自己形象的人。
就算在她平時練劍的時候,她也會用真元包裹著自己的手掌和身體,從而避免弄髒衣物、以及在身上留下疤痕。
正因如此,她的心情非常鬱悶。
她可不想在登臨山頂之後,讓顧旭、蘇笑、陳晏平等那些人看見她這副邋遢的模樣。
就在這個時候,兩個穿著粗布衫、扛著斧頭的樵夫一邊唱著山歌,一邊從她的身邊路過。
看到這兩人後,上官槿眼睛一亮,彷彿看到了救命稻草。
但她並沒有立即急著走上前去請求樵夫們的幫助。
相反,她先藏在松樹的背後,在自己的衣袍上抹上血水和泥土,讓自己的模樣看上去更狼狽一些。
隨後,她從衣兜里掏出手帕,把臉上的塵土和汗珠擦乾淨,從而避免其遮掩了她清秀純美的容顏。
這時候,她才小跑著來到兩名路過的樵夫面前,朝他們微微躬身行禮,接著抬起頭來,睜大眼睛,用格外真摯的語氣說道:「兩位兄長,其實本不想打擾你們。只是
小女子遇到了一點麻煩事兒,如果不能順利解決,就會受到長輩的責罰。我看兩位兄長面善,所以特來懇請兩位兄長能伸出援手……」
說到這裡,她話鋒一轉,用更加柔弱的口吻說道:「當然,如果二位有急事要忙的話,就不必了。我會自己再去努力想辦法解決問題的……」
「你遇到了什麼麻煩事兒需要我們幫助?」其中一個樵夫打斷了她的話,對她說道。
上官槿低著頭,把砍柴的辛酸詳詳細細地描述了一遍。
期間,她不斷強調自己是一個不會砍柴的弱女子,同時還不忘了誇獎兩位樵夫經驗老到、技藝嫻熟。
聽到她的話,兩位樵夫都露出笑容,爽快地答應了她的請求。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他們憑藉熟練的手法,幫助上官槿砍了兩堆高高的木柴,並用乾草將其捆起來。
此時此刻,上官槿的心情輕鬆而愉悅。
她覺得自己有機會成為第一個登上嶗山巔峰的人。
…………
顧旭並沒有急著去劈柴。
他看著這又鈍又生鏽的斧頭,不禁微微皺起眉頭。
按照他的估計,若要用這把破斧頭砍柴,恐怕需要砍個好幾天,才能按照白鬍子老道的要求,獲得兩捆木柴。
雖然他不介意吃苦。
但他總覺得,空玄散人設下這樣一道考驗,應該不會像看上去這麼簡單。
他站在松樹下,環顧四周。
視野之中,儘是一片鬱郁蒼蒼;周圍格外幽靜,只能聽
到輕微的風聲。
就在這時候,他的目光落在了松樹下的一塊淡褐色的石頭上。
它一面光滑,一面粗糙。
銀白色月光透過松樹枝葉,在它表面投下了星星點點的光斑。
憑藉廣博的學識,顧旭認出,這石頭是一塊「砂岩」,是一種主要由石英、長石組成的沉積岩。
這種岩石有很多用途,比如建築、器皿、墓石、地磚、花瓶……
以及,磨刀石。
「磨刀不誤砍柴工。」這是陳濟生不止一次在顧旭面前強調過的道理。
陳濟生曾一很直擔心,顧旭會在壽命的壓力下,不顧一切追求修行的速度,而忽視修行時該做的準備。
比如充足的丹藥,比如紮實的根基,比如平靜的心緒……
當然,從實際情況來看,顧旭在修鍊過程中,一直表現得比陳濟生想象中更加穩健。
所以此時此刻,當看到這塊磨刀石的時候,顧旭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徑直走上前去,「嚯嚯嚯」地磨起斧頭來——用石頭粗糙面打磨斧頭的卷口和銹跡,用光滑面使得斧頭更加鋒利。
這塊石頭似乎帶有一種神奇的魔力,使他手中的斧頭很快變得煥然一新、寒芒閃爍。
接下來,就該去砍柴了。
但顧旭並不懂得任何砍柴的技巧。
驅魔司藏書閣的書籍,大部分都與修行相關,根本不可能教他像砍柴、種田、養魚等等之類凡人所做的事情。
就在這時候,松林深處傳來粗獷嘹亮的山歌。
顧旭抬起頭來,也看見了那兩個扛著斧頭、背著木柴的樵夫,正大步流星地穿行在這濃蔭蔽天的松林中。
乍一眼看上去,那是兩個毫無修為普通人。
「可問題在於……在這與世隔絕的嶗山上,怎可能會有凡人長期居住?」顧旭立即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更何況,二十三年,山下的村民都在神秘大屠殺中不幸遇難。」
他很快得出結論:這兩個村民,大概率跟白鬍子老道人一樣,只是幻像罷了。
緊接著,他又開始思考:空玄散人製造出兩個樵夫的幻像,又有何用意呢?
