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向西回明
朱慈烺從城外西山趕到皇城乾清宮的時候,崇禎會同一眾大臣正在慶祝。
孫傳庭在仁川發出捷報,飛剪船抵達大沽港,天津水師快馬一日抵達京師。
京營遼鎮精銳一戰擊敗近十萬朝鮮軍,圍困漢陽兩月,城內斷糧,朝鮮王李倧自行出城三拜九叩謝罪。
賠款兩百萬兩白銀,米糧一百五十萬石。
當然要分二十年付清,其中第一次支付賠款三十萬兩銀子,十五萬石糧秣。
可說此番遠征朝鮮的錢糧已經從朝鮮身上勒索出來,甚至傷亡的兩千餘軍卒的撫恤也已足夠。
從明年開始的十九年都是白賺。
這絕對是又一個輝煌的勝利。
沒錯,輝煌,雖然朝鮮國不大,戰事不很激烈,但是勒索的錢糧眾多,而且自身傷亡不大。
最為關鍵的是逼迫朝鮮再次成為大明屬國,斷了建奴一臂。
這個意義重大,大明彷彿再次成了四周國家仰慕的中原上國。
乾清宮中歡聲笑語,如同元日般熱鬧。
這就是朱慈烺進入大殿看到的場面。
『恭喜陛下,』
方孔炤和堵胤錫當先施禮。
他們清楚,是誰建言出征朝鮮,取得這場大勝的。
如果沒有殿下的力排眾議,就沒有這次朝鮮大捷。
朱慈烺回禮。
接着陳新甲、吳甡等大臣也是施禮慶賀。
朱慈烺一一還禮。
「太子來的正好,朝鮮大捷,滿城歡慶,今日的慶功宴就交由太子張羅了。」
崇禎笑的臉上皺紋都開了。
「兒臣遵命。」
朱慈烺拱手笑道。
『陛下,此番當大肆慶賀一番,這多半年,我朝夏賦、鹽茶、厘金、抄關等稅賦加在一處,過了一千五百萬兩,現今秋收風調雨順,秋賦也必然增收,我朝就可以肅清所有積欠,今年我朝大興啊。』
周延儒拱手笑道。
登時眾多大臣附和。
今年沒有了建奴入寇的威脅,運河等處十分暢通,厘金稅和抄關收益大爆發,兩項加在一處半年過了六百萬兩。
而鹽稅整頓后雖然只有區區數月,但是,也有四百萬的收益。
夏賦的四百萬。
林林總總加在一處,過了一千五百萬,而堵胤錫在揚州、長蘆鹽場等地收刮的一千二百萬兩銀子還不算在內。
而秋賦是最大頭。
眼看今年收益過兩千五百萬兩是妥妥的。
朝廷財賦超過兩千萬,這是多少年沒有過的事情。
豐厚的收益加上朝鮮大捷,這一年可說這十多年來最是豐碩的年景。
「陛下真乃中興之主,」
周延儒跪拜道。
登時大臣們立即隨着跪拜於地,高呼大明中興,陛下聖明。
朱慈烺也在其中,這樣的情緒下他必須高呼,而且聲音要大,表示虔誠。
崇禎興奮的滿臉漲紅。
他沒感覺有什麼不妥之處。
財賦大幅度增長,恢復了張居正時期的財賦收益,而戰事連戰連捷。
這不是中興,什麼是中興。
朱慈烺表面上歡呼,私下卻是撇嘴。
如果是他,他就絕不會接受這個說辭,哪一個中興之主卻是不能統一全國。
內有三大寇肆虐,外有遼東淪陷,這個中興豈不是太諷刺了。
當然,朱慈烺理解便宜老爹的不易,這樣向好的局面太難得了,但是朱慈烺以為有些驕傲自滿了,不是所謂中興之時。
崇禎讓眾臣起來。
周延儒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正了正官帽。
他對着對面的朱慈烺笑笑。
朱慈烺頷首以對。
周延儒看着那張平靜的臉,心中慨嘆,太子雖然年幼,但是極有城府。
不得不承認,大明之所以有今日之中興,九成是太子的功勞。
這三年來從軍政兩方面改變了大明的走勢。
不說戰功,只說朝廷財賦的大幅改善,恢復昔日鼎盛,就是沒人能做到的,這一切的改變還是在不斷戰事中發生的。
太子當真妖孽。
不過,太子身份卻十分尷尬,做了這一切功績,卻非是九五之尊,這一切還不是陛下居功。
當今鼎盛,一切未知。
當然,太子曉得藏拙,不過,天曉得還得在太子府中藏拙多少年,呵呵。
『陛下,此番孫相朝鮮大捷,有一件事很蹊蹺,建奴沒有南下增援,很是蹊蹺,臣下以為須的提防。』
