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時期的愛情

商業時期的愛情

認識甚至纏綿於一個人便是一種活法兒一種命運,尤其是男人和女人。

鮑昂無論如何搞不清自己怎麼會在燈紅酒綠的酒店對一個叫舒魅的女人鬼使神差入迷萬般的,簡直是著了魔。不然,也不會演繹延伸出那麼多永遠無法說清愛還是恨才合適的特別故事。以及,由此誕生的一個新酒店的轟轟烈烈。這個普通且通俗的愛情故事的最頭疼者還是舒魅,她情願不要酒店也不要鮑昂的騷擾。她的歷史上還從未出現過這樣一樁令自身都無法左右的事件,實在是大大的無奈與身不由己。

一個很平常的夜晚。瀰漫着濃郁酒氣的空間,燈光迷離又恍惚。鄰桌的男男女女們,正捧腹大笑。一位南方體形的瘦弱男人正以猩紅的目光,盯緊服務小姐粉紅色的工裝褲。這個叫二哥的瘦男人酒意大發:褲子是前開門的嗎?豐滿嬌嫩的小姐翻了他一眼。二哥更加肆無忌憚:我一見你的紅褲子就口渴。於是滿桌的人齊聲吆喝:上啤酒!這時小姐忍無可忍,伸手攥住了二哥的瘦胳膊,他嗷嗷亂叫。眾人見狀,皆騰地站起,圍攻小姐。只見小姐飛速將二哥拖出,一個漂亮的動作,輕輕鬆鬆就將他放翻倒地。眾人退去,二哥疼得更叫,粉紅色的小姐邁開時裝步,款款離去。

這一切均被鮑昂看在眼裏。他尤其銘記不忘的是,小姐動作前是向大廳里的顯著位置徵詢了一眼意見,而那個位置上亭亭玉立風姿綽約口若懸河着她們的副總經理舒魅。舒魅微微點頭時的那種眼神兒,令鮑昂砰然心動。

其實,鮑昂從好友流浪詩人蘇幻那兒早已聽到過對舒魅的青睞。那時蘇幻的精神狀況還算正常。蘇幻欲幫舒魅的大忙,就將著名的船王請來消費。誰都難以置信,蘇幻與舒魅曾有過一段短暫的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經歷。也許是長期供職於這家全市聞名的酒店,瑣瑣碎碎的雜事太世俗,因而蘇幻蒼白的面孔及一縷憂傷的秀髮及時時能帶來些小溫暖真情得近乎虛偽的詩意行為都會令她興趣十足。而今天蘇幻帶鮑昂第一次來到歐風酒店卻給別人創造了時機拉開了序幕,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是真正起到了引狼入室的效果。

席間,舒魅前來敬酒。先生們一起站立,碰杯。端坐於首席正座兒的鮑昂示意舒魅坐下共進餐飲,蘇幻也拉她,舒魅感覺盛情難卻便輕輕坐下,以一種臨時性的表情。蘇幻毫不掩飾地表達着詩人的火熱,替舒魅斟酒夾菜,十分殷勤。怪不得寫不出書了,原來是不愛江山愛美人了。鮑昂一隻眼斜蘇幻,另一隻眼斜舒魅。他翻著過多的白眼仁,細細的小眼睛射出不懷好意的目光,但語言又是絕對的幽默高尚。說不清楚他。

先生們不管不顧小姐的承受能力,在酒力的作用下共同進攻舒魅,給她斟了一杯又一杯。蘇幻代了一會兒也力不從心,鮑昂就與蘇幻搶。不行,不能光你喝,我也要代。誰不愛美人呢?鮑昂依然翻著斜斜的白眼仁,令人感到一種誘人的邪惡。喝着喝着,他居然離開了自己的主賓之位,湊到舒魅身邊。

這會兒,鮑昂和舒魅的交流尚處於略帶矜持的程度。畢竟第一次見面。一個是香港返回的大老闆,一個是名氣甚大的酒店的女經理。尤其是鮑昂,裝模做樣也得紳士一會兒。

你的酒店不錯,生意好啊。

多虧鮑老闆來捧場唄。

我今天開始就押支票,以後每天風雨無阻。

謝謝。你的大船一定很漂亮吧?

九層樓那麼高,你可以去看。你這兒的人才真多啊,比如剛才那位壯小姐。

她是省女子柔道隊受傷退下的,功夫不錯。一般對顧客,我不主張那樣動作。生意是和為貴吧。但忍無可忍時也是可以教訓一下的,維護女人的尊嚴。我這兒還有全市時裝表演隊的冠軍模特,有歌手,還有學音樂的大學生,服務小姐素質不錯。

那是因為舒小姐素質最好啦。

鮑昂操著香港人的長腔,將一隻修長白皙女人般的手自然地搭到了舒魅短裙之外的大腿上。她一驚。

酒店裏相遇這麼多老闆,第一次見到鮑昂這樣的。已經無法用好或壞來定論。心情複雜的舒魅此時有點兒亂套,她搞不清將鮑昂的手甩開還是任其撫摸才好,只能禮貌地站起身,向樓上走去。她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

剛剛走到樓梯半中央,一個人猛地竄上來,抱住了她。可以吻吻你嗎?鮑昂斜著血紅的眼睛,盯死了她。不行。舒魅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更加慌亂。我要吻你。鮑昂幾乎有點兒強迫。來人了,瞧。舒魅讓他聽上樓或下樓的腳步聲。鮑昂突然一鬆手,舒魅就勢鑽了出來。那麼,沒有人看見就可以嗎?鮑昂追問。後來她才習慣,他一向喜歡以機靈的頭腦鑽這種空子,語言之空。

天哪,這可怎麼辦?今夜鮑昂是不會放過她的。幹嘛要這樣,有那麼多小姐願意巴結他,不用費這麼大力氣。這種層次的老闆,犯不着為一個女人搞得如此失態。事後鮑昂回憶起來才深感自己那些日子和那種時刻彷彿置於一片白霧,他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所控制,由不得自己。舒魅象個小妖精又象一個女巫,牢牢地攥死了他。他不能把握自己。

舒總,您電話。會柔道的柳甜小姐喊她。

舒魅慌慌張張地下樓,跌跌撞撞地險些摔倒。她似乎終於有了一種解脫,哆哆嗦嗦操起了話筒。

柳甜正欲離去,被她叫住。這個柔道小姐一直充當着她的護衛角色,但眼下的險情怎麼讓她對付?舒魅又搖搖頭揮揮手讓柳甜離去。

喲,常副市長。舒魅立刻嚴肅起來。

營業時間,你的崗位應該在餐廳。常冕擺出領導者的姿態。他時刻都能讓手心兒中的舒魅記住,常冕是該酒店的董事長,而她永遠都是可以隨意支使的顯得略微高級一點兒的幹活兒的打工族。

我......舒魅無法平息心底的慌亂,一時語無倫次。

過幾天我要宴請一位香港朋友,你可千萬別給我砸了鍋。常冕的聲音很嚴厲。

好的。舒魅在裝有電話的大雅間里四下張望,猛然再度撞上鮑昂斜斜的搜索她的目光。

怎麼,不舒服嗎?晚上到我這來坐坐......常冕的語氣變得舒緩,並含有某種特別的味道。

舒魅自己都無法相信,竟膽大包天地掛了市長的電話。她慌亂之至,無法回答。常冕嗎?無非是老一套把戲:拍拍她肩膀摸摸她頭髮,搞不清是父親還是情人那種感覺。她時而有點厭惡,時而又湧上一種憐愛之感。

當鮑昂一步步逼近她時,她才發現雅間里已空無一人,酒店的門戶已經漆黑一片了。

令舒魅恐怖已久的事情終於發生。這是她熟悉和鍾愛的空間,常常用來接待市裏領導和某些重要客人。寬厚的大沙發包圍特型的大宴桌,氣派非凡,高雅華貴。奇特的皮膚白皙細嫩並生有女人般柔軟腰身的鮑昂,就在這張不同凡響的床一般的大沙發上,與舒魅展開了激烈的搏鬥。

鮑昂一定是這樣一個人,不達目的絕不罷休。不成功,他是不會走出這個輝煌的大雅間的。就如同他做過的太多生意一樣。女人,是男人征服世界的強項。

不行,我不願意。

以後就願意了,都要過第一關。

如果一個女人不願意,強迫又有什麼意思?

我就喜歡這樣。

我根本就不了解你。

有船有錢還不足夠嗎?

不,我還沒想好。

幹嘛要想好,我喜歡你。我能給你帶來一切。

如果我不同意,你跟對待木偶或橡皮是一樣的!

傻瓜。這話只能對我說,千萬別對別人說。

鮑昂和舒魅爭着吵著,聲音很大。是否被保衛等人聽到,他們也不顧了。也許是由於舒魅的撕打,拚命地扭曲,鮑昂無法施展。但她越是反抗,就越能激起他的鬥志。他們折騰了很久,鮑昂依然無法進行。第一個回合暫停時,鮑昂吸了一隻煙,微笑着沖舒魅:你看我,多不好。酒喝得太多了。他絲毫也沒有怨怪她的意思。

這是大風的夜晚。風怒吼著,跟昨夜一樣。舒魅在這樣的夜晚裏思念起蘇幻。她怎麼能連續兩個夜晚面對兩個不同的男人?儘管蘇幻沒有向她索求什麼,但漫漫一個完整的長夜裏相依相偎走過寒冷走過這座易碎的城市的纏綿之舉卻刻骨銘心終生難忘。她彷彿每時都能聽見,大風的夜晚裏瀰漫着濃郁的令人心醉又心碎的音樂,純凈得象世外童話。

鮑昂深信不疑。面前的舒魅,這個高傲優雅風度翩翩文化味十足的女人定會屬於他,不僅在今夜。奇怪的是,在他發動第二個回合的進攻時,舒魅就的反擊失效。

也許她累了,再也無法阻擋眼前這位流氓加紳士般的勇士。只有這一次,她告訴自己。之後就逃離他,遠離他。自始至終,她都無法表達自己的真感。她不能接受他不是因為不喜歡他,當然也談不上喜歡。倒是他身上有一股近乎邪惡的衝擊精神有點誘人。恰恰是這種矛盾的心理特徵是使得鮑昂得逞的原因。就象一直辦案的警官英芒所說,世上根本沒有真正的強姦案。因此她還是應該怪自己。

