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告老師

從家裏到學校，走路要半個小時左右，張招娣牽着弟弟的手走着，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的人，那些記憶里模糊了的臉龐，此時紛紛冒了出來，她夢裏出現過無數次的夏日畫面，如今她身在其中。

村裏的馬路修的斷斷續續，有些地方是柏油馬路，有些地方卻又是泥濘土路，好在這幾天沒下雨，地面乾涸，比較好走，否則要濺一身的泥巴，鞋子也得臟透。

張招娣記得自己小時候很想要一雙塑料雨靴，上面最好是有小花朵的那種，她還想要一把長柄傘，粉紅色的最好看，可是她都沒有，所以每次下雨的時候她都很不開心，撐著奶奶給的一把黑色的破傘，布鞋在泥濘里染黃，到了學校以後總是被人嘲笑。

都覺得小孩子是天真無邪的生物，可是他們的惡意，也總是來得那麼直接，張招娣什麼也沒做，卻依舊被不少同學排擠，嘲笑，在學校里，她永遠都是那個下課了還坐在位置上，低頭寫寫畫畫，不敢出去玩的內向女孩。

其實張招娣也知道一點，自己家裏窮，父母又一直在外地打工，所以被欺負和看不起，似乎也說得過去。

「姐姐，今天二毛子要是打我怎麼辦？」到了學校以後，張來輝站在教室門口，可憐巴巴地問。

「那你就打回去，姐姐幫你撐腰！」張招娣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十分鎮定地鼓舞著。

「好！」張來輝眼睛一亮，總覺得今天的姐姐和以往的不同，以前張招娣從來不會鼓勵他，甚至看到他被欺負時，都只會獃獃地站着不敢動。

看着弟弟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以後，張招娣也往樓上走去，找自己的教室，她記得四年級教室是在第二樓，在門口上面會掛着一個木製的牌子，寫着班級。

張招娣對於重生這件事，一點也不反感，反而十分激動，可是當她要走進教室時，她那份激動的心情，卻更加忐忑起來，她是已經活過一次的人了，也做過時光穿梭的夢，如今，她只要踏進教室里，就能看到那些已經許久不見的面孔，稚嫩的面孔。

忽然，有人叫了一聲張招娣，她回頭，是班主任段老師，教語文的，她記得很清楚，因為她很喜歡這位老師。

「招娣，怎麼不進去？快打鈴了。」段老師手裏拿着語文書和教案本，溫和地問，她戴着一副眼鏡，穿着紅色格子連衣裙，前面是一排長長的扣子，短袖口是純白色的，樣式很老土，但是在這個年代，已經很漂亮。

「段老師早上好！」張招娣連忙打了個招呼，臉上揚起一個開心的笑容。

張招娣的數學很差，但語文成績不錯，所以段老師對她印象還是挺好的，並不會因為她的家庭對她有偏見，所以她知道，從現在開始要加深好印象，因為在學校里，老師是最能給予自己幫助的人。

這個年代的學生，對老師還有着十分的敬畏，要是學生犯了什麼錯，家長都是嚷嚷着讓老師儘管打。

段老師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因為她帶着這個班從一年級到四年級，對張招娣的印象一直都是內向寡言，不與同學來往，見到她幾乎也不會打招呼，只會低着頭趕緊走開，沒想到今天會這麼大聲地問好，臉上的笑容十分明媚。

「早上好，快進去吧，要早讀了。」段老師拍了拍張招娣的腦袋，笑道。

「好！」張招娣跑進了教室里，此時同學們都到齊了，所以唯一一個沒有人的位置，就是她的。

徐強，張嬌嬌，謝霞，田彪……張招娣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是第二組倒數第三個位置，她看着那一張張稚嫩的面孔，心裏默默地念著名字，她居然，還念得出名字。