堵胤錫出列道。
崇禎聽聞臉上笑容收斂了些。
周延儒則是臉上泛起笑意。
堵胤錫此人能言敢為,是個做大事的料子。
但是周延儒也發現了其最大的弱點,不知進退,一味強硬,哪怕是在朝中。
今日這個場合,就不該言及什麼不快之事,偏偏堵胤錫就說了,這樣的人在朝中呆不長吧。
「哦,堵卿你且說來。」
「陛下,臣下以為建奴三個八旗組建十萬大軍還是么有問題的,但是坐看我軍征伐朝鮮,臣下以為其有嬌縱我軍之意,黃太吉在隱忍,」
堵胤錫拱手道。
『哦,近在咫尺的朝鮮還在隱忍,所為何來。』
謝升刺了一句。
堵胤錫升遷太快,謝升有了危機感。
『謝學士,朝鮮距遼東近,我軍也有水師助陣,全力南下可能師老無功,黃太吉怕是故意不去援救朝鮮,為的是嬌縱我朝,畢竟我朝南邊三大寇作亂,下官以為黃太吉在隱忍待機,如果我軍主力再次南下剿匪,建奴可能趁機入寇,我朝不可輕視。』
「堵御史所言不可輕忽,流寇建奴你來我往,相互勾連非是一次,我朝要時刻關注建奴可能的奮力一搏。」
方孔炤拱手道。
崇禎終於變色,
『今日乃是歡慶之時,此事日後再議。』
所有人都看出了陛下很不滿意。
方孔炤和堵胤錫也沒有繼續發聲。
朱慈烺嘆口氣,堵胤錫敢於直言,其實這是好事。
堵胤錫所言黃太吉隱忍,如果大明南方流寇再次大起,京營主力南下,建奴趁機入寇的可能不小,因為建奴以往數次都是這麼做的,如果京營主力不南下,建奴還真不敢來。、
黃太吉完全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大肆搶掠,此番如果只是搶奪錢糧,而不搶掠丁口,可以做到快打快走,一次成功的搶掠能讓建奴恢復一些元氣,同時再次削弱大明,讓明軍南北不能兼顧。
朱慈烺從不小看黃太吉,黃太吉有決斷的勇氣和相當的智慧。
堵胤錫的警示很有道理,但要看為君者是否敞開胸懷納諫了。
現在看局面不大好。
看來日後還得點撥一二。
堵胤錫還朝十餘天了,朱慈烺沒有見他,韜光養晦嘛,朱慈烺盡量不和舊部有太大的瓜葛。
現在看來全然放手也很成問題,方孔炤和堵胤錫本性難移了,他們的性子必然讓崇禎不喜。
「父皇,如今已然入秋,正是漠南草木繁盛之時,漠南蒙古諸部必然南下牧馬,兒臣以為該當再次派出精騎出擊漠南,擊傷其部眾,奪其牲畜,剪除建奴右翼。」
朱慈烺建言道。
每年秋天,北方天冷,草木枯黃,而臨近大明一線草場牧草最好,漠南蒙古諸部遷徙返回,這是游牧的規律,正是明軍出擊的最佳時機。
朱慈烺之意是趁機再次討伐,削減漠南蒙古的實力,進一步剪除建奴的臂助。
「殿下,再次攻伐漠南蒙古恐怕不妥吧,京營騎軍主力撤離朝鮮還未抵達京師,是否該休憩一陣,」
周延儒道。
『父皇,朝鮮戰事不甚激烈,騎軍損傷不大,此番第一批返回的騎軍,加上留守的數千騎軍,從宣府、薊鎮抽調全部騎軍足以,接連出擊的目的兩個,其一,趁建奴無力援助之時出擊漠南,漠南蒙古接連求救無果,對建奴生出嫌隙,雙峰盟約廢棄,其二,我軍戰馬還是不足,必須搶掠,』
朱慈烺繼續堅持。
沒錢買馬,或者說蒙人聽從建奴封鎖了馬市,那就搶吧。
「殿下還是過於捉急了...」
吳昌時剛剛出聲,朱慈烺立即打斷了他,
「你是在和本宮討論兵事嗎,本宮多次決斷兵事可有一次錯漏,吳昌時,你如不服,可辯論一番。」
朱慈烺對周延儒、吳昌時這對狼狽真是不耐煩了。
吳昌時閉嘴,這位殿下議定的兵事,都是大勝,這話無法反駁。
『好了,如此議定吧,待得京營騎軍返回,立即出征漠南,』
崇禎不想因為這件事影響好心情。
自家長子在兵事上的見解高人一籌,這是多次驗證過的。
再者漠南蒙古諸部從來沒有形成一個整體對抗明軍,僅僅是騎軍出擊,就連崇禎都不認為有失敗的可能,那就出擊吧。
...