鮑昂抱住舒魅,象抱住一件心愛的珍品,恐怕跑掉或飛走。

多年沒有如此的感覺了,自從華柔離開他,不明不白地滿世界亂走。舒魅有點象華柔,又不完全。她比華柔莊重,善於把握自己。華柔從前也不錯,後來背着他或當他面找了那麼多男人,他無法忍受。但心底里珍藏的那個感情豐富寫得一手好文章的女作家華柔,一直令他滿懷柔情蜜意,就象看今天的舒魅。鮑昂喜歡這樣的女人:充滿感情、自重、聰明能幹又風情萬種。舒魅的第一面就帶給他這些。她黑亮的短皮裙性感十足,蓬勃著旺盛的生命熱力和深沉。

我要送給你一個自己的酒店,香港獨資。

合資吧,常副市長一直想辦。

我都聽到那老東西的電話了,別理他。

常副市長不錯的,他起碼給了我機會。

副總,不幹。你要當正的,總經理。明天就寫意向書。

我要考慮考慮再說。

大概真的是這樣,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便試圖送給她一切。但聰明又成功的男人,永遠不會讓女人左右他的事業,她們只能是他撥弄的一員將或卒。對事業的野心和瘋狂才是男人的根本,女人只是其中一個部分。鮑昂,還不是香港花花世界裏的公子哥,眼下的設想和以後的做法都足以證明他對一個女人的責任,這對舒魅當然是幸事。只是這件幸事能維持多久,誰也無法保證。

其實當時舒魅並不知道,號稱包玉剛式的傳奇船王鮑昂欲辦酒店時分文皆無,但他敢說敢做,後來就真的做成了。有些事真說不清。

這回有事做了,除了每日都在忙着賣船,又添了一個大活人:舒魅。這兩件大事忙得鮑昂更加手舞足蹈。但沒關係,鮑昂是個精力充沛的男人,應該說精力過剩才對。他看似瘦弱的白皙的女人般的胸膛里怎麼會蘊藏那麼厚重的熱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過幾天,鮑昂將帶舒魅和蘇幻等朋友去北方那個大港口看停泊的希臘船:威尼號。鮑昂的大船令人神往,搞得舒魅竟不知不覺向他靠攏,包括心。在鮑昂身上,她看到一種魔力。居然能把這麼大一艘船買來,而且是希臘產的德國船,不可思議。從鮑昂嘴裏,她每日能聽到頻率極高的錢字,有時很不舒服。后漸漸習慣起來。是啊,對錢的認識,有個觀念的問題。幹什麼就要吆喝什麼。商人就是賺錢為本,不然經什麼商?沒有錢行嗎?這世道無錢寸步難行。錢能帶來舒適、美好,能帶來知識,不是嗎?幹嘛迴避賺錢。其實金錢,是一種價值尺度,是一個人價值的體現。所有的金錢財富,都是人們靠自己的雙手勤奮掙來的,其間酸甜苦辣不必說了。哪個成功者有錢人的背後,不是心血和眼淚?那些隨遇而安的惰性十足的人只配受窮,混日子。千百年來人類間你死我活的鬥爭甚至戰爭,還不都是圍繞着財富?

想起威尼號,鮑昂便感慨萬千。將這艘巨輪買到手中,只是成功的第一步。是的,看上去他春風得意,滿面紅光。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第一步的邁出有多艱難,有多坎坷。半年前的威尼集團,實際上只有他一個人加一個司機。也許是因為舒魅的原因,他更厭惡常冕。但這個老頭也在關鍵時刻助了他一臂之力。說欺也好,說騙也好。不管怎麼說,他買來了。六十年前孫中山先生就欲買船,買大船建北方大港,這個夢被他鮑昂實現了第一步。這不是吹噓和炫耀,而是鐵一般的事實。

開始時無錢,身無分文的鮑昂欲買這艘大船,簡直是天下的笑事。他想起希臘船王奧納西斯。年輕的奧納西斯楞是將大油輪造成了,投入了歐洲的原油運輸業,成為世界首富。這個希臘人傳奇般的故事一直深深地感染着他指引着他,成為他全部的精神動力。鮑昂先是借了十萬元,買了一輛麵包車。這年頭能借出點兒錢來用用也不易,說明鮑昂信譽頗佳或手段高超。餘下一點錢就用來流動。鮑昂帶着一個臨時雇傭的司機,這司機謀著日後跟鮑昂發大財,深信他的前途無量,便風裏來雨里去,放棄了安逸的國營企業工作。鮑昂身上就是有一團火,不僅燃燒自己,也照亮別人。

半年的時間裏,他的麵包車跑了足有六萬公里。這個驚人的數字意味着每日約為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幾乎是天天奔跑在路上。經蘇幻的叔叔介紹,他結識了交通部某部長之子。蘇幻有個在香港做船的叔叔,鮑昂五年前獨自跑往香港時受益於這位叔叔許多。但在香港他並未發達,只撈到個身份證香港籍。這個身份證在中國大陸的很多區域還很管用。這些年中國上下各階層各界人士均挖門子撬窗戶翻祖籍掘祖宗般地找海外關係,砸鍋賣鐵地出國。固然有諸多誘人之處,但並不人人盡意。其實,鮑昂真正地開始發展還是回到中國大陸。他憑三寸不爛之舌的優秀口才,很快吸引了部長之子。漸漸搞得火熱,大有親兄弟之感。在人家住,在人家吃。他與部長之子合作,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打通了層層關口,才辦到了各種各樣繁雜的手續。待到交通部某公司要求付款時,他才猴急開來。鮑昂做事就是這樣,先做,不考慮後果。撞上就成,撞不上就重新開始。對人也是這樣。他如果認識到某人,認為有用,非粘上不可。而且能把這有用的人用爛用透,精神可佳。這時,他想起了十年前出走的家鄉,那個被史無前例的大地震折磨得太慘又重新勃發生機的城市。也驀然回憶起另一個極有用的人:現任主管經濟的副市長常冕曾經是他安安份份在國企工作時的處長上司,常冕或許是買船成功的最主要人物。

鮑昂很快與常冕取得了聯繫,十年後的鮑昂當然令常副市長刮目相看。對常冕,鮑昂的出現同樣給了他一次機會,當時威尼號尚未到手的鮑昂早已以船王這一神乎其神的美名傳播於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香港老闆回家鄉搞經濟建設,一時間輿論嘩然。鮑昂同樣以良好的口才和裝扮得氣度非凡的做派贏得了常冕的熱烈歡迎甚至卑躬屈膝。他當然沒忘記帶最好的道具:部長之子和香港船商。這些顯赫的人物陪同鮑昂,更顯出其高貴和神秘莫測。常冕作為主管經濟的市長,迫切需要引進外資,來建設和振興這座古老又年輕的城市。因此鮑昂無懈可擊的偉大設想幾乎與常冕一拍即合:第一:買進這艘大船,修復后投入海上運輸,第二:建港口,使得新興的北方大港與海內外的經濟有機地聯絡。這浪漫又現實的構想將會在他常冕的手中得以實現,多麼令人激動又衝動啊。因此,當鮑昂將在交通部辦好的所有難度極高的批文,大大小小的紅頭文件遞到常冕手中時,副市長幾乎未跟正市長商量,就將開發區用來支付農民土地的巨款六百萬元人民幣交給了鮑昂。

接船的那天,鮑昂有點想哭。從開始折騰買船到巨大的威尼號泊於QHD港口,他不知磨破了幾張嘴皮,跑破了多少雙鞋。僅半年時間,麵包車便行程數萬公里,幾乎跑碎了車。但他終於得以收穫,邁向了成功的第一步。由此下一步是跑運輸還是賣出或是拆掉都是個難題。重新建港,談何容易。儘管常冕早已動作,但由於資金等各方面的原因,第一期工程尚處於停滯階段,因此開往新建的JT港搞航運,是遙遙無期的一句空話。不能等待啊,那可是一千萬人民幣的積壓並無法流動。

第二天夜晚,鮑昂來找舒魅。他在外邊車內等待,焦慮不安。舒魅尚未下班,她跑出來告訴鮑昂:今晚我開會,不能出去。鮑昂說可以等,等一夜也可以。舒魅急了:我說過再不見你,你走吧。鮑昂沉穩地靠在座位上:不可能,今天我帶你去一個新地方,從未去過的。舒魅急轉身跑回了酒店。一邊跑一邊慌張著,不僅僅是因為鮑昂的堅韌不拔。而是,今晚要撞車。蘇幻在前一夜與舒魅親密流浪后依然沉浸在喜悅之中,今天約好找她。這可如何是好?

舒魅焦急不安地坐在窗口,向下張望。兩個男人是不是互相看見了?她能否下去見蘇幻?琢磨了半天,才想出了一個主意。她從後門溜了出去,跑到蘇幻常等的拐角路口。等了許久,

蘇幻才到。蘇幻以昨日不變的火熱欲擁她入懷,她推開了他:我今晚開會,不能跟你走了。蘇幻目光僵直,蓄滿憂傷和熾熱:那我等,等到天亮。舒魅又急了:回去好嗎?蘇幻。我們來日方長,她哄着他。這樣蘇幻從包中掏出兩盒摩爾煙,遞給了她:我不在身邊時就吸煙打發時光。這酒店真讓我仇恨,你不適於這兒。你是多麼乾淨的女子。還是回去搞計算機吧。舒魅拍拍他:以後再說。

謝天謝地,終於弄走了一個。舒魅回到辦公室,坐立不安。她看到鮑昂的車依然停在那兒,真有一夜不走的架勢。煩亂之至,她索性關滅了所有的燈,躺在床上入睡。時針已指向午夜十一時半,可怎麼也睡不着。掀開窗帘,見鮑昂依然固執地守在大門口。於是她翻身下床,怒氣沖沖地奔到樓下。

走,你走。舒魅大聲嚷嚷。鮑昂不容分說,便將她拖入車上,按倒在座位上。車隨後飛速啟動,直向正西駛去。

鮑昂帶舒魅,在一片雜草叢生的居民樓前停住。這是彷彿很久都無人問津的地方,象震后再也無人修復的模樣。他們向黑森森的樓梯摸去,在四層一個更黑的門前掏出了鑰匙。匆匆入門后,鮑昂回身便將門反鎖,如發情的公牛一般將舒魅挾起來扔到一個漆黑的床上。

很久之後舒魅都不知道這是什麼鬼地方,直到某一天清晨,她起來梳妝,猛然在桌上看見了一個女人的照片。女人柔情萬般,美麗異常。令舒魅哆嗦不止的是,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八年前的大學同學她的形如同性戀般的好友華柔。