片刻后,他心頭便有了答案。
他徑直向兩名樵夫走去,朝他們禮貌地拱手行禮,同時聲稱自己是第一次砍柴,手法有些生疏,希望兩位樵夫能夠提供一些指點。
兩位樵夫爽快答應。
他們一人做示範,一人做講解。
他們告訴顧旭,砍柴這件事情看似簡單,其實有很多不容忽視的細節。
比如,握斧頭的雙手不能握得太緊,因為在劈柴的過程中,會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形成反彈,會把虎口震得發痛——但如果把斧頭捏得送一些,反彈力就會輕一些,不會傷到自己,又能節約力氣;
比如,劈柴時如果遇到樹瘤,那麼還得反反覆復地多劈幾次才行,因為樹瘤通常會很硬;
比如,當砍下木柴、需要分割樹段的時候,得先把樹段樹立起來,蹬開馬步,再操起斧頭將其分解——
馬步一定要蹬好,雙腳不能並得太攏,否則如果斧頭劈空,就會傷到自己的雙腳或是身體其他的部位;
再比如,一截木柴的長度最好不要超過五十公分——不論是長了或是短了,都不好放在土灶里燒火;
……
兩位樵夫的話語讓顧旭收穫頗豐。
憑藉「博聞強記」,他把樵夫所說的這一切技巧都牢牢地記在心中。
樵夫在講解完這些技巧后,就再度唱著山歌、飄然遠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顧旭的視野盡頭。
顧旭握著斧頭把柄,望著身邊蔥綠的草木。
他忽然想起陳濟生曾對他說過的另一句話:「修行的道路,永遠都不止有一條。」
正確的方向,勝過盲目的奔波。
再加上顧旭的時間實在有限,他必須在三十歲前修到聖人境界。
他往往會在修行的過程中,去努力尋找最優解。
想到這裡,他微微一笑,遵照著兩名樵夫的指點,開始劈柴。
他的動作起初有些生澀,但很快就變得流暢起來,舉重若輕。
他身邊堆著的柴火長短一致,切口光滑——至少從賣相上,要比「白虎」蘇笑胡亂砍的那些好看得多。
…………
嶗山之巔。
一陣冷風吹過。
濃稠的雲霧開始涌動,彷彿大海的波濤一般。
站在古樓門外的兩名小道童依舊在討論著登山的年輕人們。
黑衣小道童面無表情地說道:「仙師曾經說過,從劈柴這件簡單的事情上,能看得出一個人對於修行的
態度。事實果然如此啊!」
白衣小道童回應道:「師兄說的沒錯。那個漂亮的女人資質不錯,就是機心太重。如果仙師還在人間,一定不會喜歡她這樣的人的。」
黑衣小道童接著說:「那個用劍的年輕人,倒是個有毅力的人。只是在他的心裡,似乎只有他自己的道,卻裝不進別人的東西。」
白衣小道童道:「師兄說的對。他或許能夠成為一名成功的劍修,但並不是一個合適的傳承者。」
黑衣小道童說道:「其實,仙師也曾說過,如果一直走別人走過的道路,有機會成為一名強大的修行者;但是若要成為聖人級的強者,那就必須走出自己的道路。
「這個年輕的劍修,如果真能沿著他的路一直走下去,說不定真能有一番作為。」
白衣小道童:「對了,師兄,對於那個容貌英俊的符修,你如何評價?」
黑衣小道童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他目前所做的一切選擇,都是仙師希望看到的;如果仙師還在這世間,應該會很欣賞他。」
白衣小道童皺眉道:「可是,師兄,他身上牽扯了太多的因果——讓他繼承仙師遺留的東西,不一定是個正確的選擇。」
黑衣小道童反駁道:「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我們只需要按照仙師的交代做事,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他真的登臨絕頂,那麼他就是最好的繼承者。」
白衣小道童嘆了口氣:
「師兄說的對。」
…………
第一個完成砍柴任務的人,無疑是上官槿。
她背著兩捆柴火,來到松樹下閉目休憩白鬍子老道人的面前。
白鬍子老道人睜開眼睛,看了看她沾著泥土與血污的黑色長袍,又看了看她那張乾淨明麗的臉龐,淡淡道:「我讓你砍的柴火,你都弄好了?」
上官槿點了點頭,把木柴乖巧地放在老道面前的地面上。
老道人皺起眉頭:「這些木柴……應該不是你自己劈的吧?」
上官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為我不太擅長這件事情,所以請了別人幫忙。」
老道沉吟片刻,評價道:「你是個很聰明的人。只是,我一向不喜歡過分聰明的人。」
話音落罷,整片松樹林——連同地上的木柴、上官槿手中的斧頭一起,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上官槿被封印的真元,也重新在她體內澎湃涌動。
只是這時候,她發現自己前方的登山道路突然中斷。
道路盡頭,是高高的懸崖。
懸崖底下,是無邊無際的東海。
再也沒有通向山頂的道路。
此時此刻,她終於明白白鬍子老道那句「我一向不喜歡過分聰明的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那句話,相當於宣判了她的失敗。
她的腦海中忽然一片空白。
不知不覺間,她再次抬頭望了眼那雲霧纏繞、遙不可及的嶗山之頂,只覺得眼眶有些濕潤。
她知道,或許自己永遠都沒有機會去那裡一睹絕巔風光
了。
「唉,只希望我們『神機營』不要在此全軍覆沒吧!」上官槿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的微笑,默默心想。
想到這裡,她轉身沿著來時的路,朝著山下走去。
仙緣就此化為泡影。
…………
在下山的路上,上官槿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那是襄陽陳晏平。
此時他遍體鱗傷,跌坐在路邊,看上去面如死灰,眸子中沒有絲毫神采。
當上官槿路過他身邊的時候,他抬起頭,有些驚愕地說道:「上官大人,您竟然也失敗了?」
上官槿笑了笑:「登臨絕頂……哪有我們想象中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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