「圖裏真,你帶着孫海幾個收糧,我帶着滕老六去海州把幾石陳糧賣了,」
一大早飯桌上薩兀里發話,他要去一下海州。
今年家裏田畝算是豐收,收穫的新麥堆積在糧倉,陳糧有些礙事了。
薩兀里索性跑一趟海州把陳糧賣了,空出地界來。
「阿瑪還是我去吧,」
圖裏真道。
薩兀里眼珠子一瞪,
『你去作甚,到了海州給趙娟扯些布料嗎,』
他最看不上圖裏真寵溺趙娟、朱赫的模樣。
『是啊,年前你就要和蘇哈大人家的依蘭結親了,還是收斂點好,』
烏里珠道。
「我不過是怕阿瑪此去勞累,你們怎麼都能想到趙娟那裏去,」
圖裏真很無奈。
但是家裏就是如此,趙娟母女因為漢人血脈,就是不受待見。
『好了你把最後的二十畝天地收好了,我兩天救回。』
薩兀里說完去了馬廄。
一個時辰后,滕老六趕着一輛牛車,薩兀里趕着一輛牛車,兩輛車上滿滿都是麻袋,裏面都是麥粒。
滕老六在前,薩兀里在後。
滕老六身旁有一把順刀,薩兀裏帶着八斗騎弓,一把馬刀。
隨着糧荒蔓延,很多漢人或是餓死,或是逃入山林成了盜匪,道上不甚太平,兩人都帶着兵器。
兩輛車吱呀吱呀的響着,慢悠悠的向南去往海州。
路邊的麥田大部收割,把灰黃色的田畝顯露出來。
兩人走了十里,距離海州城還有數里。
前方左側是一個樹林。
前方牛車上的滕老六忽然跳下了車,他抄起了順刀看向林子裏。
薩兀里勒住了馬車,他也跳下車,拿起了騎弓,走向滕老六,
『怎麼回事,』
滕老六用女真話回道,
「老爺,林子裏有人,我看到了人影,」
薩兀里心裏一緊,林子裏距離他們這裏也就是七八十步。
如果有一石強弓真可能威脅他們。
薩兀里踏前兩步仔細看向幽暗的林子,他沒看到人影,只是看到了兩塊墳塋。
忽然他的肋下劇痛,薩兀里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薩兀里丟棄了騎弓,他用手捂著肋下汩汩流出鮮血的傷口,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滕老六,
『滕老六,你個漢狗,你在做什麼。』
『你個建奴,我今日是來殺你,你說為什麼,』
此時的滕老六眼睛血紅,手握染血的順刀。
『為何如此,』
薩兀里喘著粗氣道。
他不解,他以為平日裏對滕老六和孫海還算不錯,最起碼能讓兩人吃口飽飯,比鎮子裏很多人家對待漢奴好多了。
滕老六癲狂笑着,
『你竟然問我問什麼,狗東西,你讓我家女人娃兒活活餓死,你說為什麼,』
滕老六真的沒想到,薩兀里竟然好像沒想過他滕老六對他恨之入骨。
「那個女娃不是你的娃兒,你就為了別人的娃要殺我,然後被追殺,像狗一樣被弔死砍死嗎,」
薩兀里感覺自己要瘋了,他真沒在意,漢奴在蠻人家中等同家中獵犬。
有些人家強佔漢奴女眷,漢奴也得忍着。
他不過是因為沒有給那個女人女娃一些糧食罷了,畢竟那個女娃也不是滕老六的,他沒想到滕老六為了這個報復,怎麼可能。
「我的家人都特么死在你們這些畜生手裏,好不容易我又有了一個家,我每日回去有人知寒問暖,有個娃陪我說話,你卻又毀了她,你個畜生,」
滕老六說着眼淚橫流,他上前幾大步,揮動順刀瘋狂的穿刺。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轉瞬薩兀里已經沒法移動,他身上到處是潑灑的鮮血,眼睛死死的瞪着,當真是死不瞑目。
滕老六狠狠的啐了幾口,心裏有着報仇的歡快。
他等了很久才有這個機會,其實夜裏摸進去薩兀里宅院就能擊殺他,但是必定驚動眾人,鎮子中的蒙人四齣追擊,那他就不好脫身了。
圖裏真和趙娟對漢奴還算不錯,滕老六也不想壞了他們的性命。
所以滕老六就等著和一次薩兀里單獨外出的機會,今日總算是等著了。
滕老六把順刀在薩兀里身上擦乾淨血跡。
收攏了薩兀里的騎弓,馬刀,還有一兩餘銀錢。
滕老六從馬車上抽出了一個包裹,裏面是滿人的一套衣服,他麻利的換裝。
接着他牽過了馬車上薩兀里的戰馬,另一匹馱馬和牛被放棄了。
滕老六騎在馬上遙望了北方,那裏埋葬著女人和娃子,今日他滕老六對得起她們,為她們報仇了。
隨即滕老六打馬向西,向著蓋州方向而去。
這些地方他熟悉,和薩兀里、圖裏真多次走過。
滕老六知道他不能走大道,只能走小路。
他的目的是蓋州海邊,這是最近的臨海地方,唯一的活路就是在臨海的地界找到一個小船向西,那裏是大明。
現在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來回海州要兩天,現在過去了多半天。
他不知道圖裏真多長時間發現薩兀里已死。
他必須儘快趕到蓋州,而這一路上有多處哨卡,還有路上遇到建奴的可能,十分的艱險,但是滕老六已經沒有選擇,只有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