這個世界是不是太小?註定相遇的人們總要相遇。

於是鮑昂給她講了自己與華柔的故事。他們是在香港相識的,華柔去香港開一個小說筆會。正與蘇幻同居的華柔已對自己的這位同行產生了厭倦,對整天浪漫文學而不食人間煙火的蘇詩人漸生反感。香港老闆鮑昂的出現無疑給她習以為常的生活帶來了無限生機,可以大換口味,很符合華柔的習性。而混跡於商界的鮑昂顯然將華柔作為了一種調節,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相遇如此美麗又文化味十足的女人。又是同鄉,倆人一拍即合,當晚便如膠似漆。不出三個月,華柔便以時尚的文企聯姻之典範嫁給了鮑昂。婚禮時華柔已身懷三個月的胎兒。鮑昂便將從前國企時分到的一間兩居室送給了華柔,作為臨時之家。由於鮑昂很少回T市,使得多情而不甘寂寞的華柔倍感冷漠。於是,華柔在這個兩居室住了一年生下兒子后便隨一個畫家遠走高飛,說是去了西雙版納。留下的兒子由鮑昂送到父母那收養,華柔便從此音信皆無。

男人也許太粗略,他們並不能細膩觀察和深入體味女人的情緒變化。鮑昂講述華柔時儘管滿目深情,但瞬間又恢復了平靜,轉移到舒魅身上。第一次酒店的雅間,就使舒魅總感到那麼一絲不太上流的風塵味道。這一次,她更加強烈,大有不光彩之感。

以後就順從多了,女人都這樣。

胡說。

別跟相識的男人走,比如蘇幻。很危險。那天你沒有走就對了。

那麼你呢?不危險?你跟蘇幻還是好朋友。

這種事沒辦法。以後我會報答蘇幻,給他買房子,給他娶個好媳婦。

你這人真令人費解。直到現在,我還不了解你。

幹嘛非要了解清楚才做?這樣才夠味兒。我可沒有那麼多時間進行必備的過程。

你知道第一次我想到了什麼?

什麼?

古典小說與現代小說的區別:古典小說看到最後一頁才開始接吻,而現代小說,翻開第一頁就出現了私生子。

可別這麼說,我這人還是很傳統的。鮑昂說完詭詭地一笑,

將舒魅抱起。

闊大的床象海洋,載着兩個孤男寡女。這個屋子很久都無人居住了,四處勾結著蜘蛛網。甚至鮑昂,也搞不清某些方位。華柔住時,他只回來過一次。無人住便不送暖氣和煤氣,也無開水可喝。最難受的是不送電,靠手電筒維持光亮。床上無被子,只有一個軍大衣蓋在他們身上。舒魅冷,鮑昂就暖她。他可不覺得寒冷,因為有舒魅的陪伴。他發瘋般地折騰著,嘴裏念念有詞地嚷嚷着很多髒話,快樂地吼著。小小的房間驚天動地,床板大聲地搖著晃着,彷彿整棟樓都在搖晃,象地震,鮑昂的臉變了形。

有誰能想像到,世面上大街上風光無限的香港老闆鮑昂居然能在如此陰暗簡陋的小屋內上演這樣的故事,場面驚心動魄。沒有人看到他的這一面,沒有。再風光再富貴的人,不是都要重複一樣的語言行為嗎?

清晨,舒魅在天剛蒙蒙亮時便要匆匆回家。她怕被人看見,怕太陽普照時被人發現。酒店的副總怎麼會鬼鬼祟祟於這長年無人問津的樓群,不會幹什麼光彩之事。鮑昂還是一個滿有浪漫情調的人,不喜歡在大酒店賓館里從事此種事情。怕人認出他來,怕門外悉悉碎碎的腳步驚擾好夢。即使整日整夜地沒服務人員光顧,也令人提心弔膽。舒魅沒時間帶全備的化妝品,只好蓬頭垢面走出。幸好街頭尚暗,看不太清模樣。

走過雜草叢生的曠野,舒魅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戶外濕潤清新的空氣。冬天的殘缺令人凄涼,一棵棵枯樹在寒風中散發死去的氣味。她撫摸結凍的蒼土,鮑昂果真是能與她共呼吸共體驗在一種氣氛中的人嗎?後來,她又多次在一種無形的魔力的驅使下,身不由己地隨他再度走入這雜草叢生的陰涼之地,都是為什麼?

這是華柔的空間,每一寸方位都留有她的聲音和足跡。沒想到她舒魅與曾經跟華柔住過的男人在一起,這事太令人作嘔,大學時起,舒魅就跟華柔一個宿舍一個被窩地掏知心話,一同開懷大笑又一同悲絕大哭。走進華柔的空間她就大受刺激,這刺激阻礙着她接納鮑昂。儘管鮑昂很有手腕,對付女人方面花樣翻新,但一直無法真正地穿透舒魅。鮑昂對於舒魅,尚停留在原欲階段,原始的情慾的需求。真奇怪,從來都追求身心高度吻合統一的舒魅竟然能被他逼得尚未獻心就獻身,史無前例。每次走時她都罵自己不要再來,但每次又被魔一般地拽到此。

臨走時,鮑昂塞給她一張紙條。打開一看,是一張意向書。

星期天時,鮑昂將蘇幻等朋友請來,準備去港口,參觀他的巨輪威尼號。組織了半天人員,中午才到齊。小商人肖特無業者兼晚報自由撰稿人韋能警官英芒等舒魅的兄弟姐妹均前去參觀,陣容空前。鮑昂是極聰明的商人,他從未忽視過輿論的強大作用,多年來成事或不成事均如此。電視台也尾隨前來,本市一位著名的報告文學作家如同捕獲到特級獵物,已擬好了醒目的標題:《新船王鮑昂》。

大約行進了兩個多小時,便來到碼頭。從碼頭走至威尼號,還要經過層層水泥制的帶棱的階梯路,很是墊腳。走了足有五公里,才行至深水邊的岸上。

仰望大船,的確令人肅然起敬。文人墨客們,均將嘴弄得嘖嘖亂響,大發感慨,不停地抒情。傢伙,鮑昂這小子是有本事,有本事啊。蘇幻的表情開始顯現由衷的欽佩,他還沒有這樣看過鮑昂,過去他一直以自己不變的清高來蔑視商人鮑昂。再說,鮑昂發財,他也幫了不少的忙。他看看身邊的舒魅,深情地喊了一聲:上去吧。大概蘇幻還不知道,此刻的舒魅已不是蘇幻的柏拉圖舒魅了,而且不可挽回。

鮑昂吆喝大家先上,自己則走在最後邊。向船上爬時,要走幾十層台階,鐵制的階梯漏著透亮的縫隙,聲音咚咚地恐怖著。最要命的是梯子柔軟,搖搖晃晃。舒魅哆哆嗦嗦地被鮑昂拽著,慢慢前行。走到中央時,她再也無法控制,哇哇大叫。

這時鮑昂索性抱起了她,三下兩下便爬到了最頂端。此刻蘇幻他們早已鑽進了船艙。一個又一個角落游完后,他們成群結隊地立於甲板,顯得氣壯山河。正如鮑昂曾說過的,第一次接到這艘大船,你猜猜感覺是什麼。那情形就如同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宣佈的:中國人民站起來了!

鮑昂帶舒魅,轉了一個艙又一個艙。所有的船艙均較豪華典雅,牆壁上,掛着古希臘年代歷史悠久的油畫。舒魅最鍾情的,便是這些今天無法用金錢來買到的珍貴藝術之寶。這些畫很值錢的,一張值幾萬元的人民幣。鮑昂念叨著。錢,就知道錢。舒魅翻了他一眼,在心底里怨他。可是沒有錢,什麼也做不成呀。鮑昂是沒有錯的。鮑昂發現舒魅非常喜愛這些油畫,便將十幾幅全部摘下,放到車上,送到了舒魅家中。

舒魅回家后翻弄小包時,才發現那天清晨離開鮑昂時帶回的意向書忘了閱讀。這才打開,詳細看着。字寫得很漂亮,如同專門地練過書法。意向合同也做的十分嚴謹和老道,顯示出他的確與眾不同的水準。這小子還真行,是塊材料。在天翻地覆的愛欲情潮中竟沒忘記自己的承諾,能得空兒搞出這樣的精品意向,也算難得。舒魅拿着這份規矩的意向書看了許久,有點兒發愣。看來,她是真的要從酒店撤出,由常冕的歐風酒店投入鮑昂的懷抱了。可是真真地面對眼前,她還有點難捨。那是她浸潤過汗水和淚水的地方,有太多的細節無法一一道清。可是鮑昂,他的誘惑力不能不承認。還好,鮑昂與常冕合資。鮑昂鏗鏘的語言彷彿一直回蕩在耳邊:要做正的,做總經理。只有我能滿足你做到這點,我什麼都能滿足,一切的一切。

問題是你無法拒絕鮑昂,不可阻擋。

那時,舒魅並不十分清楚,這份一紙意向書離聲勢浩大的威尼酒店真正地落成營業還相去甚遠。這之間,她整整走了半年的艱難旅途。從開始籌備,到正式運行,舒魅幾乎脫掉了一張皮。而更多的時間裏,鮑昂是顧不上幫她的。他有船務事業,他要賣他的船。並且正忙着租船,搞航運。又帶了些日本人來建碼頭,建保稅倉庫。舒魅嘔心瀝血的威尼酒店實際上成了鮑昂接待眾多海內外名商及高官佳朋的場所,她成了女主人。

自從港口回來后,鮑昂又身價倍增,名聲大震。一時,電台電視台日報晚報和報告文學家都在連篇累牘地對北方船王的發跡史和奮鬥精神給予宣傳和讚賞。寫人物傳記,寫他個人的發家史。鮑昂一時也雲山霧罩地摸不清了方向。

宣傳一下倒可以,不宜搞得過大。蘇幻一反常態地清醒著,由深刻代替了燥熱。

目前太早,真怕害了你。可宣傳一下,倒是可以加速賣船。舒魅也在為船操上了心。

前一段時間,看船的人絡繹不絕。但真正下決心買的,沒有一個,鮑昂每次都要驅車帶他們參觀,一遍又一遍地講解,從歷史講到今天,再講價錢。這樣的反反覆復,搞得他精疲力盡。北京的、天津的、山東的等等各路人馬,都走馬燈似地一撥一撥前來,又相繼離去。鮑昂幾乎是泄了氣,已很久沒有光顧自己的船,只派了一個人在那看守。其實,此次的行動還是蘇幻出的主意。他認為船是好船,只是人們對此項生意較生疏,宣傳的範圍和力度不夠。在他的策劃下,糾集了這樣一群文化人前來參觀和報道。是否會起到如期的效果,還要等待時間。