眼裏一陣發酸，張招娣趕緊用手捂住了眼睛，揉了揉。

對於張招娣，大家都習以為常，畢竟是每天都見面的同學，都是十歲左右的年紀，也沒人看得出她的異樣。

「喂，張招娣，我的兩毛錢呢？」張招娣剛坐下，后桌的男同學李軍就推了一下她的背，低聲問。

「什麼兩毛錢？」張招娣回過頭，不懂李軍說的什麼。

李軍從生鏽的文具盒裏翻出一支圓珠筆的筆芯，然後指着筆尖說：「昨天你跟我借筆寫作文，把我的筆尖摔壞了，寫不了了，你說今天賠我兩毛錢的。」

張招娣記得是有這麼一件事，後來被催了好多次以後，死活跟奶奶要了兩毛錢，賠給了李軍。

那支筆芯已經寫得差不讀了，只剩一點點油墨，按照現在的物價，一支新的圓珠筆也就五毛，李軍一支快用完的筆芯卻要兩毛，顯然是在欺負張招娣。

「我有兩分錢，你要嗎？」張招娣的書包里的確有兩個一分錢的硬幣。

「兩分錢？張招娣，我要告老師！」李軍一聽兩分錢就不樂意了，威脅道。

「那你去告訴老師吧。」張招娣不會像上一世一樣，傻傻地讓人宰。

李軍傻眼了，他剛才被張招娣那冷冷的眼神嚇了一跳，畢竟他也才十歲，比氣場是當真比不過已經活了三十多年的張招娣，鈴聲一響，他縮了縮脖子先罷休了。

早讀二十分鐘，段老師要全班一起朗讀《趵突泉》這篇課文，她說道：「今天上午第二節課，校長要來聽課的，你們朗讀要大聲一點，要積極舉手回答問題，知道了嗎？」

「知道了~」二三十個小學生雙手擺在課桌上疊在一起，坐得筆直，一同大聲地回答。

無論是老師的口音，還是同學們的口音，都比較帶着方言口音，張招娣高中畢業以後就跑了好幾個大城市打工，雖然沒什麼成就，但是在普通話方面，卻有很大的進步，最後幾乎沒人聽得出她的口音。

翻開課本，找到了《趵突泉》那一課，大家異口同聲地朗讀起來，整整齊齊，張招娣的純正普通話，也淹沒在了一堆「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之類的讀音里。

早讀結束以後，立馬就接着上課了，第一節課是數學，是張招娣最討厭的課，她因為背不了乘法口訣還被留堂過幾次。

但是重生以後，張招娣心裏就要穩了許多，起碼不會再因為乘法口訣中午不能回家吃飯。

好在成績毫不突出的張招娣，並沒有引起數學老師的興趣，她聽了一整節課的加減乘除后，下課鈴響了起來。

學生們如同一群小鴿子，飛奔著衝出了教室，也有小女孩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聊悄悄話，張招娣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位置上，收拾了一下文具盒以後，她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有同學瞪大了眼睛，本來就鬧騰的一個男孩子更是大呼小叫：「看戲了看戲了，張招娣竟然站起來了！」

除了早上來上課，中午回家吃飯，和下午放學后，張招娣平時都像是釘在了椅子上一樣，從不起身，也從不出教室。

張招娣懶得和小孩子計較，惱惱地瞪了一眼個男孩子以後，她走到了走廊上，趴在扶欄上，看着底下不大的操場，此時陽光正好，微風徐徐，操場邊沿的圍牆外，是一條大馬路，有各種老式車來來往往。

最吸引張招娣注意的，是藍白相間的公交車，因為坐上那輛公交車，她就能去到市裏面二姑姑的家裏，雖然二姑姑家境也不怎麼樣，但是市裏的風景，可比鄉下好多了。

那時候，張招娣不知道該怎麼坐車，也不懂怎麼看擋風玻璃那裏擺着的牌子，上面寫着出發地和目的地，她只知道每次跟着奶奶就好，奶奶會帶着她和弟弟到達想到的地方。

看了一會兒車子以後，張招娣的視線又落回了操場上那幾棵挺拔的樹木上，上面結滿了白色的花，很大的一朵，五六片花瓣，她一直不知道這是什麼樹，是什麼花，長大后也從未刻意去查過，所以如今，依舊不知道。

但是花很美，風一吹就有淡淡的香味飄過來。

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上課鈴一響，張招娣便趕緊進了教室，這節課校長要來聽課。

「嘻嘻。」到了座位旁時，張招娣發現自己的位置被擠得只剩一點點寬，後面的李軍故意抵著自己的課桌往前，朝着她壞笑。

「往後面去！」張招娣氣憤地推了一把李軍的課桌。

「你賠我兩毛錢！」李軍也憤憤地答道。

「你再不往後去，我就告老師，你欺負我。」張招娣警告道。

李軍又愣了，因為在他的印象里，張招娣就是個受氣包，不管受了什麼欺負，從來都不敢去告訴老師，今個兒她到底中了什麼邪？

想起今天校長要聽課，段老師一定很嚴厲，李軍嘟囔了一聲，把課桌往後挪開了，張招娣很滿意這樣的效果，真不知道當初自己為什麼那麼膽子小，很多「告老師」三個字就能解決的事情，她卻總是不敢，自備和懦弱，就這樣讓她整個人生都變得慘淡無光。。