很久之後又到港口,離別前鮑昂再度感慨萬千,情緒複雜。他着急啊,這艘巨輪耗掉了市裏六百萬元的人民幣再加上自己借的,累計共有八百萬元啊。這八百萬元人民幣一個月的利息是多少,八萬元只多不少,他如何承受。現在船已停靠了兩個月,還有繼續停下去的架勢。常冕也多次打來電話催問此事,要他儘快還上這筆款。他急得飯吃不下覺睡不着。但只有一件事沒有耽誤,那就是與舒魅的幽會,每晚必須,從不間斷。

此次帶蘇幻舒魅等人看船,離別前他又一個人蹲在岸邊,獃獃地看了許久。直到蘇幻舒魅他們喊他,才將他從記憶的思緒中拽回。這艘大船,流淌著鮑昂太多太多的心血啊。光是卑躬屈膝孫子一樣地打通各個關節辦手續不說,開回后這兩個月的時間他受的苦就更不堪言。威尼號簡直就象個祖宗,得精心伺候。沒有電,他要將發動機搬到船上。大冷的冬天結著厚厚的冰,他和雇來的看船的人抬,抬了一天才挪到船上。累得他兩眼直冒金花,幾次摔倒。船上沒有煤,需要人來背。沒有燃料時間久了船的各個方面零部件均要受損,便賣不出去。時間再長將要變成一堆廢鐵,就更加麻煩。這樣,鮑昂就親自背煤,背了一個冬天。路不好走,碼頭距船五公里,他硬是走了兩個月。僱人不行嗎?那需要錢,需要花銷。誰都想像不到,堂堂大老闆鮑昂是一個人背着黑黑的沉重的煤塊走過冬天來餵養這條船的。後來,累得鮑昂吐血。有一次被舒魅發現,她突然感到了從未有過的那麼一種感受:心疼。

鮑昂今天沒有開車,他一個人在大街上走着。以他的形象,不大會引人注目。再說又衣冠不整,象個高級一點的乞丐。小眼睛又禿頂,在時下屏幕上的俊男中最多是個保鏢或隨從。但他自己不這麼看。時下最流行最時髦的是什麼?丑星。比如台灣的凌峰和大陸的葛優,不就顛倒過芸芸眾生和漂亮小妞嗎?他常這樣笑,笑得很開心。當他走過市政府大街時,忽然發現門口聚集了一大群人,模樣象農民,正吵吵鬧鬧。另有一部分人乾脆坐在地上,眼睛憤怒,並夾雜着痴獃狀。

要土地要糧食要吃飯,還我們的錢!一行白底黑字的大標語映入鮑昂眼帘。怎麼還是白底黑字,象弔唁誰似的。

確原來,是鄉下的一夥農民在示威靜坐。過去一打聽才大驚失色,原來是來向政府也就是常冕副市長索要開發區許給農民的土地款。而這部分款,正押在鮑昂的船上。他極力抑制住內心強烈的騷動,是懼怕還是良心受譴,可能都有。鮑昂痛苦地加快了腳步,回到公司。

舒魅一邊在原酒店繼續做副總,迎往各方客人,一邊就意向書一事忙着洽談,忙着尋找新的地址。手機整日地大叫,跑了這邊又跑那邊。鮑昂在東北角的一個路口看好了一個很特別的小平房並帶一處大院。平房是環形的,建築別緻。他們欲在平房之上加一層樓的建築,完全造成威尼號的船形。在裝修方面賺過些錢的彭滄承擔起了這項施工任務,他是舒魅很持久的關係不錯的朋友。一邊裝修房屋,一邊辦手續。建好后,威尼集團也將從賓館搬至此地。很顯然,由於總經理的誘惑舒魅不得不有時怠慢原酒店。

今天晚上我有宴會,你給安排一下。常冕給舒魅打來電話。

舒魅立刻從威尼的籌建工地趕回,指揮各路人馬迅速準備。她想起鮑昂第一次襲擊她的那個夜晚,常冕就說過有貴客,但一直沒見來。鮑昂一直不喜歡這個老頭,鬧着獨資。儘管舒魅多次請求他與常冕合作,他依然不鬆口。要知道,她還在常副市長的手下,她的戶口她的工作關係所有的一切均捏在常某人的手中,合作大有益處。再說鮑昂拉這麼大架勢,有那麼多資金嗎?她越來越表示懷疑。為什麼工程進展如此慢,錢這麼緊張?倒不如與常合資算了,什麼問題都能解決。

果然讓舒魅猜中,常冕請來的客人不是別人,正是香港老闆鮑昂。他們究竟要幹什麼,她還說不好。只見氣氛熱烈,常老頭神采奕奕鮑昂也滿面紅光,在酒店高雅的環境襯托下,更見些吉祥和美之兆。舒魅同樣被邀請坐到宴會桌上,而且位置顯要,在常冕和鮑昂中間。

過去似乎都是鮑昂請常冕,今天卻翻了一個跟頭,倒了過來。祝酒詞間,常冕的話舒魅大吃一驚,她才知道此次宴會的主題如下:第一,祝賀鮑昂買船成功,更值得祝賀的是威尼號已有一家公司出高於底價三分之一的貨款欲購;第二,常冕準備投資二百五十萬元人民幣,與鮑昂合資共建中外合資威尼酒店;第三,由舒魅小姐任新威尼酒店總經理,今天是送行。這三條意外的喜訊令舒魅多喝了許多白酒,她臉色紅潤,更加美麗而韻味十足。她高舉酒杯感謝常副市長和鮑昂董事長的關照和信任,眾人掌聲雷動。

和往常一樣,常冕親熱地拍拍她的肩膀摸摸她的頭髮,做出長輩與情人交織的複雜表情:鮑昂的眼光真不錯啊,小子運氣真好。話語之外的話意味深長。常冕在那個邀請她的夜晚沒有等到她,並未看出有多少生氣之意,這讓舒魅踏實了許多。她又看看鮑昂,他已喝得舌頭髮硬。這個男人闖入她的生活究竟是幸還是厄呢?他終於同意了與常冕的合作,令她欣慰。常冕沒有象以往那樣怪她怨她甚至訓斥她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鮑昂,她看出了這一點。

鮑昂究竟何許人也?搞得常副市長五迷三道。

鮑昂暈暈乎乎地搖晃着,顯得力不從心。他的酒量並不好。完全靠精神。但此人有一個優點,喝完酒後不張揚,不發瘋,也不說過頭話,酒風極佳。喝完后就睡覺,睡好了之後就沒事兒了,跟正常人一樣。這天他不知怎麼搞的,非要求到舒魅家看看。這麼長時間,你怎麼不讓我去你家?是不是還藏着個男人?鮑昂生拉硬扯,拖舒魅上車。她無奈,只好帶他走。不然,讓別人聽見看見多不好。反正他喝了酒,不吭聲地睡一夜,天不亮就把他趕走好了。

一般情況下,舒魅很少將熟悉的男人帶回家,不熟的就更不用說了。她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獨處,女人味的房間厭惡男人介入。她怕那些粗陋的野性的男人進來破壞她的邊邊角角,她精心結構的一切擺設。男人的闖入甚至發生在自己房間的一些行為,令她有不潔之感。

說起眼前這套房子,還真有故事。這是她與肖特假結婚換來的,至今還沒有離。倆人說好,離婚之後房子歸舒魅,就算肖特為舒魅做點兒貢獻,也算是生財之道。但平時肖特從不來,舒魅住的也不多。偶爾肖特回來吃頓飯,將英芒和韋能彭滄等人叫到一塊兒聚聚,討個家園之樂。舒魅想起整日都在忙生意卻沒賺一分錢的小商人肖特,有點酸楚。肖特還是能做些事的,比如買鮑昂威尼號的老闆,就是他天津的一個親戚。只是不知能否最後成功,僅僅草簽了一份合同預付了一點定訂金。

舒魅躺在鮑昂身邊,久久不能入睡。鮑昂呼聲大作,更令她難眠。大約過去了三個小時,她剛剛入睡,鮑昂便突然醒來。此時指針在後半夜一時。終於到了你的家。鮑昂欣喜若狂,不容分說就將她弄醒,再度折騰。

你不睡覺,明天還要工作,有很多事呢。她制止他。

我有兩個小時就足夠,咱這人精力充沛。不是精力過剩。鮑昂說。

真不該帶你來。舒魅後悔不迭。

嗯,這兒不錯。可以獲得新鮮的感覺。鮑昂的眼睛也四下張望。

你就是為這個?舒魅盯着鮑昂。

咳,人都是這樣。不是嗎?不同的環境,感覺就是不一樣。鮑昂老練地。

你騙我!舒魅撕打他。

但她終於打不過他,拗不過他的力量。鮑昂變着花樣兒,也不管她是否同意是否感覺快樂。很好吧。鮑昂總是很肯定地沖舒魅吆喝。

瞧你,這麼大的聲音,別讓人家聽見。她小聲嘀咕。

怕什麼,誰家都這樣。鮑昂繼續。

可這不是你家。舒魅不滿。

你家不就是我家?傻瓜。鮑昂大汗如雨。

這真不好,舒魅在心裏念叨。在鄰里的眼中,她是個衣冠楚楚的正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這下全讓鮑昂搞壞了,一團糟。床板吱吱地大叫,呼聲大作。而且鮑昂,他不象喝了酒那樣沒聲音,而是聲音不停,嘰哩哇啦地叫着一些最不堪入耳之語。舒魅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入,很是被動。

你怎麼有點兒心不在焉。不行,我一定要扭轉你,一定要讓你離不開我。鮑昂象一頭髮怒的雄獅幾乎惡狠狠地再度進攻她,直到舒魅恍恍忽忽,如踏入雲層之中。

送走鮑昂時,天尚未完全發亮。她一個人立於黑暗中,很久很久沒有返回屋中。她想起多日前的蘇幻,也是在這個小屋前。蘇幻與她走了漫長的一夜之後,倆人來到小屋的門口。但舒魅並沒有讓他進去,沒有。

那個令人難忘的夜晚。蘇幻來找她,興匆匆地說是領了一筆稿費,請舒魅吃飯。他們來到一家小酒館,很低檔也不太衛生的那種。小姐的白圍裙都變成了黑顏色,四處瀰漫着低劣的酒氣和飯菜味兒,象鄉村俱樂部里的氣氛。但他們吃得很香,感覺味道好極了。多年後當舒魅有了一點錢,可以混跡於中款行列,依然會回味起那頓晚餐,聞見無處不在的香味兒。沒錢的日子也有太多的樂趣啊,獨特的純樸的樂趣,溫馨持久。

倆人走起來搖搖晃晃。蘇幻一邊走一邊嘮叨:我最討厭你的酒店,銅臭味兒,到處都是。你別染黑了,呵?我不會去,不會到酒店去找你。記住那不是你呆的地方。什麼經理呀,我可不稀罕。看見沒有,滿世界都是經理。蘇幻伸出手,朝空中一抓。

蘇幻握住舒魅的手,令她一驚。相識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如此近地產生肌膚之親。他拉着她,象一個哥哥拉住一個小妹妹,在大街上走着。他們毫無目的,走了一條街道又一條街道。當走到郊區一棟黑黑的樓前時,蘇幻停住。

仔細一看,樓已破損,只剩下半截殘牆。黑洞洞的暗夜與這堵老牆的相融,顯得森嚴恐怖。就在這個殘破的碎樓前,蘇幻突然停住了。很久很久,她才聽到蘇幻低低地附在她耳邊:地震時,我就是從這棟樓里被扒出來重新活了。

他們的心是相通的也是由衷的。離開廢樓時,她看了許久。這是個很好的地方,一個紀念地。蘇幻被埋在地下二十個小時后復活,不能不說是個奇迹。難怪蘇幻他不放縱也不拘謹,活得自由自在。因為他死過,便更能珍惜生命也不怕死。第一次,舒魅覺得了解也理解了平日弔兒郎當放浪形骸的蘇幻,他的深度不是誰都能比媲的。

蘇幻拉着舒魅,繼續在大街上走。一邊走一邊聊。寒冷並不能征服他們,反倒令他們更暖。待到天色蒙蒙泛亮時,他們來到彷彿農民開的小吃攤,美美地大吃大喝了一頓過早的早餐,隨後走到了舒魅的屋前。

我沒帶鑰匙。舒魅告訴蘇幻。

這樣,蘇幻就一個人回了家。其實,舒魅是欺騙了他。如果讓蘇幻走進小屋,之後可能發生的事令她擔心。大概舒魅並沒有決定接納他,不知為什麼。沒想到在第二天鮑昂就突襲了她,迅雷不及掩耳。而且,是由蘇幻自己引來。舒魅無法解釋這一切。蘇幻沒有運氣或他們無緣,她只能這樣解釋。

舒魅自從全部接管了威尼酒店的籌建等後續工作后,就全身心地從歐風酒店撤了出來。平日沒事便住在籌建的辦公室里,家裏有事才回去一次。韋能也隨舒魅到了威尼,做辦公室主任,協助舒魅籌建。偶爾英芒也來,但鮑昂在時他來得較少,倆人似乎不太投合。直至後來舒魅與英芒發生真真切切凄婉的愛情故事,鮑昂也不知。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了。鮑昂已離開威尼,離開了他出生的城市。如果鮑昂不走,舒魅是絕不會隨意與別的男人發生糾葛的,儘管她永遠都說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愛鮑昂。她感到鮑昂並不壞,但也不能算是大好人。他身上混雜的東西十分複雜,無法說清。這種多重的性格組合使得鮑昂更具適應性也更易成事。人有時就是那麼奇怪,越是邪性甚至邪惡的人越受重視,容易引人探索。鮑昂就是一個邪性十足的怪人。

那時,鮑昂也在籌建的酒店住,當然與舒魅在一塊兒。漆黑的深夜,一有點聲音,舒魅便渾身哆嗦。這個圓形的二層的大建築包括一套大院子,只有他們倆人。清凈倒清凈,可萬一有黑影越牆,鮑昂能抵抗得了嗎?有時,她就讓身強力壯的韋能留在這兒,住臨時門房裏。韋能一會兒的功夫就能呼聲大作,象一頭小肥豬。他很少光顧鮑昂舒魅的空間,大概是心裏清楚什麼。

鮑昂從京都搞來了一些錄象帶,說是均獲過世界電影最高獎:奧斯卡金像獎,已忘記了名字。似乎第一個拍得不錯,好象叫《本能》。有個場面很驚心動魄:一群男人強姦一個女人,並且按在遊戲機上。舒魅閉上眼睛,有點厭惡。這女人怎麼這樣慘,被這麼多男人糟踐。問題是並非享受,而是欺凌與侮辱。身心受到嚴重摧殘,傷痛便無法醫治。

第二個片子叫《漂亮女人》,那女人真是漂亮。其美艷純情與放蕩不羈的自由性格與舉止吸引了一位富商,與他過了一周。後來漂亮女人舉止文雅,心態從良,但又不得不含淚告別。這女人漂亮得簡直不可抗拒,誰見了都會動心,包括女人。看漂亮女人是一種享受,女人也不例外的。

第三個片子叫《致命誘惑》,裏面的男星很有名,叫道格拉斯,也性感。講述了一個通俗的愛情故事。主要以表現男人和相遇的女人如何做愛,在房間內在電梯上等等,刺激非常。鏡頭很暴露,幾乎赤裸裸。後來女人死了,鮮血奔涌,很是悲慘。

小房間內成了通宵影院,鮑昂和舒魅一起觀看,評頭品足。

瞧人家多棒。

你只看這些,不會看藝術。

藝術?藝術值幾個錢?

好好好,我不跟你談。還是好好欣賞這世界級水準吧。

我這是領導先審查,再給他們看。

我也審查。

你呀,我看就不要幹什麼工作了,女人做什麼事業?我只要有你就行了,就幹勁兒特別大。。

鮑昂說最後一句話時面目猙獰,貪婪至極。那表情彷彿舒魅只是一塊供他享用的肥肉,好看又好吃。

舒魅看看鮑昂,很是失望,她覺得鮑昂不該是這樣的,八成是看"黃色"奧斯卡片導致的,觸景生情。但舒魅的確從鮑昂身上,看到了一種通病:男人都一樣,要的就是女人的一點,其它都無所謂。但也不盡然,為什麼有些男人特別是有點層次的男人要挑來撿去呢?鮑昂為什麼不去找別的女人,大街上多得是。她又茫然地搖搖頭。

舒魅無法入睡,她翻著一些雜誌。

什麼?我看看,又在想老情人?鮑昂搶過雜誌。

老情人那麼多,想得過來嘛?她閉上眼睛。

蘇幻寫的,怪不得你這樣入迷。瞧瞧瞧。這分明是寫給你的,寫給你的!鮑昂有點激動。

都是過去的事了,別說了。舒魅又去翻另一本。這是什麼?是不是他給你寫的信?很肉麻的信。我來念念。鮑昂從一堆雜誌里居然翻出了一封信,確是蘇幻曾經寫給舒魅的。

喲?還很詩意的,這麼近地天天見面,犯得着寫信嗎?這些臭酸文人呀。他抖著蘇幻的信,象抖一塊破臟布。

拿來,別總以這個取樂。她搶著。

寫寫寫,叫他寫。你還能津津樂道地讀,真噁心。鮑昂將蘇幻的信撕得粉碎,白白的碎片滿屋飛舞。

你怎麼能這樣,沒文化!你懂不懂尊重別人,懂不懂?你如果覺得這樣可以獲得快樂,那好,全給你!舒魅從床下掏出一大堆舊信,攤到鮑昂面前。

這就對了。我已經向你要過幾個月了,今天才給我。說明你還是勇於與過去告別開始新生活的呀。真沒想到鮑昂對這些幾年前的信如此感興趣,如獲至寶。

舒魅真是哭笑不得。大約後半夜三時,鮑昂身着睡衣拖着同樣披掛睡衣的舒魅來到即將收尾的威尼前廳施工現場,將大堆的信件扔入溝中。然後,他舉着火柴,跳到溝里燒起來。你看着,好好看着,蘇幻已經成灰燼了!鮑昂幾乎是命令似的的逼舒魅蹲在溝邊欣賞他的作品:熊熊大火照耀着鮑昂扭曲變形的笑臉。

這樣就好了,你就不會再有念頭。我一定要讓你徹底忘掉,埋葬過去。我必須要讓你全身心地屬於我,只屬於我一人。鮑昂興奮地做完這件大事後興奮又瘋狂,折磨舒魅。

舒魅反映遲鈍,她還無法完全從剛才的情感中移回。女人就是這樣,感情來得慢,走得也慢。不象男人,做什麼都衝鋒式。

你說你快樂,說呀。我是不是比蘇幻好?比他好!鮑昂聲嘶力竭。

她不語,他便更激烈地折騰。

怎麼能讓蘇幻這小子搶在了前邊?不!鮑昂幾乎是惡狠狠地。

哪的事兒呢?舒魅與蘇幻,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沒有。鮑昂的確是有些病態了。

他給你的信怎樣寫的?噢,說你清純!蘇幻有我這樣好嗎?有我力氣大嗎?有我對你這樣好嗎?鮑昂將舒魅的肩和臉部掐得紫青紫青,傷痕纍纍。

舒魅忽然發現自己已是有點麻木了。這麼短的時間,怎麼能讓她轉怒為喜呢?就是哄也需要時間呀。不知不覺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

哭吧哭吧,越哭說明你越愛我,說明你越快樂。鮑昂好久才反應過來舒魅在哭,他不會相信是由於悲哀或其它的說不清的複雜,他理解不了。

舒魅終於大哭起來,她哆哆嗦嗦地抽搐著,彷彿這淚水已積攢了上億年。她哭着,哭得撕心裂肺,大有山崩地塌之感。鮑昂抽了一支煙,沒有象眾多男人那樣給她拍拍臉擦擦淚,而是沉默不語。

帶着滿面的潮濕,舒魅完成了哭泣,漫長的死亡一般的哭泣,正欲睡覺,卻被鮑昂又一次地揪了起來;。

不行。我還要再來。你這個魔女,怎麼會搞得我這樣,怎麼會?他咆哮著大吼著撼動舒魅。

第二天還要上班,還要千辛萬苦地工作。看看大街,依然清潔,依然骯髒。頭頂的太陽,跟往日也沒有什麼不同。鮑昂和舒魅起床后各自東西,一個去忙船,另一個忙酒店。威尼酒店的開業已不遠。

今天,舒魅要與天津人正式談判,依然是肖特將他們引來。肖特是小本經商,能從中介中賺到點小錢也足夠用一陣子,因此他興緻頗高。鮑昂是這樣一個人,談判桌上雖然氣質頗佳氣度非凡,但總是給人一種傻裏傻氣之感,有意誤導對方。他先是什麼都不談,避開主題地侃與本次生意無關之事,比如兒女情長啦比如找情人啦等等。進入主題后又旗幟鮮明地聲稱,全讓。對方說多少價他都接受,他不掙錢,他根本就是為了友情,為對市府有交待。殊不知這種談法恰恰給了別人許多麻痹大意,自己能有機可乘爭取主動,事情往往就朝着鮑昂預料的方向去發展,從來都沒有錯。

馬上要開業,沒錢了。舒魅問鮑昂。

上次不是給了你五十萬,不夠?他反問。

先生,您的投資是多少?貳佰伍拾萬元。我用僅有的伍拾萬元搞到現在的狀況,已經不簡單了。她抱怨他。

本來我以為天津人會付一半的貨款,哪知他們大大的狡猾。今天沒有付成。鮑昂攤開兩手。

要開業,估計還需要八十萬的資金,這麼大一攤兒呢?人家彭滄的裝修款還欠一大半沒付,灶具等設備也需要錢,房子錢也欠著一點兒,又是一百多萬,都是我挺著個臉面硬拖着,只等開業后收回就還。舒魅給他講威尼目前的狀況。

彭滄沒問題吧,老情人嘛。鮑昂笑。

滾,我受得了嘛我。舒魅嚴肅起來。

喂,那老糟頭的款怎麼一分都沒到位?你的老上級老情人怎麼這樣不守信?哎,我這外資都到位了,你那內資卻懸著,世界上有這等奇事?

你的外資還不是人民幣?也不是港幣美元。舒魅搶白他。

管他什麼,是錢就成。有錢就是爺。鮑昂的情緒也有點焦慮。他記得人民幣已換成了美元,是部長之子換的,然後打入了涉外所驗資,后又抽了回去。這年頭合資企業哪有那麼多真的。可合資又有什麼好?舒魅在辦理各種各樣的繁雜的手續並經營后不停地送一堆又一堆的報表的過程中深感毫無益處,簡直就是沒事多找點事做做。

其實,鮑昂決定為舒魅建酒店時確實沒有一分錢。如果不是天津人付的那點訂金,根本就不會有威尼的現狀,威尼肯定還在期待的水深火熱之中。鮑昂膽子太大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能否有人在何時來買船來付訂金,就誇下海口,建大酒店。魄力實在驚人。這訂金已挪用的事萬一讓常冕知道還不好,定他個罪也輕輕鬆鬆。但鮑昂這事辦得很妙,沒有走漏一絲風聲。眼見着本市唯一的一家中外合資威尼酒店即將落成開業,也挺令人鼓舞和欣慰的。人們只會看見鮑昂的大船,看見船一般的中外合資大酒店,不會想到其背後的種種勾當。鮑昂並沒想做過份的事情,他只是想用訂金和預付款建一個酒店,成為歸自己所有的財產,當然也歸舒魅。待威尼號全部售出款全部到位后,將欠常冕的款和外借的款一併還上,這賣船與買船中間的差價可不止建一個威尼酒店。他鮑昂便能賺到一筆數量可觀的錢,只是打個時間差而已。但沒有想到這時間差打得如此之久。

最近,到威尼集團駐地即威尼酒店來找鮑昂的客戶驟然增多,走馬燈似的一撥未平另一撥又起。他們要買船,紛紛拉開了不買到船誓不罷休的架勢。於是,各種各樣的高級轎車停得滿院皆是,搞得院內交通堵塞,舒魅幾乎無法工作。顯然,這都是些有錢的大款。沒有錢,誰敢出口就買價值一千多萬的船呢?但其中也不乏湊熱鬧者,別看他們喳喳呼呼,真正把錢拍到此才算真格本事。大部分人下不了決心,但又怕失掉垂手可得的肥肉和這次機會,因而紛紛躍躍欲試。

這群浩浩蕩蕩的買船隊伍中,叫得最響的是京都和津門人,它們是全國乃至全世界中外人士的聚集地,大款比較多。再就是山東人。這些年膠東半島可富了起來,又靠沿海,對船的行當自然就熟悉。短短的一周時間,鮑昂是談了一家又一家,共草簽下十份協議。他不能正式簽,只能草簽。怕正正規規地簽了那麼多家只能許一家時打起官司,又要賠款帶來損失。但不簽又怕失去良機,只能草簽,這不犯法。一時間,鮑昂小小的辦公室水泄不通,一到夜晚,他就躲入舒魅的房間不出來,生怕被人發現而圍觀。

做船真是件好生意,不然也不會吸引來這麼多客商。比如鮑昂眼下這艘八百萬全款買來的船,賣掉后可以賺到至少三百萬元。買主還可以將買到的船再做文章,將船拆掉,賣零七八碎的部件,還可以再賺到一百萬左右,這生意能沒有人搶嗎?如果自己將這艘船不賣而拆掉賣,便不止賺到三百萬,可能要更多。但眼下的鮑昂對拆船業極不熟悉,他只能先賣掉船,以後再買時已入道了再考慮拆船業。再說他急需錢,急需還款急需酒店開業。

舒魅終於沒等到鮑昂賣船的錢,她向別人借了一點兒,又砍掉了一些次要的項目,湊湊合合勉勉強強開了業。開業還是很隆重的,鮑昂專程趕回,從他亂七八糟的船務生意中。而且,從京都帶回了一些星和腕級的人物,當然香港船商、部長之子等名流也來了。開業典禮轟轟烈烈,歷史上本市絕無僅有。蘇幻帶來了許多幫忙的人物,以新聞界最多,他忙得不亦樂乎。

剛開業沒有幾天,一夥買船的人便打上門來。一時,酒店大亂,桌椅板凳均開始離位,滿院子雞飛狗跳。原來,是天津人聽說鮑昂與京都和山東等地的船商均簽了約,便多次派人來找鮑昂,欲談出個結果。但鮑昂一直沒有露面,便惹得津人大怒,找了一夥黑道低劣之士,大打出手。

這些天,鮑昂的生活沒有了秩序。生活和經商真是有意思,沒想到前一段根本無人問津的威尼號一夜之間由被棄的黃臉婆變成了第一夫人。沒人要船着急,這人多了來搶更麻煩。白天時,鮑昂從這個辦公室竄到那個辦公室,哄完這個又唬那個。他也在權衡,到底賣給誰合適?誰出的價高當然就賣給誰,問題是誰能付得起這筆巨款,別最後弄個雞飛蛋打。天津人倒是很真誠,三番五次地前來談判,但無法提價,因為草簽協議時無人買,冷落之至,船價便低。看如今這風起雲湧的各位,哪家都比津人的價高。但津人不服,說什麼也不再加,還一定要買船。他們有他們的理由。他們在鮑昂最蕭條時付過五十萬的訂金,也不是個小數目。

夜晚鮑昂來到舒魅的辦公室兼卧室。他不敢出門,一個又一個的電話打進來,他都不敢接。舒魅接過電話,沒有一個不是找鮑昂,且皆操著天津味兒。她只能按鮑昂的意思說不在,把人家哄走。吃飯時不敢下樓,需要舒魅悄悄地端來。上廁所也不敢大張旗鼓,偷偷地在後院對付。待到午夜時分,舒魅掀開窗戶,仍見標有津字的豪華轎車頑強地停在門口,他們要在車上過夜,一直等到鮑老闆出現。

這回壞了,打上門來了。鮑昂面對一切,再也不能置之不理。他立刻給天津人打電話,試圖再拖上一段時間。待與其他某方的正式合同實施,便退款了結。

威尼酒店開業時,人們慕名而來,給舒魅送來很多鮮花。而且營業以後,仍有人絡繹不絕地送。其中有一位英俊小生,他是京都某部隊一個做生意的軍人,賣些農藥,四處閑逛。看上去並不是那種合格的兵,但人家是軍校出來的。這小夥子自從開業到威尼后,每日必來,邀請舒魅吃飯,每日還帶來一支鮮艷欲滴的粉紅色的花朵:象徵愛情的玫瑰。這舉動搞得舒魅坐立不安。如果不是鮑昂發瘋,這觸目驚心的紅紅的玫瑰花會持續下去,使舒魅完全被玫瑰包圍。她不能否認,自己很喜愛這些美好的花朵,也很喜歡送玫瑰的英俊小生。後來,玫瑰小生被鮑昂趕走,再也沒有見面。

在鮮花如海花香四溢的小小房間,搭著舒魅的小床。每天夜晚,鮑昂就要闖進來,與舒魅擠著,弄得花朵們都在連連顫抖。

蘇幻再沒有來信?他問。

你問的話真多餘。她回敬他。

不行,我得檢查一下。鮑昂說着,翻開她的抽屜,亂找。

舒魅平靜地看着他動作,已經習慣。

鮑昂見翻不到,便將一個上了鎖的抽屜撬來。嘩,亂七八糟的東西流了一地,包括錢物。

你的清純,純。鮑昂念叨,象一個精神病患者。

夠了,夠了。舒魅大發雷霆,甩手跑出。

鮑昂追上她,再度將舒魅拖回了她。

晚上,舒魅將兩道門均上了鎖,試圖睡個安穩覺。

咚咚咚,有人在敲窗戶。

舒魅一驚。這麼晚了,會有誰來找她?她趴到窗口,拉開簾一看,是鮑昂呲牙咧嘴的怪模樣。

你怎麼這麼恐怖,有事可以打電話。她不理他。

打電話怎麼能辦得了?鮑昂繼續怪笑。

你挺累的,還是休息去吧。舒魅欲趕他走,她知道如果放他進來,一場鮮花中的折磨一定不可避免。但不放他進來,肯定不能讓她好好睡覺。她已經很久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舒魅只好披衣下地,準備開門。

不用不用,我從窗戶進就可以了。鮑昂阻止她。

真奇怪,幹嘛有門不走?

這你就不懂了,跳窗戶和走門怎麼能是一種感覺呢?鮑昂翻身上窗,躍入屋內。

舒魅關好窗拉好簾,真是。讓別人看見尤其是手下的員工看見有多不好。

以後呀,我就準備每天都跳窗了。別給我開門,把門都鎖好。鮑昂興高采烈地抓住舒魅,象逮住一隻小雞。

從那以後,鮑昂的確是有門不走,寧可跳窗而入。每次,都弄得滿身是泥土,拍拍后興奮異常。他大概確實要體驗一下另一番感覺,偷雞摸狗在漆黑深夜之感。真是不可思議。如果新聞界知曉香港老闆鮑昂這種舉動,一定會搶破了頭地編更花邊的新聞添枝加葉地飄揚。

鮑昂再度去港口,是最後一次定奪威尼號的歸屬。他要求舒魅同去,蘇幻也去。他有時感到這兩個人對自己都不可缺少,尤其關鍵時刻。人就是這麼奇怪,這樣地離不開自己的情人,又離不開自己的情敵。不過這次同去談判的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人物常冕。

常冕與鮑昂簽訂的合資酒店的意向書已成一堆廢紙,不過開業時他也很隆重地參加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沒有辦法,由於特殊的原因拿不出那麼多錢,只好作罷。如果船早一點出手,他們就會合作成功。卻原來常副市長也盯着船準備挪用一下,可惜太晚。搞了半天,鮑昂和常冕的中外合資都是合資在了一條威尼大船上,中外人士同吃一條船。鮑昂原本欲為常冕的不守信用不守合同搞得酒店資金不足陷入尷尬而起訴他的,但無奈船尚未賣出,他還有用常冕之處,也只好作罷。

在港口的大賓館內,聚集了大批前來買船的商人,幾乎每個房間均是。韋能隨鮑昂走在大廳里,抱着黑皮大包,好象裏邊裝滿了款。有點象保鏢,又有點象尾隨的客商。當韋能追隨鮑昂身後步入山東人的房間時,一個比韋能還算彪形的大漢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脖領子:船是我的,我的!大漢吼叫。原來,他把人高馬大富富態態的韋能當成了與他同樣購船的老闆,看與鮑昂如此親熱,想必已談到了一定火候,很是氣憤。韋能呢,故意作出大老闆姿態,橫著走,目不斜視。如果不是鮑昂一番解釋,韋能恐怕要挨揍不成。

京都人談了半天也沒成功。他們是最早來談的買船者,到最後才說錢不夠。天津人死活欲維持原價,只好將五十萬元訂金答應一個月內連本帶息退還為止。只有山東人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他們以一千一百萬元的合適價格與鮑昂簽訂了正式合同,當即付出了六十萬元。並且一周內付足餘款的50%即五百二十萬元,餘下的五百二十萬元待船離開港口抵達對方目的地時付清。

賓館內,人聲沸騰。人們在頻頻舉杯,共同祝賀這一交易的成功。常冕很是興奮,一會兒拍拍鮑昂一會兒拍拍舒魅。因為鮑昂的勝利標誌着他的勝利,鮑昂的榮耀也是他的榮耀。只要船能順利抵達對方港口,他常冕將再一次地名留青史而成為近幾年政界新聞的熱點。而且,也能得到不少的額外收入,可謂名利雙收。

鮑昂在酒精的作用下來到舒魅的單間。從窗向外望,能看到輝煌的威尼號船。他沒有拉上簾,朝着船的方向,將舒魅抱起。不行不行。舒魅急着大喊。但鮑昂根本不理會這些。他重複了以往的動作,以成功者的雄健與自信,充滿權力和慾望。

船付款離開之前,鮑昂回香港呆了一周的時間。這期間舒魅既如釋重負,又有一種虛空之感。過去,鮑昂實在將她充填得太滿了,搞得她很不適應。

兩個人的戰爭也就是這次鮑昂返回后開始進入激烈狀態的,幾乎白熱化。舒魅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的高雅都跑到哪去了?她簡直大俗地臭罵鮑昂並撕打他,象個潑婦一般。

我見到了華柔。

啊?她又到了香港?

這次是去講學,很風光的。

那,是不是又重溫舊夢?

舊他媽的什麼夢呀。這女人呀,已不是從前那麼可愛了。

她畢竟為你生了一個兒子。

你不知道,這女人生過孩子呀,就沒意思,就不值錢了。

呸!虧你說得出口。我還要生孩子呢,而且要結婚。

別別別,這我可受不了。

好啊鮑昂,原來你就這點本事,你這樣狼心狗肺,毫無責任感,算什麼男人?

我對你好不就行了。你們這些女人啊。為了你,我冒着多大的風險辦酒店,為給你一個最好的禮物才這樣拚命干。瞧,頭髮白了,還吐血。

不行,我一定要結婚,一定要求你明媒正娶。

舒魅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發這麼大的火地強制鮑昂。她似乎不是那種僅僅把情感寄托在婚姻上的人,不是的。她從來就沒想與他結婚。如果那叫夢,已經早就做過了。但今天她為什麼一定要讓鮑昂離婚而娶她呢?如此氣氛下的結果會有什麼好處?但此刻她腦子裏沒有別的念頭,只有這個。

對了,我這次見到了兒子。

兒子不是在你父母那兒嗎?

誰知道怎麼搞的,這多日不見,跑到華柔手裏了。

那便創造了重溫舊夢的最好條件,我還不了解你?

我那小兒呀,媽的。跟我長得一個德性,小鼻子小眼睛,很惹人愛。還會說話了,能叫爸爸了。

夠了。你還有臉跟我說這些。

舒魅氣沖沖地甩開了鮑昂,徑直走回卧室,睡覺。

你可想死我了。鮑昂衝過來,劈頭蓋臉地攥住了她。

滾吧,你愛想誰就想誰。噢,想去哪兒消遣就去哪消遣,想在哪兒作樂就在哪作樂。革命者四海為家。做個男人可真好。說,你跟她又怎麼樣了?

沒有。

不可能。

有也是對付事嘛,不管怎麼說還是老婆,又有兒子。

去你嗎的。我噁心你,噁心!

鮑昂並沒有生氣,他還是一意孤行地抱緊她,脫衣服:來,讓我檢查一下,這星期有沒有背着我紅杏出牆?

你還有臉來檢查我,媽的。

你也會罵人了?鮑昂有點吃驚。

罵,什麼不會罵,是人會的我都會。

算了,我不好還不行嗎?以後絕不再犯。鮑昂試圖制服她。

我恨你。舒魅哭着。

不是說過嗎?年底前就解決,就離婚。

不行三個月之內。

行,三個月。

不,一個月。限你一個月內結束。

好吧,我爭取,儘力。問題是華柔無形無跡,一直無影無蹤。

放屁!你還是不想我,不想解決。舒魅又開始發火。

我儘力辦就是了。

我是有期限的,超過這個期限,你甭想再見到我。你就給我滾!舒魅用力踢了鮑昂一腳。

這一踢,沒想到踢得那麼寸,一下子踢到了鮑昂的腹部以下。瞬間鮑昂臉色突變,變得慘白。他捂著肚子,疼得直叫。舒魅害了怕,忙抱住他,連聲叫:怎麼了,你怎麼了?要不去醫院吧?鮑昂微閉着雙眼,豆大的汗珠從額前落下:不用不用。他微弱地。舒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哇哇大哭。她這時才真正清清楚楚地正面看了一下鮑昂:鬍子象野草,臉色蒼白,頭髮已依稀殘存不多,且三分之一呈白色。他老了許多,要知道,

鮑昂還不超過四十歲。

舒魅將鮑昂扶上床,精心照看着。淚水,一直沿着面頰,向下流淌。鮑昂伸出手,抱住她的頭,倆人均哇哇大哭了好一陣子。

這些日子以來,鮑昂為船的事,舒魅為酒店的事,兩個人均操碎了心。多麼艱難啊。這麼困難的時刻,內部還要爭戰,這多不合適。舒魅一向是通情達理的女人,滿腹的寬容。可遇到與鮑昂的糾葛這種事,為什麼象大街上的那種女人一樣在所難免。剛才那一瞬,她與鮑昂抱在一塊兒,真有些同生死共患難相依為命之感。她真的愛他嗎?還是不知道。人們都說,在事業中建立起的感情比在感情上建立起的事業要可靠得多,他們有感情嗎?肯定是有。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呢?很複雜。僅僅是情人那種,舒魅又覺得太殘缺。這其中不能被否認包含着商場上的很多利益因素。但舒魅不是貪錢的女人。她究其根本,還是為了情感。如果情感達不到心目中要求的至善至美,她就要鬧事,她就要反攻,甚至走向反面。

鮑昂呢?他難道就沒錯?這個魔鬼般的傢伙,真讓人沒有辦法。

歷時九個月的威尼號希臘籍德國船終於完成了自己停泊的使命,準備由河北向山東出發了。這一天的港口,人山人海。鮑昂和常冕親自主持交船儀式。這時,四百萬的支票之款已入鮑昂帳號,一百多萬的現金正夾在他黑亮黑亮的大皮包內。這該是風光四溢的時刻,是一個人生命中無法抹去的耀眼一瞬。但鮑昂,卻十分反常地悲哀起來。他夾着那個碩大的錢包,蹲在岸上。船離港的霎那,人們均在與山東人和船揮手,他連起都沒有起來,一直蹲著。

往事如潮水一般,湧向鮑昂的大腦。在人們的眼裏,他是一個成功者。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切是用多少眼淚和血汗換來的。一些遭遇甚至苦不堪言,包括千萬次的被欺與屈辱。而且,還有最後一步。船的後邊五百多萬尚未到手。在款沒有完全進入自己的腰包之前,絕不能算勝利者。

童年時的鮑昂家境貧寒。父親是個農民,後來進城當了工人。一輩子老老實實的父親臨退休時也不過是個工人小組長,平平淡淡。家裏兄弟姐妹又多,日子過得很是清苦。童年的鮑昂將這一切均看在眼裏記在心頭,幼小的心靈便埋下了一種渴望或叫慾望。他不能看到自己的家這樣下去,這樣如此地受人不重視,如此地貧困。但是直到他離家出走偷跑香港,家裏的一切仍沒有改變。依舊住着低矮的平房而眼望着別人的高樓大廈。

高中畢業后他參加了工作,在一個副食品公司當電工。這是個國營企業,也很不景氣。開始時他不會,就到外邊跟懂行的人學。每天背一個帆布大袋子,哪兒有事兒就去哪兒。因為父親沒有門路,能找上這麼個活兒就很不錯了。鮑昂的工作其實很低下,不僅乾電工修電路,什麼都干。誰有活都找他,早已超出了電的範疇。但他知道,自己是初來乍到,都不熟悉,只能好好乾好好表現才有出路。每天他早出晚歸四處勞動,累得渾身酸疼。終於,鮑昂優良的表現贏得了職工夥伴的讚譽,領導很高興,就給他調換了一個人們都認為不錯的工種。

鮑昂欣然接受了領導的賞識與安排:到倉庫報到,看倉庫,做保管員。這活兒倒很輕鬆,閑着沒事還可以讀讀書。倉庫里不僅有裝滿糧食和物品的麻袋,還有更多空置的新麻袋。鮑昂開動了腦筋。他一邊不耽誤學習,一邊打麻袋的主意。不出多長時間,他就利用職業之便送出去了很多條麻袋,悄悄地就贏得了許多愛佔小便宜的工友的愛戴。他們人前人後地誇小鮑,說這孩子懂事能幹,還愛讀書學習和鑽研。再後來,麻袋就被偷偷地賣掉大批,換成了銀子送到了領導手中。領導和群眾一致推薦和決定,調鮑昂到機關秘書科工作。

自幼喜愛文學的鮑昂利用看庫的時間讀了不少中外名著,

很好地加強了文學修養,使他日後能在複雜紛繁的商戰大潮中唇槍舌戰將對方用語言攻破或置於死地。每個作家都有不幸的童年,曾欲當作家的鮑昂目睹了許多文人在各個時代的無能與不幸,又親眼看到蘇幻幼兒一般的四處碰壁,他便決心以當官的方式出人頭地。到秘書科后,他毅然報考了中文電大,學習熱情就更高。同時,他不會忘記做一點一滴的小事。每天到辦公室,掃地、打水、擦桌子,尤其是替書記和科長辦好這一切,然後靜候吩咐。一年下來,鮑昂也辦成了幾件實事,在書記和科長的栽培下。後來科長提成了處長兼書記,鮑昂提為科長,老處長書記調到了市府機關任職。而由科長提為處長書記的那位先生不是別人,正是如今顯赫一時的常冕副市長。

當了科長就要當處長書記,當不上就不能滿足。平時,鮑昂與處長書記相處得尚可,他儘管有時看不上常冕,但仍要拚命巴結才行。沒想到時運不佳,本來應提為副處長副書記的秘書科長鮑昂被另一個人,常冕的親戚搶走了位置,毀滅了他的仕途夢。鮑昂痛定思痛,與常冕大吵一架后,扔下手頭的小科長職務,逃之夭夭。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借了一點錢,隨一個旅遊團到了香港。這旅遊都是要回來的,不能留下。否則沒有香港身份證,一天也呆不下去。他四處躲藏,有時混在乞丐之中睡垃圾桶,到垃圾堆中揀點兒食物度日。本來就沒有什麼錢的鮑昂早已分文皆無。後來他找到了一份差事,偷偷地幫別人賣汽水賣飲料,每天尚可以勉強維持生存。

鮑昂並不氣餒,因為他看過很多大富商的傳記,每一個成功者都有這麼一段辛酸史,有的還不如他。很多東南亞大商人都是零打碎敲靠賣小醬油和醋起家,這算不了什麼。多日之後,鮑昂終於換了一身行頭,以尚佳的氣質和良好的口才進入了一家船務公司打工。

三年後,鮑昂以出色的工作業績混上了這家公司的副總經理,於是紅紅火火地風光了一陣,自己也賺了錢。那恰是他相遇華柔的時日。然而好景不長,該公司由於一筆生意的失敗幾乎傾家蕩產,鮑昂便於一年後雖身在公司,但只能在心中繼續尋找出路。

後來,經蘇幻介紹,他找到了蘇幻的叔叔船務界的一位富商。船商的關於船業的光輝前景和已取得的實在成就令鮑昂大開眼界。於是,他決定重新在這個領域一試身手。他相信自己能行,一定能夠成功。於是便打道回府,到京都相遇部長之子,便有了威尼號買船賣船那氣勢磅礴的一幕。

鮑昂蹲在岸邊,望着威尼號離港,漸漸遠去,最後成為一個小圓點,一個醒目的句號。一時,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嗚嗚地大哭起來。鮑昂哭着,任自己多年來的淚水洗刷眼眶。誰來拉他都拉不動,只好任他去哭。最後,還是舒魅走來,將他拽起來,倆人一同回到了T市。

鮑昂哭完一場回來后就走了,他告訴舒魅去催款,將餘下的未付的款要回來。如果錢能如數付清,鮑昂打算與日本人一起進行共建港口保稅倉庫這一新項目。

很久之後的某一天,鮑昂打來電話,要舒魅趕往京都。她問他什麼急事,鮑昂沒有說。他只說讓舒魅速來,有要事相商。

在火車站口,鮑昂來接她。他看上去瘦了許多,有點皮包骨的架式。舒魅覺得很不可思議,船也賣成了,錢恐怕已經到手,這鮑昂怎麼會如此憔悴。是缺少女人缺少愛情唄。鮑昂詼諧和幽默如故。

在鮑昂的帶領下,他們打面的,曲曲彎彎地走了很遠。在路口停下后,倆人又拐來拐去地走了許久,才來到一座已經發舊的老樓前。鮑昂帶領她走進一個房間,迎接他們的人很淡漠,象個藝術家的模樣。他是電影導演。鮑昂介紹給舒魅,也沒說姓名。那個藝術味兒十足的人嗯了一聲,看也沒看舒魅。他據說是電影家協會的頭兒,鮑昂的朋友,也搗騰個生意什麼的。

看上去不是故意冷漠,而是平日清高養成的良好習慣。找舒經理來算算酒店的帳目。鮑昂這樣告訴影人。

哪是算什麼鬼帳。在影人的客廳里,鮑昂鋪了一個大涼席,下邊有地毯墊著。其實屋內有張小床,鮑昂不願意睡。天尚未完全黑下來,他便迫不及待。

如此長久的時間,鮑昂猛烈的激情如火山一般地爆發着。他的確是太旺盛,令人懷疑是有某種疾病。不管條件如何差,環境如何惡劣,他都能夠始終如一地投入,真不容易。他是愛舒魅才這樣還是因為完完全全無處施展的性慾才這樣對待舒魅?說不清。

這是鮑昂有史以來最凶的一次。整整一個夜晚,他一直沒有停息。舒魅在他的感染下,也正常起來激情澎湃。她也許要感謝鮑昂,否則自己如此地性冷淡怕是永遠不能治癒。是鮑昂象個生理醫生那樣強烈地引誘她,使她看到邪惡有時也是一種偉大的力量。她無法抹去鮑昂,他在她身上留下的血肉般的印跡太多了,太深刻。那種反反覆復的肌膚之親足夠她幾年內不必再有男人不必再萌生慾望,他已將她填得太實幾乎四溢。她在這亘古不變的通俗性愛中體驗到了另一種愛,同樣令人牽腸掛肚同樣相依為命而刻骨銘心。鮑昂打碎了她多年編織起來的男人與女人純純潔潔相親相愛的理想,得到了一種理念上的顛覆與重建。

我死了!

我也死了!

咱們一起死吧死吧死吧!

一起死!

倆個人不顧影人是否能聽到,發狂般地宣洩著自己。舒魅卻沒有想到,這個欲死欲活的終身難以忘懷的長夜,是她與鮑昂的永別。鮑昂那以後從她的眼前徹底消失,再也沒有見到,跟彼此都死去沒有什麼兩樣。

舒魅剛返回酒店,一夥帶大蓋帽的人便闖了進來。鮑昂在哪兒?其中一個年輕人厲聲喝問。

你們是幹什麼的,出示證件。舒魅也不甘示弱,以經理的派頭從容不迫。

這時,年齡稍長的一位將舒魅請到雅間。我們是檢察院的,了解鮑昂的情況。他語氣柔和地掏出一張紙並拿出一支筆。

作為一個公民,我有義務配合。舒魅不慌不忙。

鮑昂買船的錢是從哪來的?辦酒店的錢是從哪來的?這些你知道嗎?檢查官問。

我只是聘任的經理,很多核心的秘密的東西不知道,別人也不會讓我知道。我只負責日常經營。買船的錢,似乎香港打過來的,要麼就是北京的。舒魅不知如何說好。

但據我們調查,買船的錢是我們本市的。有個大人物出了很多力。那麼酒店的錢呢?

我只知道拿錢用,什麼地方來的就不知道了。對不起。舒魅和顏悅色,微笑着。

你是大大的狡猾還是真的不知道?檢查官心中疑問著。

好吧,今天就談到這兒,明天我們再來。我們不是針對你的,這一點你應該清楚。不過,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應尊重事實,不能弄虛作假。你已經按了手印的。檢查官依然態度友好。

我知道什麼肯定要報告,就是以後知道了什麼或了解到情況也會及時彙報。請放心。舒魅握握他手。

謝謝。檢查官帶眾人離去。

天,終於出了事兒。她這才明白,為什麼鮑昂走了那麼多天不回,而且神秘地住在一個拐拐角角的破樓里。但她不能說,不能將他的消息他的行蹤告訴檢察院。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做人的準則。對於朋友,不能在關鍵時刻出賣,尤其是鮑昂,又是這樣一個超出一般朋友的特殊朋友。也許有人會說,鮑昂這小子太不夠意思,他還不是把你給扔了甩了不管不顧了?你還保護他?但舒魅不這樣想。在特殊的時刻,在一個最危難的時刻,助一臂就能柳暗花明,推一下就會萬丈深淵。都是大活人,活一次有多不易,她不能那樣。還有常冕,這事肯定也跑不了他。常冕不管怎樣,在鮑昂之前也幫過她,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

鮑昂果真有那麼嚴重嗎?經濟犯罪?不應該這樣說。挪用公款買船,不是馬上就可以還上嗎?市裏還能賺一筆。至於酒店應該算是鮑昂賺的錢建的,又沒有偷又沒有搶。到底是什麼原因?如果這樣挪用不應該,可以把酒店賠給他們,也構不成動用檢察機關虎視耽耽地抓人呀。

直到後來舒魅才知道,原來鮑昂在與山東人交易時第一筆款僅交給常冕四百萬,其它一百萬現金已經帶走。最可怕的是後邊的那五百多萬,山東人一直沒有付。原因是鮑昂要求走期票,搞不好需要幾個月才能到。五百萬幾個月的利息是多少?如何承受?可氣的是對方不說不付,只說很快匯出。不說不給,又說無錢。這太麻煩了。常冕只有找到鮑昂,才能解決這個問題。因為前前後後離不開他,都是他一手操辦。鮑昂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施了一個小而大的計謀。如果山東人立刻付款,接下來就要追究他。但山東人拖延時間付款,正好給了他時間和機會。鮑昂可以利用這段間隔和手中的款做許多事。當然他不能在本市做了,他也不可能再回來,因為連常冕都保不住,就更談不上他的生死存亡了。一百萬是什麼概念?殺頭。

又過了一段時間,常冕被撤了職。而鮑昂,聽說去了日本。

沒有人再去找他追他,動用國際刑警組織。中國人,犯不上。農民還在要土地,為溫飽問題大鬧。到境外去抓人,要花多少錢啊,不值得。

舒魅已不想繼續留在威尼酒店,她走了。也不知去哪兒,反正她不會去找鮑昂。市裏派人來,欲留她,認為能幹的她留下繼續管理酒店,還很合適。她跟鮑昂有什麼關係?無辜的女子。

但舒魅真的走了。離別前,只與蘇幻告了告別。有個電影叫《傷心莊園》,她看過。但如今的舒魅已經沒有心思和精力去傷心,她需要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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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時期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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